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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祥靠墙坐着,忽然觉得自个儿很孤单。
他从小长大,其实来来去去都是一个人,从不晓得什么叫“孤单”,也没空儿去想,在庙里有师父跟师兄弟,虽然有的对他好有的却见了就白眼儿,下山后有季家把他当一家子人,还有衙门里的一班弟兄,因此他虽然是个孤儿出身,但不管走到哪里,都会有一堆人围着他,显得十分热闹。
成祥的确也没空去想那些,在山上的时候,他一个人满山乱窜,闲暇时候就研习枪棒拳法之类,本真大师武功虽高,不过起初之时,本真并没有教过成祥,是成祥自个儿捧着书本领悟琢磨出来的,他虽不好诗文经书,对那些习武之类,却很有毅力。
本真见状,才间或点拨一番他。——而本真对外,也从来都是深藏不露的,没人知道金木寺的“高僧”,竟会是个高手。
成祥看书练拳跑跳的累了,随意找个地方就睡,山前山后,树枝间岩石上溪流边儿,殿前殿后,菩萨前屋檐下走廊里,有时候甚至就在寺院的大树下,或者本真的禅床前,大家也都习以为常。
下了山,似越发忙碌,担负着一县城人的安危,成祥醒来后直奔衙门,从满山乱窜改成了满城乱窜,其实这对他来说跟在山上也没什么更大两样,横竖满山的飞鸟走兽变成了一城百姓,要他巡护,只不过当初对着鸟兽说话,他们不会发人声,顶多只啾啾鸣叫或者吼叫回应……可是面对人……的确是多了些“人气儿”。
他忙的连仔细看书的时间都没有了,只有在傍晚一个人的时候,在院子里练上数招,琢磨一番。
他没有空想自己是多么的孤单,何其的不幸,过去是如何的,将来……又会怎么样。
一直到遇到了小庄。
成祥心想:“原来这世上居然还有这样的人啊……原来我一直都在等她。”
他像是一簇火苗般燃烧了二十年,终于发现自己需要照亮和温暖一个人。
飞蛾扑火那是天性,成祥对小庄就是飞蛾扑火,他是本能地倔强追随着,渐渐地几乎不知道自己是火苗还是小庄是火苗,是她需要温暖跟光亮,或者是他。
如今,成祥坐在暗狱之中,闭着双眸,感觉自己也像是漂浮在黑暗之中,无凭无据。
“妾如浮萍水上,东西无据……”心中想起的,却是小庄离开之日那简单几句留书。
成祥嘴角一动,似笑非笑。
脚步声在牢房中响起,是狱卒来送饭了,成祥动也不动,听那脚步声逐渐靠近,两个狱卒看看他,道:“他不会是死了吧,从昨儿开始就没动过。”
另一个道:“该……不会吧……不过也不是什么大人物,死就死了吧。”
“你可别说,他昨晚把永平侯打得昏死,安宁侯昨儿亲自来说情……”
“哈哈……还有人敢戳永平侯那老虎屁/股,倒是个汉子!”
“是汉子又有什么用……听说永平侯府已经发话了,要……”
两个狱卒说来说去,倒是有些莫名地可怜成祥,其中一个看成祥一眼,转身离去,不多时候回来,把一条鸡腿放进碗里:“喂!能吃就多吃一口吧,免得……瞧你看来也相貌堂堂的,只是得罪错了人……可惜,可惜!”
另一个狱卒送完了饭,回来后见状,便笑道:“老张,你倒是大方。”
成祥一声不吭,好似没听到两人的说话,两个狱卒瞧他一眼,便往回走,边走边说:“对了,你听说了没有,头前失踪了的懿公主……好端端地又回来了。”
“好像是前几天回来的,消息才散开……今儿丞相府要接公主回府呢。”
“我还听说当初皇上因为懿公主丢了,在金殿上把驸马爷好一顿打。”
“那什么驸马爷,又不是太后亲养的公主……不过皇上跟太后可也真的疼爱懿公主……”
“懿公主是个好人,当初庄家满门,就剩下她这一点血脉了……啧,从小养在宫里必然也不容易……真是命不该绝啊……”
两人高声低声,逐渐远去,最后一段儿话声音已经微弱,但成祥自小修习内功,耳目俱十分过人,竟听了个清清楚楚。
头前两人说的时候,成祥听得十分恍惚,全不关心,听到最后一个“庄家满门”的时候,眉头一皱,才缓缓地睁开双眼。
温风至来的时候,见成祥闭目养神,面前一碗饭里还有鸡腿,却动也没动。两个狱卒陪着,知道是龙都新贵,不敢怠慢。
温风至示意他们退下,自己负手望着成祥:“成兄,你当了这么久的捕头,没想到一进龙都,却陷入牢笼吧。”
成祥也不睁眼,只动了动唇:“老子在乐水一样也进过,你不会忘了吧。”
温风至低头一笑:“我还担心你在这儿吃苦,瞧你这般自在,我倒也放心了。”
成祥冷冷一哼,道:“好听的话就省省吧,老子不爱听。要没别的事儿你就可以滚了。”
“真无情,”温风至不以为忤,仍是笑笑,思忖片刻,道:“成兄,你是为了她,才心烦意乱至此,甚至连死到临头也无惧了?”
