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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纪承岳已经说了“起来吧”,但薛仁却并没有照做。他只是调整了一下姿势,从趴跪在地,改成跪坐。
坐正后,薛仁伸手揉了下自己哭到红肿的眼眶,哭的理由虽是假,但那份委屈却是真委屈。
纪承岳对曹子睿的偏心,薛仁除了嫉恨之外,就是委屈。
但是他早已不是那种什么事都要对师父讲的少年郎了,他三十多岁,虽然因为修仙而样貌年轻,但这年岁放在普通人家,孩子都快成年了。
所以这份委屈,也一直被他压在心底,今日,倒是因为被师父怀疑而一股脑宣泄了出来。
虽然纪承岳的怀疑并没有错,但在薛仁心里,想的却是师父好端端的为什么怀疑他?明明在曹子睿入门以前师父从来没有过这样。
那么还是因为曹子睿!因为他师父的宝贝小徒弟受了伤,就开始怀疑自己!
薛仁眼中现出一抹阴狠,纪承岳的心软并没有让他迷途知返,反而让他将一切罪责都怪到了曹子睿身上。
他用手遮着眼睛,纪承岳并没有看到薛仁的眼神变化。
纪承岳只看到薛仁额头那沾着地板上的泥灰,鲜血淋漓的伤口,他轻轻叹了口气。
“过来。”他对着薛仁唤了一声,语气不复之前的严厉。
薛仁眼神闪了下,在内心衡量片刻后,还是听话的挪动了几下膝盖,膝行到纪承岳面前。
纪承岳掏出伸进袖袍里的手,手上拿着一个小瓷瓶。
他先捏了个最低级的招水的法诀,凝结了空气中的水汽,化作细细的水流,冲洗了一下薛仁额头的伤口。
破皮的伤口接触冰冷的水流,有些疼痛,但其实算不得什么,这种程度的伤口还比不过练剑时的擦伤。
薛仁也不会因为这种伤口叫什么痛,但他此刻在水流触及额头的瞬间,不轻不重的“嘶”了一声。
短短一声,似乎是主人忍耐不住疼痛时发出的,又因为不想暴露自己在忍痛所以很快消失。
纪承岳的动作不由放轻了些。
薛仁察觉的到纪承岳的动作变化,他唇角在纪承岳看不到的地方勾了勾。看来他这一步走的是对的,对师父示弱,让师父心软,然后不再追究此事。
冲洗好伤口后,纪承岳又打开瓷瓶,用手指沾着瓷瓶内装的清凉药膏,轻轻在薛仁额头的伤口涂了涂。
他一边涂一边有些感慨:“上次帮你擦药,似乎还是二十年前,你还没筑基的时候,因为跟人比武而弄了一身伤。”
再之后,随着薛仁年岁愈大,约莫是男孩子天生的独立要强心理作祟,薛仁有什么心事也不再跟纪承岳讲,受了伤也不再到师父面前哭哭啼啼告状了,只学着一副大人的样子什么事都自己扛。
纪承岳虽然有些不舍,但也慢慢放手了,孩子总会长大的,也总有一天要脱离师长的庇护,独当一面。
他先是暗中观察了一阵,见薛仁将很多事都处理的很好,便彻底放手,任由薛仁自己出外闯荡、游历。
少年时的陪伴,让师徒两人的感情甚至胜于血亲,也成为最了解对方的人。
但因为薛仁在筑基之后,时常在外历练,相处的时间越来越短,彼此的距离也越来越远。
这个过程很慢,仿若润物无声的春雨,在纪承岳完全没有发觉的时候,已经在两人面前积成了一滩难以跨越的水沟。
到今日,隔着水沟看对面的人,竟只剩陌生了。
他突然发现不知何时,他已经不再了解薛仁,即便面对着面,也不再清楚薛仁的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就像他万万想不到薛仁竟然会指使别人谋害自己的同门师弟一样。
一时间,回首往昔,再看今日,纪承岳只剩一声不知是何心情的感慨了。
薛仁听着纪承岳的话心里也是一动,他在外历练了那么些年,学到的最多的就是算计和伪装,久而久之成了习惯,回到师门时也不曾将伪装脱下。
