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第 22 章·故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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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身体总是很不好。

这个他，指的是深月的兄长——无惨。

在深月眼中，无惨是个无比虚弱的人，每次看见他都觉得对方下一秒就会因为身体原因而死掉。

深月的兄长，无惨，在娘胎里的时候就被断定为根本无法活下来的孩子，出生的时候还是个死胎。而就在产婆们要将他的躯体扔入火堆之中燃烧成灰烬的时候，对方才挣扎着发出了来到人世间的第一声啼哭。就算是神婆，也认为这是一个奇迹。

但是，由于先天的病因，医师们说他根本活不了多久。就算是再怎么样悉心照料，也根本无法活过十八岁。

本来按照家族的传统，无惨应该叫做无哉。但是神婆说要以毒攻毒，所以无哉变成了“无惨”。“无惨”不是没有悲惨的意思，它是极度悲惨的意思。他的母亲希望他能够一直平平安安地活下来，于是给他取了这个名字。

深月比无惨小两岁。

她的名字来自于竹取物语中辉夜姬的月亮。

一开始的时候本来是打算叫做十六夜的，但鲤川夫人说，十六夜这个名字太悲伤。十六夜是最圆满的月亮，而十六之后月圆逐渐走向月缺，人世间的欢喜都会走向不好的结局，最初的爱情都会迎来属于它的悲剧。

于是深月叫做“深月”。

鲤川深月是鲤川家的第三个女儿，她的上面还有两个姐姐。

分别是睦月和文月。

睦月是家庭团聚的月份，文月是七夕写诗、月下晒书的月份。

对于大家小姐来说，使用月份来作为自己的名字也许是很难看的事情，但是她们的父母都非常喜欢这些月数的雅称，所以就这么愉快地定了下来。而不在十二月之中的“深月”，无论从哪个方面来看都是家中的异类。

她是被人使唤的女仆般的存在，是不配被列上家族名单的人。虽然穿得比一般的仆人要好上许多，但是备份稍微大一些的就能够轻易地使唤她。

鲤川夫人每每看见她，都会面带哀愁地称她为“可怜的孩子”。

（明明我也是你的女儿）

深月不止一次地想过这件事情。但在同时，她以近乎奴仆的目光注视着这个官员之家。

这个时代的平安京，正处于人鬼共生的年代。鬼魅与人类共生，怪谈迭起，阴阳师的存在无比显赫。在那时，国家之中最为出名的阴阳师叫做安倍晴明，是一位相当俊美的黑发男性。他是大膳大夫安倍益材的儿子，人人都称其为白狐之子。他的母亲据说是和泉森林深处一只名为葛叶的白色狐狸。

深月非常好奇，真的有狐妖能够化为人形与人类男子相爱吗？同时，京都里还流传着一反木棉的故事。被纯洁的少女所救的妖怪，因为少女的被杀而发出震耳欲聋的嚎叫。她冲入女孩养父的家宅，杀死了那些伤害了女孩的男人们。同时，女孩的恋人去往冥府，献祭自己的灵魂使得女孩的尸身永存。这个化身为妖的男人，被叫做“入殓师”。

深月为这种动人心弦的“爱情故事”感动到每夜落泪的程度。人与妖，人类与怪物，为了爱情、亲情、友情而决斗、而突破种族的底线。

可在那些故事当中，总有一些会因为这份底线而失去性命的存在。

深月的童年，就是在这些光怪陆离的故事里度过的。十三岁那年，她的长姐睦月嫁人了，对方是位在宫廷之中有着文雅的美男子之称的年轻官员。同一年的冬天，无惨感染了风寒。医师说他可能熬不到明天开春。

一直以来都用昂贵的药物吊着命、母亲与其手下的仆人也总是为他求神拜佛的无惨，无法接受这样的结果。他开始整日的恸哭，脾气也愈发的暴躁。

有一天，他用吃饭的碗砸碎了一个婢女的脑袋。也许是尝到了掌控他人生命的滋味，无惨变成了一个“暴君”。

当然了，像他这样子的孩子是称不上君主的。

在连续四个婢女因为对方的怒火而失去生命之后，夫人将这个任务交给了深月。

她告诉深月：你们是兄妹，一定可以互相理解的。

不是这样子的。

深月曾不止一次地想要告诉对方这件事情，但是从未说过口。她享受着虚弱的夫人那楚楚可怜的怜爱，并因此而感到欢心雀跃。

在这之前，深月还不曾与那位兄长近距离接触过。因为对方的身体，连走路出门都是奢望。每日每日都躺在床里，无法大声哭泣，无法大声的笑。过于强烈的情感会牵动他的心线，让他的心脏抽搐，人无法呼吸。每次都发火都有着疼痛的代价，但也许怒火会稍微掩盖一些自身的痛苦。

深月卷起袖子，轻轻地拉开了那扇纸门。

……

直到现在，深月也一直记得与无惨第一次相见时的样子。古雅的房间里充满了萧瑟的冬天的气息，各种各样的药味混杂在一起，无法调和的多种气味构造出腐烂的蔬菜一样的隐形的物质。床铺边上铺满了药瓶药罐子、手巾、木盆，帕子上永远都带着血。

对于深月来说，那段千年之前的记忆是相当的简朴的。记忆的本身上蒙着一层历史的面纱，爱恨情仇，痛苦与隐形的愉悦。

她记得自己当时打开门，看见了窝在被子里面的奄奄一息的无惨。他那么弱小，那么可怜，对外界的一切都一无所知。

不曾知晓人间的虚弱的生物。

从小到大，深月第一次生出了类似于“心动”似的感觉。

于是她踏着小小的步伐，将手巾、木盆和一叠干柿子拿到了对方的身旁。

无惨梅红色的眼珠中凝聚着苦痛的颜色，他的手指紧紧地抓着被褥，脸色苍白得宛如鬼魂。

深月打开今天的药罐子，在将药端给对方之前，扯碎了一块柿饼。

因为药是苦的，而柿饼是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