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5、番外二十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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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熠这个所谓的离开一会儿,其时间跨度从白天到了半夜。月朗星稀的时候,他终于回到了蓬莱岛。

今日的变故声势挺大,但其实并不严重,就是处理起来比较琐碎,所以他才耽搁到现在。

索性,事情已经基本处理完了。封熠刚想舒口气，就想起来了今日发生的另一件事,他凶了封烨一下。

事发紧急,他也是被缠的没办法，才不得已出此下策,他记得封烨当时都被凶愣住了。

封熠回程的途中就在思考这件事，理论上他没有做错,当时不知道外面是什么情况，是否有危险，他是绝对不可能把毫无自保能力的封烨带着的。

但是封烨到底还是个孩子,讲道理也听不懂，自己突然凶他这么一下，可能给他留下什么阴影。

封熠没有带孩子的经验，一切都得摸着石头过河，所以他也拿不准封烨到底有没有被吓到,自己今日的做法到底妥不妥当,思考一路也没想出个结果，最终只能决定走一步看一步。

夜深鸟静，除了少部分在黑夜出没的鸟类,蓬莱岛上的大部分居民都已经窝在巢穴里睡着了。

平日里这个时间，封烨也睡着了，所以封熠回来时脚步放的很轻，他双手背在身后，手里握着一颗特地买回来的足有拳头大的珍珠。

封烨平时的娱乐除了追自己的尾巴，在水里吐泡泡，还喜欢玩珍珠。并不是因为珍珠名贵或是好看，仅仅是因为这是个方便滚动的球状物体，他喜欢用脑袋将珍珠顶起来，往身后一扔，再用尾巴接住，重新扔回脑袋上。

一来一回，循环往复，他玩个一天都不带累的。只可惜，前几天没发挥好，尾巴抽的太用力，珍珠被抽飞了，飞了很远，落地后又不停的滚动，封熠帮着找也没找到。

正好，今天重新拿个珍珠回来，而且比以前的珍珠还要大，还要漂亮。封熠想要用这个礼物来哄可能被吓到的封烨。

他小心翼翼的靠近了水坑，发现水面无波无澜，一点动静都没有。再仔细一找，在水坑底部的角落里发现了一只盘成一团的蛟，一动不动，似乎是睡着了。

封熠看了片刻，便准备悄悄的离开，礼物等白天封烨醒了再送也不迟。

只是，在他离开前，偶然的一瞥，他看到水面上有什么东西在月光下闪了一下。

这引起了封熠的注意，水坑里的水一向是很干净的，不应该有杂质才对。他暂缓离开的脚步，蹲下身，伸手将水里的异物捞了起来。

指尖触及水面，惊起一圈的涟漪，也惊动了角落里那只只是埋着脑袋其实并没有睡着的蛟。

封烨在水底抬头，就看到离开了一天的师父在水坑旁，正凝着眉端详手里刚刚捡起的鳞片。青色且稚嫩的鳞片，跟封烨身上的一模一样。

封熠注意到了封烨没睡，便冲待在水底呆呆望着自己的封烨问了一句：“鳞片怎么掉了？有人来过这里吗？”他担心是自己离开的时候有不长眼的精怪过来欺负封烨。

封烨张了一下嘴，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在水里说话的原因，他的嗓音有些沉闷，瓮声瓮气的：“没有，是自己掉下来的。”

他撒了谎，并且故意模糊了事实的真相。

鳞片是自己掉下来的没错，却是因为他用力的往上跳，跳的太高摔下来时撞掉的。

听在封熠耳朵里，就是封烨到了换鳞的年纪，这是蛟正常的生长阶段，就像人类换牙、鸟类换毛一样，很平常。

封熠没有想太多，因为封烨的年纪也确实差不多了，是该换鳞了。

他虽然没有看出封烨在撒谎，却也看出了封烨似乎不太开心，平常见到自己早就游到水面了，现在却一直躲在水底，大概是生他的气了。

封熠便拿出那颗藏起来的珍珠，柔声唤了一句：“封烨，师父带了个礼物给你。”

说着，他将珍珠放到水里，等着封烨过来接住。

可是封烨并没有过来接住，他就这么待在原地，看着那颗珍珠在水里慢慢下沉，沉到底部之后，正好落在他的尾巴旁边。

珍珠不动了。封烨这才慢吞吞的回了一句：“知道啦。”

然后就再没有别的话了。

封熠在心里叹了口气，猜测自己这回的举动真的给封烨带来了很大的伤害，连最喜欢的珍珠都不玩了。

但是他一时也没有什么好的修补亲子关系的办法，封熠在水边静默良久，只能嘱咐了封烨一句：“早点睡觉。”

