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痛。
空白的脑海里似乎只剩这个字在作响了。
其实应该连这个字都没有,封烨觉得自己好似一具空壳,一具浑浑噩噩的行尸走肉。
他的眼睛还睁着,他的耳朵也还可以听见声音,但他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到,他的大脑也不想继续工作了,干脆与其他感官一起撩了挑子,于是就只余一片浑噩的空白了。
但即便他已经不去想任何事,却还是无法逃避那痛感。
该如何逃避呢?
这一刻将它淡忘,但下一刻,气流从鼻息进入肺部,这具残躯的胸膛因为呼吸而微微起伏了一下,于是,牵动了附近的肌肉群,那被铁链贯穿的伤口再次被撕扯,刚刚淡忘的痛感也再次被唤醒。
比之先前,更加痛苦。
这份不断持续,不断加重的痛苦,大概也只有在他的呼吸完全停止,真正死亡的时候才会停下。
或许死亡也没什么不好,他现在这样跟死了的区别,大概就是他还能呼吸,他还能感受到痛吧。
“呵呵。”
耳边突兀的响起低笑声,虽然是低笑,却十分具有侵略性,硬是将封烨自我封闭的感官唤醒,让他僵直不动的眸子微微移了一下。
他周围并没有人。
自他的计划失败,他被铁链贯穿左右琵琶骨后,像是一摊被丢在角落的垃圾,他被西羌人丢在了这里。
没有人管他,他不吃也不喝,没有人理他,他也并不想理任何人。
被锁链贯穿的伤口,以及其余的,大小不一,遍及全身的伤口一起腐烂,可是就连见着腐味就来的蚊蝇也不靠近他了,他独自的在这个无人过问的角落里腐朽。
但这份独享的时光却突兀的被人打破,被脑海里那道幽灵般的声音打破。
对方到底是谁呢?
封烨曾经想要弄清这个问题,想要知道为什么这个声音一直纠缠着他,但他现在...他的眼睛移动了一下就拨回了原位,他对这个笑声没有任何回应。
对方是什么人,有什么目的,他已经全然不在乎了。
但他不在乎对方,对方却不肯放过他,那道声音再次响起,像是好心的提醒,他告诉封烨那些外界的情况。
“那些被你鼓动要一起谋逆的人,虽然犯了死罪,但是那祭司却也信守承诺,并不追究,只让他们如先前一样的采石场在劳役。”
“你那位曾经的好友,吴毅,他现在可是了不得了,他也拿起了鞭子,当上了小首领,不光不用跟其余人一起做劳役,他还耀武扬威的对曾经的同族呵斥起来了。”
“至于你,封烨,西羌人不追究其余人的罪过,你可就没那么好运了。”说话的人一副惋惜的语调。
只是他的惋惜中总是透着股看好戏的幸灾乐祸:“你作为叛贼之首,罪无可恕,自然是严惩才能以儆效尤,西羌人对你的处置是,将你锁在这里示众三日,让所有人都看看叛贼的下场,而三日之后...”
说到这里,那股幸灾乐祸的笑意几乎满溢了出来:“你将被推上九步崖,让蛇神来清洗你的罪恶。”
九步崖...这是封烨在初来到西羌就见识过的地方,他知道被推上九步崖意味着什么,也知道九步崖底的那些蛇群到底有多可怖。
事实上,在相当一段时间里,封烨每晚在草棚里都会做噩梦,被万蛇吞噬的噩梦。
梦境是他潜意识的具象化,他内心对九步崖的恐惧反应到了梦中。
他害怕这个地方,害怕那些“嘶嘶”爬动着的冰冷的蛇群,但这些庞大到钻入梦境的恐惧,却于此刻,消失不见了。
他的神情没有任何变化,他只是“哦”了一声,语气也没有任何起伏。
冰冷的像具尸体。
这样冷漠的反应,即便是再如何巧舌如簧的人都无法与之继续交谈,话题在这里终结,那道声音再次消失了。
但封烨也知道对方大抵并没有走,对方只是不再出声,却依然蛰伏在不知道哪里偷偷窥视着他。
但就像封烨不在乎他即将面临的刑罚一样,他也不在乎周围有没有其余人,他眼睛一动也不动,瞳孔里也并没有任何的光彩,若非胸膛还微微起伏着,或许旁人会以为这个人已经死了。
他再次将大脑放空,用无知无感来麻痹自己。
又过了不知道多久,天亮还是天黑,封烨分不清。自他被贯穿琵琶骨的那一刻,西羌皇城上空的这片天似乎就阴沉了下来,乌云遮住了日月,白天黑夜都是一样的昏暗。
像是要下雨。
可天一直没有下雨,封烨也一直没有等到能帮他缓解喉咙上的灼痛的雨滴。
这股灼痛不止是因为他这么长时间滴水未进,也因为他在斗兽场里喊的太用力,用力到仿佛把全部的力气都用出去了一样,以致于他此刻再提不起半分的力气。
然而封烨没有等来下雨,却等来了一些预想不到的东西。
他一动不动的眸子被耳畔持续的嘈杂声所惊动,他的五感又一次被唤醒。封烨有些迷茫的抬头,就看到眼前,人群排着长队,一个个在自己面前走过。
他们衣衫褴褛,手脚和脸孔上都是长期劳作的痕迹。
这些是与他一样的奴隶。
他们人数众多,封烨并不认识所有人,但封烨却也会在人群的长队里,时不时的看到几个熟悉的面孔。
是与他一道在斗兽场的那些人,是给了他承诺的那些人,也是...背叛他的人。
封烨面无表情的看着人群。
他空白的大脑再次恢复了思考,这些人在做什么?