但此刻纪承岳的话将他带回了二十年前,回忆起了那个会因为受一点小伤而无所顾忌的跑到师父面前要师父帮着涂药的自己。
他伪装的面具被打破了些许,终于从缝隙里露出了一句真话,却是埋怨:“师父若是多关心我一点,定不至于错过我这二十年需要涂药的伤口。”
但凡纪承岳能将关注曹子睿的心分一半给他,他或许也不会走出这一步。
纪承岳听出了这话里的埋怨,有些失笑,他笑着摇摇头:“你也大了,我还像照顾孩子一样照顾你估计你也不愿意。”
薛仁听了也是一笑,师父说的对,他也确实不愿意师父再把他当个孩子一样看待。
这种疏远本该是自然而然的过程,如果曹子睿没有出现的话。
如果曹子睿没有出现,他就不会因为师父对两人态度的差别而心生嫉妒。
如果曹子睿没有出现,他就不会因为担心曹子睿抢走自己的掌门之位而对其下杀手。
如果曹子睿没有出现,他就不会面临这些烦恼,毕竟师父的关心,掌门之位,这些本该全都是他的。
所以归根结底,还是曹子睿的错。
他非死不可!
药涂好了,纪承岳便收回了放在薛仁额头的手,薛仁也重新坐正身体,冲师父露出了一个微笑。
这几句话说下来,本来深夜质问而产生的紧张气氛消散了不少,此刻倒有几分久远的亲昵感了。
只是在薛仁这微笑下,是愈加坚定的杀心。
而纪承岳却全然不知,他捏了捏眉心,挥挥手示意薛仁离开。
然而薛仁坐在原地不动,却没有就这样走的打算。
难得有这样的机会,可以单独问他师父一些事情,薛仁当然不会错过。
“师父。”薛仁突然又唤了一声。
纪承岳有些疑惑的看向薛仁,就见薛仁眉头紧锁,突然另起了一个话题:“师父,我在北海市呆的那几日,遇见了不少别派修士,碰巧听见他们在谈论北海市幕后的主人,天界上神北冥之主。”
躲在床底的郝沉听薛仁提到自己,有几分惊诧,便暂时放弃了摆弄封烨捂着自己嘴的手,竖起耳朵听墙角,看看薛仁是不是要说他坏话。
哪料,薛仁下一句就是:“他们谈论北冥之主之余,又自然而然的将话题引到了另一位上神身上。”
薛仁说到这,小心的观察着纪承岳的神色,轻声念出那个名字:“战神应龙。”
纪承岳神色微怔,却是有许久没有听到人在他面前说起这个名字了。
郝沉则大失所望,感情自己就是个跳板,薛仁只是借着自己将话题引到应龙身上。
他便将注意力重新转移回封烨身上,就见封烨听的格外认真,眼睛都不移一下。
“应龙与我派的仇怨,弟子也是知晓的,只是弟子一直不太明白,百年前到底是怎么回事?藏书阁里虽然有书卷记载,但弟子看后只觉疑惑更重。”
薛仁做出一副疑惑的神色:“无论是书上记载,还是那些外派弟子口中所说,都将师叔说成是千古罪人,可我左思右想,都觉得师叔其实并没有做错什么。”
凌云是纪承岳的师兄,薛仁唤他做师叔也算合理。
只是相对于大部分甚至不愿认这个前掌门的人来讲,薛仁对凌云的态度可以算得上是独树一帜了。
毕竟正常人听说这个犯下滔天大罪的长辈时,应该恨不得跟他撇清关系才对,又怎么会亲昵的唤什么师叔。
纪承岳有些失神,薛仁的话让他不可避免的回忆起了些过往,进而有些沉湎于那段几乎不愿再提起的往事。
纪承岳一时没有说话,但不说话,却也代表着某种表态。
薛仁心里生出了几分笃定。他刚刚唤凌云师叔,又为凌云说话,纪承岳没有立即驳斥自己,只能说明...他师父果然跟在外表现的不一样,虽然对众人对凌云的指责默不作声,但心底里还是认为凌云并没有错。
薛仁继续试探:“我师叔是何等惊才绝艳的人物,若非出了这番意外,想必我凌霄剑宗定不可同日而语。”
“师父,百年前,东海那场大火,都说建木在天火中焚毁殆尽,师叔也在火海中死去。但建木那么大,那么高,这样的参天之木,真的那么容易烧完吗?会不会在火海中留下什么残片?”
