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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到如今,容奉亲眼见过阿洛,已然掌握了证据,姜洛没再像以往那样表态。
但她仍旧没有正面承认她不是阿洛。
毕竟隔墙有耳,她不确定此地除了她和容奉外,还有没有第三个人正在探听屋里的动静。
便对容奉道:“你不是已经见过了?”
说着用蒙眼睛的那条布把手指和匕首上沾到的血擦干净,将小匕首收回暗袋里。
幸而经了漳子村一事后,姜洛的寝衣全部改成有特制暗袋,可以藏起小匕首的款式,就是为了便于眼下这种情况,即使被人搜身,也搜不出她的小匕首,从而令她伺机反击。
好比刚才,她突然拿出小匕首捅容奉,那一瞬间,容奉是完全没有防备的。
在他的认知中,药性尚未解除,她应该无法动弹才对。加之她身上也无利器,他才敢离她那么近,近到她轻而易举就反击成功。
丢掉布,姜洛学之前的容奉身体前倾,却比他多了肘弯抵在膝盖处,手撑着下颚的动作。
她指尖轻轻点着脸颊,眉眼间神态冷淡,却又透出种居高临下的从容。这种从容让她乍看和容奉身份互换,变成她是绑匪,而容奉是人质,所以她坐他倒,她毫发无伤,容奉则受伤流血。
不过姜洛捅的那一下其实不算深,入肉连半寸都不到。
并且她还将容景让她背会的内容学以致用,特意避开人体腰腹处的穴位,挑了最不会出错的地方,比起容奉想要给她脖子开条缝来得温和多了。
她是可以看着别人杀人没错,但不代表她也能毫无心理阻碍地直接动手杀人。
说白了,她只是想让容奉像姜炽那样长个记性。
“再见到又如何?”她问容奉,“再见到,你就能满意了?”
此刻容奉侧身蜷缩着,头颅微垂,脸孔深深埋进掌心。
这样的姿态,姜洛看不见他的表情,只能听他低低哽咽了声,回道:“是,我只是想再见见阿洛。”
姜洛道:“哦。可你分明已经见过了,却还想再见。那么等再见到,是不是就又要再见一次,再见两次,再见三次,最好能每日见日日见,随时随地想见就见。”
说到这里,她直起身,更加居高临下,语气也透出长辈对晚辈的居高临下。
她很冷漠地评判:“魏王殿下,须知这世上,绝大多数的人永远都学不会满足,你也不例外——这是本宫送你的最后一句忠告。”
容奉身体的颤抖忽然止住。
下一瞬,哽咽声没再刻意压低,他像个孩子似的大哭起来。
许是不愿让姜洛看到他太过难堪的样子,他死死捂住脸,边哭边道:“是我做错了吗?她还未出生便被定下做皇兄的妻子,我连提亲都不能。我也不能像穆不宣那般,亲亲密密地喊她阿洛,送她礼物,好哄她欢心。我什么都不能做,只能远远地看着,这样都不可以?”
姜洛道:“可以。”
容奉道:“那你为何要说我不满足?”
姜洛道:“因为你漏了最为重要的一点。”
容奉道:“什么?”
姜洛道:“你确定,你只是远远看着?”
容奉道:“难道不是?”
姜洛笑了下。
这一声有些轻薄的嘲讽,又有些包容的怜悯。
她近乎喟叹般地道:“你若当真什么都没做,本宫何以会来到这里?说到底,你就是不满足,你得不到的,哪怕发疯也一定要得到。只是这个发疯,会作用给谁,那就说不准了。”
眼下是因为阿洛不在,所以被绑架的是她。
倘若阿洛在呢?
她这个外人都被他这么对待了,他能担保他面对阿洛也一直维持冷静,一点都不发疯?
目光在满地的狼藉上扫过,姜洛觉得容奉对他自己评价的那句非常精准,现在的他可不就是已经疯到无可救药。
姜洛的话太一针见血,容奉哽咽着,再说不出半个字。
就是不知,他这究竟是为了往后可能再也不到阿洛而哭,还是为了他自己。
姜洛指尖又点了点脸颊。
“你还要哭多久?”片刻后,姜洛不耐烦地问,“再这么哭下去,你皇兄就该追过来了。”
姜洛不信容奉没做绑架失败的第二手准备。
岂料容奉真的没做。
他还蜷缩着,声音却不哽咽了:“你走吧。”哭了那么一通,他似乎已经恢复冷静,“皇兄应该快要到了。”
姜洛说:“你不走?”
容奉说:“不走。”
自古以来对皇后下手都是足以砍头的重罪,即便他是亲王,也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恐怕根本走不了。
姜洛挑眉。
见容奉是真的不打算走,甚至动都不动,姜洛起身绕过他身边,朝那扇紧闭着的门走。
才走一步,但听“砰”的一声巨响,门被从外踹开。
说曹操曹操到,来人正是容景。
整夜没合眼,容景脸色有点不太好看。等他看清屋内状况时,脸色更不好看了。
他沉默着没说话,只忽然长剑出鞘,锋锐的剑尖直冲姜洛而去。
出于对容景的信任,姜洛站在原地没动。
也幸亏她没动,长剑险险擦着她的耳畔掠过,明明没碰到她,可她眼角余光还是瞥见有那么一缕头发在刹那间被剑风割断,飘摇着坠落。随后长剑正中她身后某处,发出清脆的响声。
听起来有点像是剑器打中了瓷器?