成祥道:“老子从来都不怕什么生死。”
温风至道:“那若不死,你会如何?”
成祥沉默,温风至道:“成兄,你何所而来,便何所而去吧,这人生便是如此,各有定数,注定没什么结局的,就算是曾经交际,也是枉然,何必自苦?你想想看,遇上她之前,你是何等自在快意的英雄,但是现在呢,意气消灭,英雄气短……”
“你是老子的爹娘?”成祥终于睁开眼睛,看着温风至:“用你在这里教训我?老子是自个儿不想活了,干你什么事儿?”
温风至背在腰后的手互相摩挲了会儿:“真没想到,成兄这般的人,也能冲冠一怒为红颜……可她又没有死,你又何必如此志短?”
成祥低头不语,温风至道:“成兄,你虽不在意生死,可是外头,甘小侯爷跟程猛两人,却是在拼了命一样地想救你出去,你可以自弃生机,你忍心也赔上他们两人性命吗?”
成祥身子一颤,怒地抬头:“他们……谁让他们救了?多事!你叫他们来,老子先打死了!”
温风至摇了摇头,道:“成兄,不瞒你说。我才进京,不过也是个人微言轻的五品官,我如今冒险前来,是因在乐水……我曾欠过你一次,同样也是因为甘小侯爷跟程猛两人不惜一切相求于我……何况,我私心也想劝你,天涯何处无芳草……”
成祥道:“闭嘴!老子不用你假惺惺的!”
温风至忍不住又笑了笑,道:“成兄,你是男子汉大丈夫,以你之能,建功立业平步青云不在话下,为个女人落得如此,实在大大地不值。”
成祥道:“值不值老子自己知道,建功立业平步青云,那是你的想法儿,跟我无关,我也不稀罕!我只想……”他只想跟小庄一块儿,在乐水平平静静地过日子,有饭吃,有酒喝,有她的笑容可看,有她的人儿可抱。
只要守着她就行。
但是这些话,又何必跟温风至说?
可就算成祥没说出口,温风至仍是知道他要说什么。
温风至静默片刻:“罢了,人各有志,我也不能强求。”
温风至说完,便叫了两名狱卒来,示意他们开门。狱卒早接吩咐,当下不敢言他,只小声地问道:“温大人,倘若永平侯不依不饶……”
温风至道:“就报我的名罢了。”
两人不敢再多说,何况温风至手中持着的是上峰的开释文书,当下急忙开锁,退到旁边。
温风至道:“成兄,你不是要我进去请你出来吧。”
成祥哼了声,站起身来,不料坐了一夜,腿都麻了,差点儿跌倒。
温风至笑道:“成兄保重。”
成祥双腿麻痒难耐,撑着墙站着,叫道:“老子站不住了!你笑个屁!”
温风至见状,一笑摇头,少不得进去,扶着成祥,将他“伺/候”出了牢房。
出了大牢,成祥抬头,清晨的阳光还算柔和,却仍让他眯起了眼睛。
安宁侯跟猛子两人站在门口,见状便忙不迭地冲上来。
温风至退到旁边,向着安宁侯使了个眼色,道:“温某还有事,各位请自便了。”一举手,便走到马儿旁。
温风至正欲翻身上马,忽地听到身后成祥唤道:“姓温的!”
温风至停步,回头看去,成祥皱着双眉,说道:“这次算老子欠你的!”
温风至怔了怔,而后笑道:“不必,说了是上回我欠你的。”
温风至望着成祥,眼中光芒闪烁,似还想说什么,但……温风至最终只是一笑,翻身上马,飞快打马离去。
道不同,不相为谋,何必啊……
猛子跟安宁侯接了人,各自欢喜,安宁侯道:“成大哥,先回我府里洗洗晦气,歇息歇息吧。”
成祥道:“小侯爷,我不能去你家里了。”
安宁侯一愣:“为什么?”
成祥深吸一口气,点点头道:“我要去岭南啦。”
安宁侯跟猛子大为吃惊,猛子失声叫道:“祥哥,你真的要去岭南找小庄娘子吗?”
成祥点点头,举起双手伸了个懒腰,道:“我想过了,不管怎么样,还是得看她一眼……老子才放心,要她真的……跟她那什么过的好,那也算了,就没老子什么事儿了……我就再回去乐水……以后再说以后的。”
猛子有些难过,却也赶紧说道:“那也行,横竖我得跟着。”
成祥瞥他一眼:“听说那边儿的蛇虫鼠蚁说,你不怕啊?你不是最怕虫的?”
猛子憨笑道:“只要跟着你,不怕。”
成祥一愣之下,便也笑了,伸手在猛子头上揉了一把,笑道:“傻样儿!”