薛仁逐渐将话题带向他真正的目的,他好似突发奇想:“师父,你说,若是建木真的没有被完全焚毁,那跟建木心脉相连的师叔会不会可以借着这残片再活过来?”
纪承岳的思绪不可避免的被薛仁的话带着走,他顺着薛仁的话想了片刻,才突然惊觉过来,立刻训斥道:“够了!”
他近乎慌乱的站起身,然后背过身去,不再看薛仁,只严厉道:“胡言乱语!这种荒唐话绝不可再提!”
“是弟子糊涂了。”薛仁也跟着站起身,冲纪承岳躬身行礼道:“天色也不早了,那弟子就先回去了。”
纪承岳背在身后的手摆了摆,薛仁便转身离开。
只是打开房门真正离开前,他回头望了纪承岳一眼,他师傅这番态度,他已经有了七分把握。
他还要赶紧去跟上神汇报一下才是,薛仁想到此,关上房门,快步离开。
“吱呀”一声,随着房门被关上,以及走廊上那阵越来越远的脚步,屋内彻底安静了下来。
只剩纪承岳一个人站在香案前,也不说话,也不动作,就任由着晃动的烛火将他的影子定格在墙上,像是抹孤独的剪影。
虽然只是表面上的孤独。
薛仁走了,床底的两个还没走,屋里三个人,热热闹闹的,凑一桌牌局都够。
封烨盯着纪承岳,心里却在想薛仁那番仿佛意有所指的话。
薛仁那番话问的...太合封烨的心意了,薛仁几乎把封烨想问的都问了出来。
先是试探了纪承岳对凌云的态度,在大概得出纪承岳并不责怪凌云后,顺着这个结果往下试探,试探纪承岳是否可能藏有建木残片。
如果纪承岳没有,听到薛仁的话只会觉得荒诞,但纪承岳的反应是慌乱,仿佛被薛仁在不经意间说破了他隐藏了多年的秘密的慌乱。
这种反应,封烨现在几乎可以百分百肯定,建木在纪承岳身上。
只是...薛仁为什么会这么问?
虽然他用北海市做了个引子,但封烨不信他向纪承岳询问这件事的缘由真的只是因为不经意间听到旁人的谈论而起的疑惑。
没有那么巧的事,早不问晚不问,偏偏就在建木出现异动的时候问。
薛仁并不是他在浮岛秘境出口处遇到的黑袍人,这点封烨很肯定,他们的眼神一点都不像。
那么...薛仁是否与那黑袍人有什么关联?
封烨在心里兀自思索。
其实这个问题,他要是问一下郝沉,一切就迎刃而解了。
郝沉虽然没有听到薛仁和应龙到底商量了什么,但光从影像上双方的神色来看,他们一定达成了什么交易。
所以薛仁突然提起建木,郝沉一点都不奇怪,肯定是应龙指使的,应龙在追寻建木,找上薛仁无非也是为了找建木。
派薛仁到纪承岳这里打探打探,顺理成章。
但就像双方到现在都不肯脱的马甲一样,身份都没有坦诚,更遑论坦诚彼此知道的消息呢。
不过,光凭推断,封烨也猜的跟真相八九不离十,他同样将薛仁联系到了那黑袍人身上。
对方既然已经开始行动了,那他同样也得抓紧。眼下,就看谁先找到建木了。
建木到底在哪?