这声音蹊跷,姜洛循着看去,原来是容奉不知何时从地上起来,那块哪怕他捂着脸,也没丢掉的碎片此刻已脱离了他的手掌,被容景的剑击落在离她很近的地方。
——容奉趁她刚才不备之时,想要偷袭她。
姜洛眸光立即一寒。
亏她还以为她的话不说能让他醍醐灌顶,至少也能让他清醒清醒,别再那么疯。
没想到他嘴上说着让她走,心里却还是想她死。
这疯得怕是连1000%的黑化值都不足以形容了吧?
真是要命啊。
“先是将皇后从寝宫绑来这里,又当着朕的面,想要刺杀皇后,”容景走进来,脸色是从未有过的沉凝,“魏王,你好大的胆子。”
容奉没接话。
他跪下去,额头抵着地面,不发一言。
而容景也不需要他回答。
“魏王费尽千辛万苦地带皇后来到这里,想必很喜欢这里,”容景这么说道,“既然如此,你也不必回京,就留在这里,继续喜欢着吧。”
这是要让容奉后半辈子都软禁于此。
姜洛不禁看了眼容奉。
他仍跪在那里,一身青衫被血染得深重,仿佛血肉编织而成的茧。他以自己对阿洛的偏执的爱作茧自缚,于是挣脱不得,也不欲挣脱。
他便背负着这样的茧,垂首道:“臣弟叩谢皇兄。”
容景没有回头,径自带着姜洛离开。
……
尽管对外宣称魏王染了急症需要静养,但如穆不宣这般的天子近臣还是把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全知道了个一清二楚。
毫不夸张地说,穆不宣十分惊讶。
早料到魏王会犯错,却没料到竟是这样的错。
以往魏王为着小阿洛多次御前失仪,陛下只不轻不重地口头敲打两句,便再没别的什么。何以这次魏王就落了个被软禁的下场?
且看陛下的意思,是要软禁魏王到死?
事态过于严重,穆不宣觉得自己得去探望探望。
他虽无法苟同魏王对小阿洛的感情,但好歹魏王是他的知交好友,便委婉地询问陛下,得到默许,堪堪赶在节假最后一天,乘车去见了容奉。
到的时候,和京城的王府相比,显得尤为简陋的别院里,容奉正在喝酒。
穆不宣来前从陛下那里得知魏王受伤,因而亭子下,见容奉穿着身明显是染了血的衣衫,头发也披散下来,仰头闭眼把酒往嘴里灌,一副醉生梦死的样子,穆不宣上前,一把夺过酒坛:“你不要命了?”
容奉睁开眼。
他手边、脚边横七竖八地摆满了空酒坛,全是他一个人喝的。这么多的酒,他老早就醉了,此刻便醉眼迷离道:“……谁?”
穆不宣没好气道:“我。”
容奉道:“我?我是我。”
他没听出来。
穆不宣啧了声:“我再给你一次机会,你好好想想。”
容奉依言好好想了想,恍然道:“是小郡王?”
穆不宣道:“是我。除了我,还有谁敢来看你?”
容奉道:“你说得对。”
他酒稍微醒了点,人也坐直,取了个新酒杯给穆不宣倒酒,问怎么这个时候过来。
穆不宣没推辞,接过喝下:“听说你受伤了,想看看你伤势。不过看你这样子,我似乎是白来了。”
容奉道:“小伤,喝点酒无妨。”
穆不宣哼笑一声:“小阿洛当然不会对你下重手。”
容奉没答话。
他又给穆不宣倒酒,自己也一杯接一杯地喝。男人喝酒无需多言,他们很快便干完一坛。
接着是第二坛,第三坛。
这时,容奉说道:“小郡王,我问你句话。”
穆不宣说问。
容奉便问:“你可是心里有人了?”
穆不宣这会儿已有了点醉意。闻言诧异一瞬,但还是应道:“是。你怎么知道?”
容奉道:“我看出来的。”他隔空点点穆不宣的眼睛,又点点自己的眼睛,“你这种眼神,我最清楚不过。”
这么明显?
穆不宣抬手抚了抚眼眶。
“你心上人是谁?可许了人家?就算已嫁作他人妇,凭你的本事,难道还抢不过来?”
“……抢?”
穆不宣笑起来,乐不可支,眼泪都要出来了。
容奉不解地看他。
他笑够了,方答道:“我倒是想抢。可……”
容奉追问:“可什么?”
穆不宣却摇摇头,不肯说,只喝酒。
待得亭子里剩余的酒全喝完,穆不宣撑着桌沿站起身,缓了缓,说他该走了,明日还要上朝。
趴在桌上的容奉胡乱地一挥手,口齿不清地说走吧,恕不远送。
穆不宣却不太放心,扬声叫了伺候的人过来,把容奉搬去卧房擦脸更衣,又吩咐煮醒酒汤给容奉喝,再挨着容奉耳朵嘱咐几句,便出了别院。
郡王府的马车仍停在原地。见穆不宣出来,一身的酒气,车夫立即跳下车,要扶他。
他摆了摆手,示意自己还没醉到站不稳的地步。
临上车时,穆不宣回头,看了眼别院。
想必这是他最后一次来见魏王了。
心里有人的眼神……
穆不宣抬手又抚了抚眼眶,到底没折回去问容奉那是怎样的眼神。他抬脚进入车内,马蹄哒哒,雨声淅淅,他离开了此地,回京城去。
作者有话要说: 我知道短小,挠头,等我醒了看看晚上加不加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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