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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一天一天走着,七月中旬,刘总突然将冬青叫进茶室。

冬青腾出手上的活,进了茶室。

刘总正在洗茶,看到冬青进来:“坐。”

第一泡茶洗净,她重新烧了壶茶,抬头,从桌上拿了张纸给她。

冬青接过看了看,是张工商通知单,水“哗啦,哗啦”往壶里灌水,冬青扫完单子上的内容,水壶里也已经灌满。

她将单子搁在膝盖上,还是上次店铺遭遇职业打假的事情,冬青将情况上报给了小二,小二那边判定买家恶意敲诈勒索。

冬青发货了,这种恶意打假的单子,只要小二判了,是没有7天无理由退货的入口的。

现在大概是狗急跳墙了,毕竟当时他是打算捞一笔大的,带着他朋友连着在店里下了好几万的单。

现在那笔钱,颇有种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的感觉。

冬青能想到这张单子的缘由,但她更在意的是公司的态度,这样郑重其事地将她叫来茶室,她隐约能猜到些什么。

刘总手在烧水键上点了几下,点醒道:“这事当时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就可以了,就赔几瓶酒的事,这种人,还是不要得罪的好,现在他把我们店铺所有的商品都投诉了一遍。”

果然,上级的意思,永远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冬青将膝盖上的单子放回桌上,与刘总平视,直言不讳:“去年已经有过一次了,是我们答应了,才会有今年这件事发生,更何况他今年还带了朋友,明显是有目的的。去年他可以投诉配料表,今年可以投诉酒的年份,明年他就可以投诉生产日期,这种人只会得寸进尺,一味地纵容,还会有第三次,第四次,乃至无数次,难道每次都要这样吗?是,对公司来说只是几瓶酒的问题,但是对我们部门不是,是耗费人力物力去跟他沟通,他现在只带一个朋友,以后如果带两个,三个,或者更多的人呢?也要这样去放纵吗?”

刘总静默地听着,没发表意见,水开了,她抬手,沏了壶茶,分装在小杯子里,递给冬青。

冬青捏着茶杯,散发幽幽清香,她垂眸看着茶杯里的倒影,模模糊糊的,开口说:“所以我的看法是,一次性解决,在工商局那边有过备案,下次再有这种事就不会这么麻烦了,其实对公司而言也是好事。”她停下,抿了口茶水,放下杯子,“您说是不是?”

刘总将她喝空的杯子添满,道,“其实公司也有这层考虑,但是有些资料不全,比如十五年的酒,这只是圈子里这么叫,盘调成十五年的口感,谁能拿出这种证据,”她给自己面前也添满茶,“工商局的人最开始也将他的诉求驳回去了,去年那次,我们请他们吃了顿饭,关系其实疏通过的,那边大概是见这个投诉没起反应,把陈主任也投诉了。”

冬青听到这话,确实有种瞠目结舌的感觉,人心不足蛇吞象,可这人已经超出常人能理解了。

她思考了会,找出了问题的核心所在:“所以现在只要我们能提供证据就可以了嘛?我们酒厂是收购的,收购的时间,不满十五年,他就是根据这一点,投诉我们虚假宣传,认为我们没有十五年的酒吗?”

刘总点头,冬青继续说,“那提供购买十五年老酒,或者十五年以上调味酒的发/票就可以了。”

“没有发/票的,”刘总回答得很快,“收购的老酒,那些都是公司刚成立的时候收购的了,现在用的基酒都是公司自己产的,调味酒还是那批。”

“有收据可以证明就可以了。”冬青仔细思考,给出答案。

刘总沉吟了下:“那得找财务问问,有没有存底。”

冬青:“所以就走流程吧,没必要惯着这些人。”

“你这边解决吧,不要弄到公司层面都不好看就行了,该请他们工商吃饭就请吃饭,该交际的地方还是不能少,你们部门啊,就是太埋头工作了。”刘总的话里有些警醒,冬青听懂了。

他们部门是这样的,都是埋头干活的,一到饭桌上就只知道吃,完全不知道酒桌上的套路。

“冬青啊,你手下那帮孩子,这样在公司有点太沉默了啊。”

销售公司向来喜欢人精,还有圆滑些的人,冬青是懂的。

冬青换上笑容,“刘总,你都说他们是孩子了,总得慢慢来,哪有这么多一蹴而就,社会就是这样,得一步一步的摸索,你突然去逼迫他们做不喜欢做的事情,也不好是吧,他们虽然不懂得如何处理这些人际关系,但是没什么坏心眼儿啊。”

她脸上的笑越来越浓,轻描淡写地绕过这个话题,“我敢说,我们公司最没有私心的就是我们部门了,客户一个不留,全部给出去了,完了还得做业绩,您看明年要不要给我们留一半客户,让我们也有复购率啊,我们店铺现在复购几乎没有啊。”

刘总听了这话,打太极般地回道,“这不是线下客户很多引导到线上成交的吗?”

有确实是有,但是很少,一半线下的销售,都不愿意做这事,怕线上把你业绩抢了。

但她没明说,而是旁侧敲击,“这有归有,别人手上的客户,总没有自己手里来的实在吧。”

这话半开玩笑,半是真的。

刘总思考了会,给出了个认真的答复,“今年的计划,年初就定了,怕是没什么机会,明年我帮你跟上级争取。”

刘总的话一般不含水分,但做出承诺了,也就基本成了,冬青尝试得寸进尺:“刘总,你看,我们线上的专供新品,是不是也可以安排上日程了?”