还得问纪承岳。
那根在纪承岳回房后点上的香终于燃尽,纪承岳也终于有了动作。
他没有再点香,反而伸手拿起了那放在香案上的灵牌。
纪承岳抱着灵牌重新坐在了蒲团上,他看着手里的灵牌,对着牌位上的先人自言自语:“我是不是做错了?”
薛仁谋害曹子睿这件事,纪承岳思前想后,终于想出了几分关键。
薛仁好端端的为什么要杀自己的师弟?杀人理由无非是利益冲突或者仇恨。
而薛仁大抵这两者都有。
其实在曹子睿刚入门的时候,薛仁似乎就不太喜欢这个小师弟,这一年也没有什么改观的样子,不冷不热的,从不主动搭话。
纪承岳也看在眼里,只是他从来没有在意。
因为他一开始也不太喜欢他师兄,总觉得师兄这个人任意妄为,而且狂妄自大。
纪承岳也曾因为自己跟师兄的差距而憋闷乃至嫉妒,进而对凌云保持距离,不理不睬。
就像现今的薛仁一样,同样是双灵根的天赋,师兄弟同样是万里无一的单灵根。
时隔百年,两对师兄弟,何其相似。
纪承岳一开始是很讨厌凌云没错,但后来渐渐的,随着跟凌云的日渐相处,他也发现了凌云在张狂表象下截然不同的一面。
凌云在外的名头是怎么样的?跟现今的曹子睿差不多,天之骄子,高高在上,不好接近。
甚至还更坏一点,曹子睿顶多是摆着冰山脸,凌云则是傲的就快拿鼻孔看人了。
可以说,在吸引仇恨这一点上,凌云远远胜于曹子睿。
曹子睿由纪承岳宠着,当初的凌云则由他们的师父玄虚真人宠着。
这样的人,料想应该是嚣张跋扈,不可一世的。
这并没有料想错,他师兄大部分时候确实是这样的。
多大的篓子都敢捅,多大的祸都敢闯,无法无天。
但凌云同时又有种评书里侠客般的豪迈,他从不吝于与他人分享,任何东西,比如法器灵石,只要说过几句话的交情,但凡开口相求,他就可以随便将自己身上所有的灵石借给对方。
会还的人跟不会还的人一样多,因此,虽然是掌门亲传弟子,但凌云有时候还要来问纪承岳借钱。
而除了法器灵石外,凌云自己琢磨改良过的剑法,只要有人问,他都会教。
虽然一边教一边还会嘲笑你太笨学得慢,但教起来却认真又耐心。
纪承岳并没有主动让凌云教他,他因为内心那点不可言说的嫉妒一直对凌云摆冷脸。
凌云完全是自己主动凑过来要教他的,一边教还一边嫌弃,欠揍极了。
纪承岳真的动手揍过凌云,虽然没打过就是了。
但那时剑法还未大成的凌云也成功被他打肿了右脸,凌云捂着自己红肿的脸颊跑到纪承岳的屋子里,不是为了报复,而是带着针线...来缝衣服。
纪承岳当时惊的冷脸都摆不住了,嘴张的有鸡蛋大小,看着他那位在人前高高在上的师兄,一边抱怨一边帮他缝补因为打架时弄坏的衣服。
“你衣服坏了那么多道口,师父问起来我怎么交代?”凌云还振振有词:“肯定是以为我在欺负你,明明是你先动手的,唉,当师兄的苦,做什么都得让着你。”
“谁要你让!”纪承岳当时一听就火了,他就知道他这师兄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当即又跟凌云打了一架,这回被碰巧回来的师父撞见了,对师兄弟两人盘问前因后果的时候,纪承岳正想站出来承认,却不料凌云先站出来把过错全揽到了自己身上。
事后凌云被师父罚跪了一夜,纪承岳当时站在被罚跪的凌云面前,神色复杂的问道:“为什么?”
