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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句话听着像是感到意外,语气却半点没有意外的意思,图南将大衍灵宝递给自家师弟,这件事情才终于画上句号。

狄三先拿着灵宝,本想还给大衍宫主,却忽然顿了顿,转变主意暂不给出,谁也没注意道那浅紫色的灵力自指尖一闪而逝。

他蹲下·身,去检查那个孩子的状况,因为从前便知道知晓鸣木雀的灵力有治疗的功效,虽活死人肉白骨不行,大病也治不了,但聊胜于无,便打了眼色让对方从这孩子心脏破碎开始便飞过去塞了颗续命灵丹,又不住输送灵力,命总算还没丢。

可从众人的角度看去,孩子此时情况并不容乐观,即使鸣木雀已经用掉了他千金难买的续命丹,也像是只勉强吊住一口气,看样子除非有传说中的神药百味生息回灵丹,否则大罗神仙也救不了。

但上池垣何止万里,百味生息回灵丹更是从未有人亲眼见过,他们又怎可能会带在身上。

当真救不了了么?

无计可施之下,那个从出生起便被所有人厌恶的孩子,也终究停止了呼吸。

鸣木雀几次输灵皆不行,只得叹了一口气,放下那体温逐渐流失的小手,对阿史那宫主沉重道:“节哀。”

“悲莫悲兮生别离……”*站在一旁的图南也隐去唇角笑容,道:“天命如此,无可回转,人力难为,何以相责……真是可怜,可叹。”

他顿了顿,忽而问道:“师弟,你是如何发现大衍灵宝控制的是阿史那宫主,而非大家所谓的‘灾星’呢?”

狄三先闻言,看一语不发的大衍宫主,轻叹一声,解释道:“在幻境中,水宓夫人催动灵宝后散发的红光全数被宫主吸收,也正因身体无法兼容灵宝之力,才会变成那般怪物,这孩子是靠水宓夫人拼死相护,再加上四九道尺的力量才躲过的劫数。”

鸣木雀还沉浸在未能救回那孩童的惋惜中,听到这里才稍稍回神,提起精神问道:“所以控制住城中居民的,其实并非这孩子?”

“然也。”狄三先道:“我一开始也想不通大衍宫与那石城不在一处,何以两处皆受制于那灵宝。直到你们将林知画带来才想到曾听父亲讲过,大衍宫是悬于一座城之上的,动乱时八卦错位,这才导致两处分开,刚刚我在幻境中感到天地震荡,便是这大衍宫又回到了城池之上,你们才能将林知画和宫主一同带来。”

“再加上刚刚宫主眼中有黑光划过,正与悬湖森林中的东风一致,我才断定,确是灵宝作祟。”

“原来是这样,我就说为何会在巽宫看到他们……”鸣木雀恍然一瞬,情绪又低沉了下来,道:“可惜,我们若能再早一步发现,这孩子也不会……”

狄三先却道:“照大衍宫如此行事,这等悲剧是必然,或早或晚而已。”

阿史那闻言,也不知是抱着何种心情,道:“你……”

“阿史那宫主。”

浅紫色的双眸凝视着那个造成一切悲剧的源头,狄三先俊美的面容冷肃,用一种不可辩驳的语气道:“武王伐纣前,曾以龟甲卜算,占者言之为凶兆,事实却是周军大胜,纣王自焚于鹿台。我于卜筮一道虽只是浅涉,也知晓《荀子》有言:‘善为诗者不说,善为易者不占,善为礼者不相,其心同也’。”

“若事事皆信卜筮,步步均行‘天命’,又与傀儡何异?倒不如万事不知来得自在逍遥。”

恢复理智的阿史那宫主听着这番言论,只觉一直梗塞不前的心结忽然被撞破些许。他放下大衍宫之主的架子,直视着对面的青年,带着些许探寻,问道:“你认为,如何才是正道?”

狄三先道:“且行好事,不问休咎。”

且行好事,不问……休咎?

且行好事,不问休咎……

且行好事,不问休咎!