猛子嘿嘿笑了起来,伸手把成祥拦腰一抱,两个人靠在一块儿,嘻嘻哈哈,一时那愁云惨雾尽数烟消云散。
安宁侯在旁边看着,心中反复涌动,不知要说什么,想劝他们不要去,但……
成祥眯起眼睛看看天色:“差不多啦,咱们现在就出发吧。”
安宁侯闻言,叫道:“不行!”
成祥跟猛子双双看去,安宁侯望着成祥虎目,心头一跳,讪讪道:“那里……路途遥远,又凶险……成大哥,还是别去……”
成祥道:“小庄都去了,我一个大男/人,难道连她都不如啊?”
安宁侯一听,急得望着成祥,然后却又忙低下头,生怕自己一时忍不住会说出什么:倘若那对成祥好倒也罢了,但是这个情形……就好像前有蛇虫,后有虎狼,已经分不清究竟哪一端相害轻些。
成祥打定主意,即刻就要出发,安宁侯跟在两人身边儿,思来想去,不知如何是好。
成祥在他肩头一拍,笑道:“小侯爷,不要不高兴,以后有机会咱们还会再见的……”
安宁侯心中难过:“成大哥,你叫我少锋就好了。”
成祥点点头,见安宁侯仍有点闷闷不乐,他便伸出手臂,把安宁侯也搂入怀中,跟猛子一左一右,成祥低头笑道:“少锋,哥哥还有件事儿要麻烦你。”
安宁侯被他抱着,晕头转向,闻言精神一振:“什么事儿?”
成祥看看猛子,又看看安宁侯,有些不太好意思,道:“你看……我们现在身边儿都没银子,少不得……还要麻烦你……”
安宁侯又喜又忧,满口应承:“原来是这个……成大哥,这不算什么,包在我身上便是。”
三人边说边走,安宁侯本欲想叫成祥先回府中落脚,奈何成祥去意已决,不肯耽搁,安宁侯便派人回家取银子,给甘少泠报信。
幸喜一路上没遇到阻碍,如此正要穿过御街,前头忽然来了一队人马,两边儿的百姓见状,纷纷往那边儿去,本来走在路中间的,也急忙闪到路边。
成祥回头看着,问道:“这是什么啊,这么大排场。”
安宁侯随之回头,却见身后来了一列整齐的队伍,安宁侯本也莫名,仔细想了想,忽地变了脸色。
此刻,路边儿便有人道:“懿公主的车驾来啦!”又有些年轻女子挤在一块儿,含羞带喜似地低笑着道:“快看看丞相公子是否也在其中!”
成祥自然也听见了,顿时便想起在牢房中那狱卒两人的对话,成祥不以为然:“原来是那什么公主回丞相府啊。”
安宁侯心头一跳,心怀鬼胎看他:“成大哥,你也知道?”
成祥哼道:“啊……我在牢里听他们说起来过,说什么懿公主,是庄……庄家的唯一血脉,说起来,是不是也是开国那个庄家啊?”
安宁侯不知要如何应答,硬着头皮道:“正是她……他们家。”
两人这边儿说着,那边猛子踮起脚尖儿看那气派十足的队列,只见头前开道的就有两对马儿,其后便是侍卫,再往后,是太监……轿子的两侧跟前后,都是出挑的宫女。
“这派头可真够大啊!”猛子喃喃地,看的眼睛发直,“却不知道这位公主长的什么样儿?”
那轿子轿帘重重垂着,密不透风,就算猛子瞪得眼疼,却也看不见。
成祥本在跟安宁侯说话,听了猛子自言自语,便转过头来,笑道:“你怎么跟胡老二一般,见了个女人就转不动眼了?”
与此同时,猛子也听见成祥跟安宁侯的对话,便随口也说道:“哥哥你刚才说什么?哪个庄家?是小庄娘子的那个吗?”
成祥本来满面笑容,猛子这句话飘进耳朵,那笑容就僵住了。
而安宁侯在旁边,一张脸变作白纸。
恰恰是此刻,天际一阵风吹来,推波助澜,将那轿帘掀了那么一掀……
成祥正回头时候,便见那偌大的轿子被簇拥着从身旁经过,轿帘微微掀动,露出里头那端坐之人的一剪侧面。
成祥双眸抬起,刹那间,看了个正着。
仿佛被施了定身法,成祥站在原地,望着前方,灵魂出窍。
这一阵风吹得路边的人尽数举袖子掩面,眼前那队伍似也加快了步子,生怕落雨。
不知过了多久,耳畔猛子叹说:“哟,好大一阵风啊……”
成祥猛然回过神来,他转过头,看那轿子已经往前而去,成祥喃喃道:“小庄……小庄?小庄!”脚在地上一跺,拔腿往前奔去!
作者有话要说: 水落果果扔了一个地雷投掷时间:2014-08-1522:21:22谢谢萌物~稍后会再更,注意收看~~
听到一首歌,感觉很适合成爷-。-加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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