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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径通幽处,坐落着一座花木掩映的禅房。
绕过土黄色的院墙,便离那禅房愈近了,近到可以抬眼就见青灰色的殿脊,以及那朱红色的禅门。放眼观去,这里秀竹郁郁,芳草青青,远处传来的悠扬钟声不时回响在这一方之地,没有繁花似锦的人间烟火,只有日复一日的清规戒律。
几声不合时宜的闷哼声突然响起。声音来源于贴着院墙处此刻正被人按跪于地的两个武僧。
两个武僧惊见那人抬脚踏进了院子就要往里走,开始挣扎不休,想要拼命挣脱的去阻止他。奈何压制他们的那些护卫人多势众又武艺高强,他们挣脱不得,只得拼命发出呜呜的声响,试图要提醒禅房内的人。
宋毅冷眼扫过,福禄忙令人将这两武僧嘴里的布团塞紧些。
曲径两旁树木葱茏,枝繁叶茂。踩着苍翠青草,拨开身前挡路的枝叶,宋毅缓步前行,朝着那禅门方向慢慢靠近。
吱呀一声,斑驳的朱红色禅门不期然从里面打开,只见一身着灰色僧衣的熟悉身影打禅房里走了出来。
宋毅立在了原地。
做完了今日的早课,苏倾放下经书,从蒲团上起身后就到水缸处舀了半桶水。开了禅门,她双手提了水桶,略有些吃力的往门前不远处那株菩提树的方向走去。
每日给菩提树浇水,也是弘一大师给她布置的任务。
虽说她因身份原因不能常暴露人前,遂不必如同其他佛门师兄弟般每日去大堂做早晚课,但弘一大师也依旧给她布置了相干任务,亦要她严格遵守寺里清规戒律,与其他佛门子弟一般对待。
刚来之初,由热闹繁华的烟火俗世到这只有清规戒律的寺庙佛堂,苏倾还有些许不适应,可随着时间推移,每日里禅坐诵戒,听晨钟暮鼓,看菩提叶落,渐渐地她竟能从这样寡淡的日子里品出几分闲适来。
纵然与世隔绝的日子寂寥僻静,可没有扰人的俗世缠身,于她而言这里又何尝不是一方净土。
隔着横斜枝桠,宋毅一瞬不瞬的盯着那眉眼疏淡的人,看她弯身舀过一勺清水浇菩提树,再素手掬水洒向枝叶,再看她灰色僧衣一尘不染,看她空灵宁静的举止神态,竟无端想起句偈语——无穷般若心自在,语默动静体自然。
树枝被折断的的咔嚓声响惊动了正弯身浇水的苏倾。
“谁在那边?”苏倾直起身警觉的看向声源处。
宋毅扔了手里断枝,从枝桠纵横的树木后面走出。
哐啷——苏倾手里的木勺掉落于地。
宋毅勾唇冷笑,眼睛始终不离她身上:“原来还记得爷。还当你俗尘凡世早就一笔勾销,即将羽化登仙了去。”
苏倾从巨大的震惊中回过神,警惕的悄然后退几步,然后迅速四顾要寻院里武僧。
“不必找了,在爷与你算完账之前他们不会出现。”
宋毅停在她面前几步处。目光控制不住的在那空无一物的头上反复流连,最终他脸上残余的笑意一寸寸的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刻骨的冰冷。
“你惹到我了。”他缓缓的移向她的双眸,道:“我宋毅平生从未受过这般羞辱。”
他说此话时并未动怒,可那毫无有音调起伏的声音,却比以往听过的任何怒声都来的令人胆寒。
苏倾微抿了唇,不语。本以为打她入皇觉寺那日,他们二人此后便不会再有交集,哪里会想得到,这才不过堪堪半月光景,他竟再次出现在她面前。
宋毅竟硬闯皇觉寺。苏倾心下沉重,少不得在内心胡乱猜测着外界可是出了何事,或者准确来说是右相大人出了何事,否则那宋毅焉能胆大包天到这般地步。
“苏倾,难道你就没什么话想对爷说的?”见她长久的沉默不语,宋毅到底忍不住开口逼问。
苏倾回过神,微垂了眸,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平静:“佛家重地,你若无事,还请速速离去的好。”
宋毅的眸光陡然森戾,犹锋刀,似尖锥。
“这就是你对爷的交代?苏倾啊苏倾,你还真是不遗余力的羞辱爷。”
气氛有短暂的沉寂。
风吹动身旁菩提树的枝叶,漱漱作响。
“罢了。”宋毅此刻似又恢复了平静,只看向苏倾,眸光深处有种隐晦的情绪:“爷被罢黜官职,即将离京,今日前来是想要亲口问你一句,你……可愿跟爷走?”