像是腐朽的机器,在放置了许久之后再次启用,封烨的大脑运转的有点艰涩,他想了片刻才明白过来。
这些人并不是自愿来的,而是西羌的士兵押送来的,在人群的长队旁,每隔几米就站着一名披坚执锐的西羌士兵。
西羌人将所有奴隶都带来了,目的也不言而喻,自然是让他们看看封烨的下场,给所有奴隶都敲敲边鼓,告诉他们西羌是无可战胜的,一切与西羌为敌的人,都会被蛇神和祭司大人所诛灭。
人群看着封烨,封烨也在看着人群,这些人的目光有的闪躲,不敢与他对视,有的则无所谓,封烨的死活关他们什么事?
封烨是死是活,下场如何,他们的日子依然是照常的,日复一日的,在西羌士兵的挥斥下劳作。
他们甚至已经习惯了这种生活,作为奴隶的生活,乏累被麻木所抚平,就像封烨是如何封闭五官来逃避那些痛苦的一样。
躯体上的痛苦,被背叛的痛苦。
麻木或许是最好的镇痛剂了,只要不去想,假装去习惯它,似乎就没有那么痛苦了。
但在再一次看到这些熟悉的脸孔的时候,封烨突然发现,并不是的。
即便他努力的不去想,努力的去习惯这些痛苦,却在见到这些人的脸时,那层他努力营造出来的平静瞬间便被打破。
愤怒从残破风箱般的胸膛涌起,像是席卷一切的烈火,但这火焰在内心如何摧城掠地,他脸上都一直面无表情。
他盯着这些人,熟悉的人,陌生的人,每一个人,从开始到结束,他看着所有人从自己面前走过。
他紧紧盯着,不放过任何一个人的表情。
他像是还期待着什么,期待着见到一些东西,不同于麻木的东西。但直到最后一个人从他面前走过,他都没有见到他想要见的东西。
人群在士兵的带领下离他远去,这里又变成了只有他一个人的角落。
封烨遥遥看着人群远去的背影,他像是突然卸了力,连愤怒的余力都没有了。
怒火在心中席卷一切后,也将心变成了荒芜的空地。
锁链哗啦作响,久坐的腿有些发麻,封烨试着改变了一下自己的坐姿。
他的动作幅度并不大,因为他的肩胛骨被尖利的铁钩穿透,手臂连抬起都是困难,而且这铁钩后拴着的锁链也将他牢牢的锁在这里,不能离开。
仅仅是让屈起的腿放平,他做完这个动作都是一身的冷汗。任何微小的动作都会扯动肩胛骨处的锁链,让被穿透的血肉再次作痛。
封烨喘着粗气,虚弱和痛苦混杂在一起,久久不能平复。
他靠着身后的墙壁,仰头看天,天空上阴云愈重,看不见一点光亮。
天上的阴霾倒映在了他的眸子里,他的眸子也越来越黯淡。
“你失望吗?”
这个带着笑意的声音问出了第七个问题。
封烨没有作答。
“你后悔吗?”这声音又问出了第八个。
他像是在为封烨摇头叹惋:“你本可以自己离开的啊。”
封烨低下了头,似乎想要掩盖自己的神情。
“滴答”一声,天空酝酿许久的阴云终于落下了第一滴雨。
雨滴滴在封烨的手背上,透心的凉意。
有了第一滴,就有第二滴,雨越下越大,慢慢的,暴雨如注。
风雨中人们都躲在屋檐下避雨,只有封烨还呆在这个没有任何遮挡的角落里。
他被冰凉的雨滴所包裹,慢慢的,将他内心那最后的一点温度浇灭。
“现在,封烨,你又是谁呢?”
像是时机到了,说话的人低笑着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跟第一个问题相同,却又不相同。
这是第九个问题。
九个诛心之问。
封烨低垂着头,被打湿的发梢挡在额前,像是一片阴影,遮住了他的神情。
但虽然看不清他的表情,郝沉却可以直观的看到别的东西。
即便魔龙现世,怨憎之力侵入封烨灵魂的各个角落,但封烨的魂火却也没有完全熄灭,它依然顽强的燃烧着,虽然已经黯淡如萤火。
但此刻,第九个问题问出后,那朵灵魂中一直挣扎着,与周围那些已经深入四肢百骸的黑暗对抗着的火焰,在这场泼天大雨中,熄灭了。
暴雨中,封烨独自倚墙坐着。
他独身一人,却又不是独身一人。
郝沉站在他面前,他似乎想要用自己的背脊帮助封烨遮挡这些风雨。
可是雨滴从他的身影中穿透,全数打在了封烨身上,一身的冰凉。
可即便雨滴没有落在郝沉身上,郝沉心里的凉意却也不比封烨好上多少。
他在封烨面前蹲下身,张开手臂,虚虚的环抱住封烨的脖颈,想要将自己的温度传递给这个冰冷的人。
却是徒劳一场。
但他还是不肯松手,他隔着虚幻的界限,拥抱着封烨,在不同的维度里,陪他一起度过这场暴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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