凌云摸摸鼻子,理所当然道:“你是我师弟嘛,弟弟犯错,当哥的不担着还能怎么办?”
他把纪承岳的一切冷脸,不理不睬,全当成弟弟在闹脾气,从来没放在心上。
他是真的把纪承岳当成亲弟弟照顾,只是纪承岳从没有把凌云当亲哥。
但这件事后,纪承岳慢慢对凌云改变了态度,他开始试着将凌云看做哥哥了,做不到当成亲哥,凑合凑合就当捡来的。
这之后,两人又经历了许多许多事,例如什么纪承岳在某次比武大会上输给了别派弟子,在纪承岳后面上场的凌云用着对方打败纪承岳的方法,原样奉还的将对方挑下擂台。
又或是去什么秘境寻宝的时候,凌云宁愿扔下宝物不要也要回头来救自己这师弟。
到了凌云进行掌门试炼,纪承岳守那最后一级台阶的时候,纪承岳已经能光明正大的要凌云让着他了,不再端着什么无谓的自尊心。
并且可以真心实意的说出那句“我总是不如师兄的”,这句话已经没有什么嫉妒的成分,他是真的为凌云的成就而高兴。
掌门之位合该是他师兄的,他自愧不如。
他们这对一开始关系也很不好的师兄弟,不也慢慢磨合过来了吗?所以纪承岳觉得薛仁和曹子睿也可以。
然而凌云跟曹子睿不同,他跟薛仁也不同。
他到现在才发现,他太过想当然了。
并不是每一种矛盾都能因为相处磨合而消融,有的反而会越磨越利,成为致命的匕首。
薛仁对掌门之位的看重,这是利益冲突,对曹子睿天赋的嫉妒,以及自己这一年的偏心,这是恨意来源。
二者互相催化,终于演变成了今日的局面。
纪承岳现在回想自己这一年来的举动,也发觉了自己是有点偏心。
但他并不是因为不喜欢薛仁...他只是...只是...太希望曹子睿能成为下一个凌云了...
他当了近百年的掌门,虽说是保住了凌霄剑宗,但凌霄剑宗这百年却一直垫底。
自凌霄剑宗建派以来,都没有这样的低谷。
他已经用亲身经历证明了他这样的天赋真的无法带领凌霄剑宗重回顶峰,但是他师兄一定可以。
凌云一定可以。
但是凌云死了,所以他便只能期望跟凌云同样天赋的曹子睿。
就像凌云希望带领凌霄剑宗真正凌驾云霄一样,这何尝不是纪承岳的愿望。
他太过迫切了,迫切到顾不上薛仁,将自己的全部心力都放到曹子睿身上,只盼着曹子睿快点成长。
仅仅是这样而已,他仅仅是希望凌霄剑宗快一点有起色,不要辜负师父和师兄的期望而已,他做错了吗?
纪承岳对着灵牌询问,期盼着能得到故去的人的回答。
他等了片刻,没有回应。
理所当然。
但他问了出来后,自己心里却有了答案。
他错了吗?
错了。
薛仁是他的徒弟,他是薛仁的师父。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子不教父之过。
薛仁犯了大错,也是他的错。
但薛仁终究没有得手,一切还有挽回的机会。
他这回没有揭穿薛仁,但却也不会坐视薛仁再继续错下去。
他心里已经有了计划,一切只等天亮,他就去跟门派的管事们宣布他的决定。
此刻,在这晨昏分晓的间隙里,他摸着灵牌上刻的名字,哀叹了一句:“要是你还在的话就好了......”