苏倾猛地抬头看他。
他被罢官了?这,这怎么可能!他那般心机深沉之人竟会轻易倒台,简直令人难以置信。
不过短短半月功夫,外界竟然这般风云变幻?也是她入庙后就与外界断了干系,因而对此事她丝毫不知。
虽说她还是有些不敢相信,可她亦知他断不会拿此事玩笑。
苏倾一瞬间心念急转,若他真被罢了官,那是不是意味着……目光对视间,她清楚的见他眸底深处暗涛汹涌危险至极,只一瞬间便蓦的回了神。
她这方突然记起他刚说的最后一句,他问她,要不要跟他走。
苏倾的后背猛地出了层细汗,手心下意识的紧紧攥住佛珠。罢官之后硬闯皇觉寺,这般肆无忌惮,颇有几分亡命之徒最后一次猖狂放纵之意,如何令她不心惊。
“你在紧张?”宋毅冷笑着朝她走近一步。
苏倾本能的朝后连退两步。
宋毅就止了步,面无表情的看她:“爷就这般令你厌恶?让你避如蛇蝎?”
苏倾定了定神,尽量心平气和道:“我并无此意。不过你如今也看到了,我已皈依佛门,俗尘事皆已撒手西归,全无是类。一会师傅会过来考校功课……你还是速速离去为好。”
宋毅的血液逆流了一瞬。
“我知道了。”他声音愈淡:“但愿日后,记起今日所言,你不会后悔。”
苏倾暗松了口气,端掌合十对他颔首。
宋毅突然抬手抹了把脸,而后几个大步猛然近前,双掌死死扣住苏倾的双肩。
突如其来的变故吓了苏倾一跳:“你作何?”
宋毅俯身于她耳畔,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凭什么……凭什么呢,苏倾!”
凭什么她能云淡风轻,凭什么……他却念念不忘!
“苏倾,爷待你之意,你难道丁点也感受不到?”宋毅语气又冷又怒,句句逼问:“鸳鸯帐里那么多交颈缠绵的日日夜夜,你我二人肢体交缠,水乳/交融,难道你心里就没有丝毫涟漪?爷不信你你心底不起丝毫触动,难道就因多念了半个月的经文,你还真把自个当佛子了!”
“宋毅!”苏倾亦勃然大怒:“佛门重地,岂容你出口污言秽语!”
宋毅两手如钳将她牢牢禁锢住,不依不饶的逼问:“回答爷,你对爷真的没有半丝留恋之意?你……”
“没有!”
苏倾斩钉截铁的回声令宋毅僵在了当处。
粗重的喘息徘徊在苏倾耳畔许久。
最终,宋毅缓慢的连道了两声好字。
而后他站直身体,握着苏倾的肩将她朝外推开。
“苏倾,你今日一言,斩断了爷待你的最后一丝情分。”宋毅脸色铁青,盯着她一字一句道:“你千万保重,直待爷归来那日。”
听出他这话里的威胁之意,苏倾亦冷了脸,道:“此话还是留给君自勉罢。”
说着苏倾就转身离开,一身灰色僧衣的背影清瘦孤攫。
身后却于此时突兀响起拔剑声。苏倾僵了身体,却依旧咬牙继续前行。
下一刻咔嚓一声异响,到底令苏倾惊怒的回了头。
宋毅缓缓将剑入鞘,指着身侧菩提树,字字入耳:“日后我若再对你心软半分,那便犹如此树。”
苏倾死死盯着被削去大片树皮的菩提树干,震怒的说不出话来。
宋毅面无表情的看她一眼,拂袖离去。
苏倾小跑到菩提树下,蹲下了身忙捡起地上那大片树皮。
心里的惊怒尚未消散,却未料到前面离去之人竟猛地折身回来,几步冲到她的面前,挥手打落了她手里树皮。
“既然这般喜欢当佛子,那便给爷好生等着,待爷下次归来,提拔你做方丈。”
沉声说着,他又劈手掳过她腕上佛珠。
“苏倾,你给爷等着。”
冷冷撂下这话,宋毅最后看了她一眼,方握着佛珠转身大步离去。
从皇觉寺到渡口这一路中,宋毅一行人遇到了三次刺杀,待到了渡口,几乎所有人身上脸上皆有些伤。
老太太此刻已在船上等候多时,见宋毅过来刚要出口责怪他怎的来的这般晚,下一刻惊见他额头鬓角未擦净的血,不免大呼:“这是怎么了?”
“无碍。”宋毅回道,来不及安抚老太太,只看向福禄连声下令:“迅速点人,检查装备,船工下水检查船底,一旦水鬼出没,格杀。确认无误后,开船。”
老太太怕影响到他没在发问,可听着这杀令,难免心惊肉跳。
直待半个时辰后他们的船安全驶离了渡口很远一段距离,老太太方稍稍放下提起的心。
她看向身旁的长子,依旧有几分忧虑:“咱这一路,可是凶险?”
宋毅回她:“老太太宽心,一路上皆有人来接应,虽不至风平浪静,却也谈不上凶险。”
老太太沉默了些许,想起短短数时日内宋家发生的惊天变故,黯然神伤之余又有些前途未卜的忧心。
尤其再想起宫中贵妃,还不知如今何种处境,更是心绪难安。
“贵妃她……”
“贵妃那里儿子已安排妥当,老太太宽心便是。”
老太太心头略安。
宋毅看向舱外波涛汹涌的海面,眸光平静,冷硬的面上波澜不惊。
与此同时,宫里一太监小心躲过人眼目,谨慎展开手里密信——若有万一,当以皇长子性命为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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