对面的人没想到她顺竿子爬得这么厉害,噎住,将嘴里的茶水咽下去,好笑着,“你这真是...”

后头的话也没说出口,电商的现状,大家都心知肚明。

从最开始的给线下做价格标签,发展到现在,已经是不错,现在经销商盯线上盯得紧,电商也难做,冬青提出来的要求,不好解决,却又没法拒绝。

她突然有点后悔找冬青来聊这个天,原本只是为了解决这件小事,谁能想到她能连带着提出这些要求。

“知道了知道了,你们跟产品那边提需求。”

冬青打量着刘总的脸色,见她面色平静,没犹豫,心底的话一吐为快:“那刘总可得帮我们盯着点啊,去年那个新品,从3月开到今年1月才上架,这个速度,在电商里是会被淘汰了。”

要求提多了,刘总的脸色变得一言难尽起来,朝她挥挥手:“知道了,知道了,走走走,你赶紧给我走得远远的,要求这么高。”

冬青嘿嘿笑着,起身,“那就谢谢刘总了。”

她出了茶室,留刘总一个人在里头品茶。

冬青呼了口气,能给自己部门争取到一些东西总是好的。

她刚工作第一年,不是这样的,不争不抢,也跟她手上那帮孩子一样,只知道闷头干活。

后来一步一步被社会打磨成这样,什么样呢?

圆滑,每句话里都暗藏机锋。

她讨厌现在的自己吗?

并不,某种意义上她是喜欢现在的自己的,有着过去没有坚韧与坚持。

她只是觉得时光流逝得太快了,她想要珍藏的某些美好,也慢慢消亡。

回到工位上,林为抬头,问了句:“老大,找你说那个打假的事吧,我跟你说就不用管他,就是我们越搭理他,他越来劲,我以前那公司,遇到这事都不用管的。”

冬青坐下:“这次不想管也没办法啊,他投诉到工商局去了,售后那边跟进一下,你去找财务那边把资料对接好,工商局应该这几年要上门,到时候我..”她静默了会,原本要说的话,改了口锋,“你到时候,跟我一起请工商局那边吃顿饭。”

林为立刻一副社恐犯了的样子:“老大,你能当我什么都没说吗?我能不去吗?”

冬青冷面无私,“不能。”

林为脸色跟吃了苦瓜一样难看,许丹慧在一旁幸灾乐祸:“林为,老大这是培养你,让你不要成为温室的花朵,知道吗。”

冬青视线扫过去,点名,“丹慧,你也一起。”

许丹慧,还想再说的话,全部堵在嘴边,她哪能想到一句话把自己给搭进去。

俩个人都焉了,冬青也就开心了。

“你们总得出去经历一下社会的毒打,才知道线下销售每天也不容易,不然你们成天说人家坐在办公室什么也不干,别人在应酬的时候,你们只是没看到而已。”

许丹慧指着林为,大义灭亲:“都是林为说的,我没说过。”

冬青看向她,“你们俩作为店长,都得体会下这种辛苦。”

许丹慧知道自己逃不掉,歇了甩锅的心思,却又做着最后的垂死挣扎:“我能少喝点吗?”

“能喝多少喝多少,不勉强。”

冬青把事情都安排好后,大家都各司其职,资料从财务那里对接的不太愉快,冬青出面也算圆满解决。

工商局那头的人,是在刘总找她谈话后的第三天来的,来的时间颇为巧妙,临近下午,四点半。

冬青带他们参观了下公司,本想移步至茶室,没料工商局的人抬手拒绝:“茶就不喝了。”

他们拿了张单子给冬青,“你们尽快把这些资料补齐。”

冬青接过,工商局那边的人小声补了句,“我们这也都是为了工作,谁都不想。”

冬青礼貌地微笑,这次来的不是上次的人,大概是工商局为了避嫌,特意换了新一批的人。

“那这边不急的话,我个人私下请你们吃顿饭,就不聊工作,多聊一聊有趣的事情。”她这话说的委婉。

来的几个人互相看了几眼,其中有个人暗自点头后才有人搭腔:“那就不聊工作吧,这也到饭点了,请就不至于了,一起吃便饭就好了。”

冬青:“都好,都好。”

跟在一旁的林为喝许丹慧,努力憋笑,被冬青用力蹬了眼,又恢复平常色。

冬青开了任绯的车,载着林为和许丹慧,林为在副驾驶喋喋不休:“不是查腐败贪污吗?他们这么明目张胆的?”

许丹慧从后排伸手掐了他下:“你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

冬青正想开口解释,手机响了,她注意力集中在前方,她的手机在导航,摁下接听键,声音从车里的喇叭传出:“晚上要一起吃饭吗?”

是裴即白的声音。

冬青腾出一只手,戴上蓝牙耳机,连上蓝牙,声音从车里消失,林为和许丹慧对视一眼,脸色露出吃瓜的神情。

“不了,”冬青拒绝道,完了觉得这样冷漠的拒绝不太好,又解释道,“公司出了些事,要请工商的吃顿饭。”

那边沉吟了会,才问,“安南区的吗?”

冬青哪里清楚这些,只答:“不知道,”她从后视镜看到后排人偷笑的神情,然后匆匆跟上句,“有事吗?没事的话先挂了,还在开车。”

没等对面回答,手抚上耳机,挂断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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