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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启还以为宋乐舒会提出什么要求。

听见宋乐舒想要继续为自己誊写复本,元启心花怒放了一瞬。这是不是意味着自己以后可以时常去找她了?

“宋姑娘的要求——”元启顿了顿,桃花眼亮了一瞬,“我岂有不答应的道理?”

见元启如此,宋乐舒桌下攥紧的手微微松了力气。

饭后,宋乐舒自知叨扰过多,该是到告辞的时候。

虽然元启从头到尾都彬彬有礼,且没有表现出对自己唐突打扰的厌恶,但天色不早,宋乐舒若是此刻不回去,只怕是要踏着薄暮迟归了。

临别时,元启叫账房给宋乐舒结了银钱。

手里的银钱沉甸甸,元启给的钱远比自己应得的多了一些。可他所给的银钱又恰到好处,不至于让宋乐舒觉得自己被他同情可怜。

但,上次元启也是多给了自己一些银钱。

宋乐舒收紧手心,视线微抬怔怔看着元启,后者找了个借口:“这银钱算是元某的许诺,毕竟日后要经常麻烦宋姑娘了。”

宋乐舒心中有愧,她思索再三,终是将手中的银钱全部放到了下人的手中。

“上次长街上元先生救了我,又买了我抄的《金刚经》,那时所给的银钱已经够多了,”她的眼神带着坚定,“既然元先生要经常找我誊写复本,那银钱之类还是应该算清楚一些。”

“毕竟,我不想受之有愧。”

闻言,元启倒是没有流露出什么情绪,他反应淡淡,只是轻飘飘留下一句:“那元某就期待着下次和宋姑娘的见面了。”

宋乐舒知道,这是对自己下了逐客令了。她遂即不再多说什么,欠礼拢了拢衣服,转身走了出去。

正要到泊苑大门时,身后一阵细碎的脚步声带着不均匀的喘气声,宋乐舒连忙回头,却见厨房的厨娘追了出来。

她心中疑惑,却见厨娘手里提着两条收拾干净的鱼,看见她后,厨娘笑得开了怀:“还好姑娘没走,这鱼快拿着。”

“不······这怎么可以。”

“姑娘拿着吧,不要叫我老婆子为难。”

闻言,宋乐舒怔了怔:“是元先生叫你拿给我的?”

厨娘一楞,趁着宋乐舒惊讶的时候便将鱼递到了她的手里:“我家主人说这本就是姑娘应得的,既然姑娘不肯收银钱,那便提着鱼回去。要不先生怕是夜不能寐,觉得占了姑娘的便宜。”

厨娘言辞恳切,宋乐舒面露窘迫。

元启的好意,难抵热切。

长街雪积了厚厚的一层,宋乐舒在回去的路上又去药铺抓了些药。虽然囊中羞涩,可父亲的风湿却耽误不得,哪怕她苦些累些,也不能让父亲不能安度晚年。

顶着药铺老板蔑视奚落的目光,宋乐舒不声不响拿着药走了出去。一边抓药的人看着她,不免生了几分怜悯之心。

姑娘家家这般柔弱,看着人人都可欺的模样——

真是可怜。

宋乐舒被这些人的视线打量的极度不安,她连忙迈着步子走出了书斋。手指不断收拢,药包的绳子硬生生将她手指割出了一条红红的痕迹。

钝痛之感让她清醒半分。

她不能就此沉寂。

去了一趟泊苑,宋乐舒更不甘于此。

回家的当晚,宋乐舒为父亲熬了药,父兄问她这鱼从何而来,宋乐舒笑着答是客人用来抵银钱的。

这倒不算什么谎话。

翌日,宋知勉起的早早的便出了门,说是去找营生的活计。宋乐舒做好了饭菜便闷在锅里,随后也踏着厚厚的积雪出门去了。

家中只留下了宋勤。

宋勤是个心高气傲的人,宋知勉和宋乐舒都清楚这一点。若是往日,他们二人还会多多照顾父亲的感受,家中留个人陪父亲说说话。

但今非昔比。

生活疲惫的人没有时间照顾心情,谋生便已经耗尽全部力气了,现实面前,收起骄傲才是最好的营生态度。

宋乐舒还记得那日在武馆前搀扶自己起身的阿婆。

这些日子一直忙着誊写复本,受了人家恩惠却没有时间去回报。好在现在为时不晚,当天宋乐舒提着自己做的一些糕点,按着地址去拜访那位阿婆。

阿婆住的是个繁华的地方。

阿婆姓赵,平日人人都唤她赵婆。赵婆早年丈夫在战乱中战死,孩子夭折留下她只身一人,说起来倒是可怜的。

赵婆平日替人做些针线活,也会替人接生,卖胭脂、替人看铺子一类的活计都做过。

见到宋乐舒,赵婆喜不自胜。

“老婆子今天早起就觉得这天晴好得很,我还猜是个好日子。没想到竟真让我说中了,把这么个漂亮的姑娘给盼来了。”赵婆亲昵拉过宋乐舒的手。

听着赵婆的夸赞,宋乐舒红了脸,虽知这话中恭维占了多数,但任谁听了都会难掩喜悦。

见宋乐舒提着篮子,赵婆连忙接了过来,宋乐舒见机道:“之前蒙了阿婆恩惠,一直未登门拜访。今天晨起的时候我做了一些吃食,阿婆不要嫌弃——”