“师兄...”纪承岳低低唤了一声。
躲在床底的封烨微微睁大了眼睛,看着纪承岳的动作,纪承岳将那块过于厚重的灵牌一分为二。
而被掩藏在第一块灵牌下的另一块灵牌上写的赫然是凌云的名字。
这灵牌竟然做的如此完美,他刚刚凑的那样近,都没有看出两块灵牌之间的接缝。
纪承岳平常的态度果然是假的,他不是不怀念他师兄,只是不敢在人前怀念,只敢将师兄的灵牌藏在师父的后面,偷偷悼念。
封烨的内心一下蹦出许多想法,并且,还有一分明悟。
他可能一直犯了灯下黑的错误,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纪承岳可能并没有将建木藏在什么密室机关里,而是明晃晃的放在了最显眼的地方。
那块刻着凌云名字的灵牌,说不定就藏有建木!
封烨想到此有些激动,寻找许久,终于有了眉目,他只等纪承岳离开后就去查探那灵牌。
天快亮了,已经有些微光亮透过门窗缝隙照进了屋子,想必纪承岳要不了多久就要离开,自己只需要再耐心等一会儿......
“砰”一声,像是什么东西撞击木板的声音。
纪承岳的目光咻的转向了自己的卧房,床铺的位置。
封烨在意识到自己的手肘撞到了床板后,立刻放轻动作,但是已经太晚了,那么安静的地方,这声响纪承岳不可能没听到。
封烨不由瞪向郝沉,他好端端的,突然感觉捂着郝沉嘴的那只手,掌心一阵湿热,似乎还被不轻不重的咬了一下,吓的他一个激灵,下意识的抽回了手,这才撞到了床板。
而郝沉一脸无辜,仿佛他什么都没做似得。
封烨恨不得现在就拎着郝沉的衣领出去打一架,但是眼下实在不是算账的时候,还是赶紧蒙混过去要紧。
传送阵?不行,时间来不及。幻阵?也有点赶不上...封烨听着纪承岳接近的脚步飞快的思索。
而郝沉还毫无自觉的戳了戳他,张嘴似乎想说话。
封烨压根没让他开口,直接翻身压到了郝沉身上,用自己的体重压制着郝沉不要乱动。
同时,一手捂住郝沉的口鼻,确保这条鱼不能再发出任何动静,一手在虚空画着幻阵阵纹,来不及也要试试,死马当活马医了!
封烨的心跳有些加快,他看着纪承岳已经行至床边的靴底。
他又听到了一阵衣料摩擦的声响,像是主人在蹲下身。
完了。封烨心想,他的幻阵还没画完。
纪承岳的脸出现在封烨面前,但却不是看到自己的床底竟然藏着两个大活人的震惊或是愤怒,而是疑惑。
纪承岳表情困惑,床底下明明没有藏着什么,那是什么东西发出的响动?
他并没有立刻离开,而是继续维持着蹲着的动作,观察床底,手还试探着往里边摸了摸。
封烨和郝沉一起屏住了呼吸。
他们跟纪承岳只隔着一道水幕的距离。
一道在纪承岳真正蹲下前,郝沉好不容易从封烨的压制下,掏出了扇子,挥扇而出的水幕。
水幕这边的他们,可以清晰的看到纪承岳。
但纪承岳并不行,他只能看到空空如也的床底。
但是这随手搞出来的水幕其实也不大保险,这水幕只是障眼法,纪承岳的手再往前伸一点,就会碰到水幕,摸的地方明明是空的,竟然会一手的湿意。
傻子也会意识到不对了。
两人都有些紧张的看着纪承岳的动作,看着他的手在水幕前摸索,仅仅毫厘之差......
门外的一阵脚步声解决了两人眼前的危局。
“掌门,周长老找您有事。”有弟子前来传话道。
纪承岳的动作一顿,他又看了一眼床底,确保真的没什么东西后,便缩回了摸索的手。
他理理袖袍,回了一句:“知道了。”
说完,便想离开卧室。
只是,在离开前,他站在门前驻足了片刻,不知想了什么,突然又返回香案前,将那两块还没拼回去的令牌一把揣进了自己的储物袋里。
“吱呀”一声,房门关上。
封烨和郝沉终于得以松口气,没有被发现。
但是这并不值得高兴,因为那块很可能藏有建木的灵牌,被纪承岳带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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