“嗯。”依然是沉闷的回应。

封熠便转身离开了，等着白天再从长计议。

而封熠走后，趴在水底一动不动的封烨，直直的盯着尾巴边那颗珍珠。珍珠的成色很好，甚至可以倒映出模糊的影子。

影子里的东西满身鳞片，跟姿态优美、满身靓丽羽毛的鸟类相比，像是个丑陋的怪物。封烨突然生气的甩了下尾巴，将珍珠远远的拍开。

然后他将自己的身体再次盘紧，独自蜷缩在这个阴暗潮湿的角落。

慢慢的，长夜褪去，晨昏的露水从绿叶上滑落，林中响起清脆的啼鸣声响，日出了。

日出之后又过了一会儿，封熠再次来到了水坑旁，准备叫封烨起床。

叫起床之后，一般就是教一会儿书，再陪着封烨玩一会儿，一个上午就过去了，下午同样。但是今天封熠并不准备这么做，为了弥补破裂的亲子关系，他决定将课业先放在一边，把封烨哄开心再说。

可是出乎意料的是，他还没有叫这只一贯赖床的蛟，封烨却已经自己起来了。而且神色如常，昨夜的沉闷和不开心似乎都消失了。

看起来封烨已经自己想通了，封熠便笑着问了一句：“封烨今天怎么起的那么早？”

幼蛟将脑袋探出水面，用脆生生的嗓音答道：“早起的鸟儿有虫吃，早起的蛟有...”

他突然顿住了。

“嗯？有什么？”封熠鼓励的追问道。前半句是他教封烨的，封烨竟然记住了，这已经很让他意外了，而后半句明显是封烨自己编的，他好奇封烨编了个什么出来。

但是封烨不肯说，他在水里吐了个泡泡，怎么都不肯回答。

封熠只得作罢。虽然封烨似乎已经恢复了正常，但是封熠还是决定今天不教书，让封烨开心玩一天。

可封烨拒绝了，他还振振有词：“业进于晴欢于嬉。”

一共七个字说错四个，但封熠还是听懂了他的意思，因为这句话他昨天刚刚讲过，业精于勤荒于嬉。

只是他愈加惊讶了，这只野性不驯的蛟知道要勤奋学习了？这个可能性不高于太阳突然从西边升起。

但是太阳并没有从西方升起，封烨却真的是一副要好好学习的模样。

封熠百思不得其解，不过封烨主动要学习，他当然也不会拒绝。

他本以为封烨这就是一时兴起，对学习的劲头根本不会持续太久。然而一天两天，三天四天，一个多月过去了，封烨还是雷打不动的每天早早起来，学习时不再开小差不说，甚至在他正式上课前还知道预习课本了。

勤能补拙，何况封烨本来就不笨，他的进展一日千里，不光是在识字方面，在修行方面同样。

一百岁刚刚出头的年纪，他就成功化形了。

一个踮起脚能勉强到一米的男孩，五官还未长开，却也精致的像个瓷娃娃。衣服是用鳞片变的青衣，脖颈上挂着一串红绳，这根红绳从封烨记事起就带着了，变成人形也还在，他不知道这到底是什么，但也没太在意。

他在意的是，他距离自己的计划终于近了一步。

而此时的封熠对于封烨的小心思一无所觉，他只是感觉那回之后，封烨懂事了许多，不光知道好好学习了，还不再缠着他胡闹了。

以前课业结束，休息玩乐的时间里，封烨会胡搅蛮缠的要师父跟自己玩，但化成人形之后就不是了，他会一个人跑出去。

封熠也没管，因为他知道封烨没有跑太远，就在蓬莱岛的范围，并且封烨脖颈上还挂着凤凰翎羽，所以他也不担心封烨会遇到危险。

在有了封烨之后就忙碌不得闲的日子里，他竟然难得的感到了些许闲暇。封熠不由在心里感叹了一句，封烨真的长大了。

然而，这一切都只是暴风雨前的平静。

在一众领着尾巴秃掉了一块的幼崽的鸟类家长声泪俱下的诉说下，封熠终于知道了封烨在外面干的好事。

这些事不是一点都没有征兆，像是封烨爬树时弄的那一身剐蹭的伤口，又像是封烨每回回来时身上总会带着点羽毛。

只是封熠对这些细节并没有太在意，伤是小伤，而且封烨是个男孩子，他做家长的若是对这种小伤过度紧张了，难免把封烨惯的娇气。

是以封烨随便编了个被草木刮伤的借口，他也就随便的相信了。

时至今日，苦主告上门，封熠才发现自己疏忽了太多事。

但即便这些事明显是封烨的错，封熠还是忍不住回护了一下封烨，说了那句令众鸟惊掉下巴的话：“他还是个孩子嘛。”