“姑娘人美手又巧,”赵婆说着便塞了一个糕点进嘴里,而后连连点头,“真是谢谢姑娘惦记我老婆子。”

赵婆的热切让宋乐舒有些不适应。

随后她拉着宋乐舒坐了下来,像个家中长辈一样和宋乐舒说着话。

她为人热切,言语中宋乐舒倒是了解到了她的身世,也知道了她孤身一人几十年的经历。

可看着赵婆活泼开朗的模样,宋乐舒原本沉寂的一颗心又渐渐燃了起来。

渐渐的,赵婆又问到了宋乐舒的经历。

宋乐舒沉默不语,半晌才道:“我姓宋,如此,阿婆可是知晓了?”

赵婆脸色一僵,梗了半晌。

宋乐舒心一沉。

宋家是市井中的话题,她宋乐舒更是在这言语旋涡的中心。

赵婆听了自己姓宋,便这般脸色——

看来平日,那些人背地里一定没少编排他们宋家,指不定什么难听的话都有。

一瞬间,宋乐舒仿佛又回到了肃陵侯府初落魄时的那段时日,人人对她避之不及,她顶着奚落蔑视恐惧艰难营生。

宋乐舒浑身骤然发冷,她想回去。

她深吸一口气,正要开口时,冰凉的指尖突然被一双温暖的手收紧。

赵婆眼中泛泪看着她,宋乐舒一惊,竟不知该作何反应。

“这般年纪轻轻就这么辛苦,这手原本也该是细细嫩嫩的······好姑娘,真是苦了你了。小小年纪就吃了这么多苦,还能找什么人家?”

赵婆抱住了她。

宋乐舒从来没有被人这么抱过。

她出生时母亲因难产而死,自此只在襁褓之中受过乳母的拥抱,虽父亲后来纳了续弦,但那位继室胆小怕事,从不敢招惹宋乐舒,更别提和她有什么母女之情。

长大之后,父亲和哥哥顾着体统,更不可能这么抱着自己。

而其余的长辈——

肃陵侯府强盛时,他们毕恭毕敬高待着她。肃陵侯府随着前朝一同覆灭时,树倒猢狲散。

这位赵婆,倒是第一个敢抱着宋乐舒哭的人。

宋乐舒周身僵硬,像是久冻冰雪中般浑身无法动弹。赵婆的呜咽自头顶传来,一向坚强的宋乐舒此时竟然鼻子一酸。

是不是她的经历让赵婆感同身受?

良久之后,赵婆擦干了眼泪松开了宋乐舒,看着她强撑着不掉泪的模样,赵婆心里暗暗赞叹了一番。

“老婆子失态了,姑娘没吓到吧?”赵婆问道。

宋乐舒摇摇头,心中似有千言万语想要诉说,可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幸好,赵婆是个从来不会让气氛冷下去的人。

“那就好,我看姑娘这般气质和才华,不该是断送在这市井之中。真是可怜你了,还要养父兄——”

赵婆倒是对她的事情了如指掌。

宋乐舒的事情在长安中本就不是秘密,就算不认得她模样的人,听了她的名字后也能将她的经历说个大概。

大众对她有同情,有人抱着看好戏的心态想看她能够在穷苦日子下坚持多久,还有人想趁机从她这捞些什么东西的······

宋乐舒是个坚强的人,但她不会拒绝别人的同情。

如果能够利用同情而事半功倍,那有何不可?

她不是什么养在闺阁中的千金小姐,从来都不是。

沉入人生谷底后,宋乐舒更是知道了这世态炎凉。可眼前这位赵婆,却让宋乐舒紧绷的神经体会到了久违的温暖。

“姑娘以后打算怎么办?”赵婆问道。

宋乐舒言:“我不知道······我希望哥哥能够找到一份好的活计,也希望父亲的风湿能够慢慢好起来。”

“那你自己呢?”

宋乐舒一怔:“我自己?”

“宋姑娘没有想过自己吗?”

见宋乐舒一副迟迟没有顿悟的模样,赵婆旁敲侧击道:“宋姑娘已经十六了吧?没想过找个人家吗?”

宋乐舒放松的神经霎时紧绷起来,她唇角绽出一抹苦笑,而后冷然看着赵婆,似是回答,又像是自问般:“我找个人家?”

“什么人家,敢要我宋乐舒,且要得起我宋乐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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