话说出来，封熠自己也知道这句话有些不讲理了，他又补了一句：“我会好好管教他的。”

这句话并不是众鸟所以为的套话，他是真的准备好好管教一下封烨的。

以前由着封烨胡闹，故意将水泼在自己身上他也不生气，都是因为封烨还太小了，不知道是非对错。

但封烨现在真的还小吗？

其实不小了，他会说话，会识字，书上的道理也会背了，已经不是懵懂无知的年纪了。

封熠是很宠孩子没错，但他却不会无底线的溺爱，他不会再让封烨随着性子胡来了，必须让封烨知道什么事该做，什么事不该做。

封熠将自己的脸板起，想要让神情严肃一点，用冷脸来吓住封烨。

可是他刚刚回过头，想要去找封烨的时候，就看到了一颗藏在石头后面偷偷冒出来的脑袋。

在见到封熠这样严肃的神情后，那颗脑袋又飞快的缩了回去，像是受惊的兔子。

封熠有些严肃不下去了，养不教父之过，这件事是封烨的错，也是他的错。

封熠在原地思量了片刻，终于迈步走到石头后面，就见到倚着石头、抱着膝盖蜷缩成一团坐着的封烨。

封烨很紧张，甚至都不敢抬头看一眼封熠的神情，因为一定很可怕。

他早就躲在这儿了，那些鸟告状的话，他也都听到了，所以此刻很担心师父来跟自己算账。

封熠见封烨这副神情，在心里叹了口气，板起的眉眼重新柔和下来，他蹲下身，让封烨的视线能够跟自己持平，轻轻的唤了一声：“封烨。”

封烨小心翼翼的抬了下头，发现师父的神情不是自己想的那么可怕后，紧张的神情稍缓。但他还是抱着膝盖坐在原地，因为他知道这件事还没过去。

果不其然，封熠斟酌着语调，用不太严厉，但也不像平常那样温和的语气问道：“你为什么要去拔别的鸟的羽毛？”

封烨不吭声。

封熠等了片刻，等不到回答，便略过了这个问题。因为这个问题的答案在他看来其实不是太重要，就像封烨之前喜欢往自己身上泼水一样，都是天性使然，以欺负别人为乐，这是妖兽流淌在血脉里的恶劣。

而封熠教封烨读书的目的，就是去除这些恶劣的本性。

封熠继续道：“这件事不对，你知道吗？”

封烨仍然没有回答，却将脑袋垂的更低了一点。

封熠为封烨分析这件事的严重性：“羽毛对鸟类很重要，可以保暖，也可以帮助飞行，你随随便便拔掉他们的羽毛，他们可能会被冻死，也可能会因为飞不起来而被其他的生物吃掉。”

一直不吭声的封烨听到这里，却忍不住反驳了一句：“他们有那么多羽毛，每只鸟我就拔了一根，顶多就是秃了点，很快就长出来啦，不会怎么样的！”

封熠被他的反驳说笑了，同时又有些欣慰，封烨也不是全然不懂事的，不然也不会仅仅只拔一根。

但一根也是错，封熠举了个例子：“可是你也有很多鳞片，那么有个人觉得你的鳞片很坚硬，便过来剜下你一片鳞片，去做盔甲，反正你也不会怎么样，很快就长出来了，但你愿意吗？”

封烨又不说话了。

他紧抿着唇，像是在认真思考封熠这番话。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封熠抬手揉了揉封烨的脑袋，柔声道：“你不愿意别人随随便便剜走你的鳞片，因为会痛，会不好看，那些鸟也是一样的，他们跟你，并没有什么差别...”

一切本都朝着好的方向发展，封烨也确实被说动了，可封熠最后这句话不知道是哪里触动了他，他突然从地上跳了起来。

那副做错事的紧张不见了，他满脸怒容，好像被欺骗了似的。

封烨大声驳斥：“不一样！”

封熠愣住了。

封烨拳头握拳，用力的大吼：“我跟他们不一样！他们有漂亮的羽毛，我没有！他们有任意飞翔的翅膀，我没有！”

“一点都不一样！”因为吼的太用力，封烨的胸膛不住起伏，有些气喘。他神情凶恶，唇角却委屈的抿起，他瞪着泛红的眼睛最后看了一眼愣住的师父，转过头就跑。

“封烨...”封熠伸手想要拦住他，却在将要拽到他衣角的时候，犹豫了一下。

就是这一犹豫的功夫，封烨彻底跑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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