原来如此。

在心里喃喃重复着这句话,回想起曾经所为,多年未曾松动的境界竟于此刻通彻贯达,此时此刻,天地万物因果缘由都这般平铺直叙地展现在他的眼前。他垂眸看着儿子与水宓相似的脸,所有的一切都串联成线,而造成如今苦果的起点,却并非什么灾星降世。

是自己。

是自己看到卦象,又听闻荧惑守心的意象时,就已经对自己的孩子抱有了警惕。

事实如此,阿史那只觉得似是苦汁一路流到胃里,一时竟连话也说不出。

他不是灾星。

他是……我的孩子。

不顾脏污,单膝跪地,他让孩童靠枕到腿上,轻轻擦去他唇角的血迹,认真且仔细地与记忆里那还没自己小腿高进行对比,仿佛是想要找回中间这段自己不曾参与的岁月。

竟然已经这么大了。

“嵘儿……吾儿。”

感受着指端冰凉的皮肤,阿史那的眼中再也压抑不住心疼愧疚之意。他紧紧握住对方散落的一丝头发,又松开来,似是下定了什么决心,将孩子放在了地上。

修长的手指在空中画下一道道灵纹,取爻做卦,以命相抵,这般夺天地造化之举,即使是大衍宫主,也做得并不容易。而修炼到狄三先他们的境界,是可以看到许多常人看不见的东西,比如现在,便能发现大衍宫主身上的‘气’正在不断地流失。

‘轰隆’

可怖的雷鸣声传来,似是感到这里有人要逆天而行,连天道都为之震怒!浓郁的乌云聚集在上空,无数电光如雨,劈得整个大殿都成了焦黑色,几乎没有一块完整的地方。

预感到了灾难,鸣木雀边躲着不断落下的雷电,边喊道:“阿史那宫主!不可!换命是有违天道的!”

“吾曾以易动百岁,天道之力,无人能比吾更清楚。”

身处炫目灵阵中,阿史那宫主低沉的声音也仿佛与这天谴之声相融合,透着一股宿命既定的庄重:“我大衍宫曾信奉顺天则昌,却不想就是因为事事顺天,笃信命数,才引来今日的祸事。”

“害死水宓的,是我;害死儿子的,是我;害得大衍宫落得这般下场的,也是我!”

“这件祸事,便由我一己担起;一切报应,都应加于我身!”

话音落,他灵力更甚,直有沟通天地之威能!狂暴的灵力以摧枯拉朽之势席卷一切,漫天碎石乱走,大殿也渐渐在这强大的力量下分崩离析,整个大衍宫都有了崩毁之象!

可就在这换命将行,魂魄将出的关键时刻,狄三先却硬闯过这繁复的灵阵,祝雪出鞘,白芒一闪,一道深刻的划痕横穿,逆天之行立时终止,愈加嚣狂的天罚顷刻间停下,漫天乌云也瞬息散去。

乱石如雨落下,残骸遍地,简直让人不敢想象若是刚才的灵术完成,又会造成什么样的后果。

“放肆!”

半身功力尽消,要再行逆天最少也要半年修养,救子心切——同时也是赎罪心切的阿史那目沉如火,正要催动四九道尺,就见旁边伸过一柄扇子,有个人拖长了语调,带着笑意道:“咦~宫主且息怒,非我师弟有意要阻你,而是人未死,又何须换命呢~~”

…………

没死?

阿史那定睛望去,就见刚才分明已经没了呼吸的儿子,此时正虚弱地靠在林知画的怀里,脸色苍白,确实实在在,用细如蚊呐的声音对自己喊了声:“父亲……”

………………

“大团圆——大团圆——”

从飞进来开始就没敢吱声的鹦鹉兴奋地嚎了起来,旁边的鸣木雀一把给它抓过来,两指捏住聒噪的鸟嘴,蹲下·身去用另一只手摸了那孩子的脉搏,惊讶道:“不可能啊,刚刚分明没有脉象!三鲜!你是怎么做到的?!”

“大衍灵宝。”清冷如仙的声音自他身后传来,祁长言身周尽是驱灵过度,还未散尽飘雪,蓝玉似的眸子凝视着狄三先,陈述道:“自他触碰这孩童时,便已陷入幻境。”

“从那时起便已经……?”鸣木雀转头看向自家好友,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三鲜,我可没听说你转修灵修了啊!”

狄三先看他这副惊讶的样子,好笑道:“不过是借助灵宝与大衍宫本身阵法的结果,换做平日,也只能骗过你了。”

鸣木雀:嗯……嗯?????

没有理会好友一脸怀疑人生的表情,狄三先托住灵宝,送还到大衍宫主面前,俊美的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真诚道:“逝者已矣,生者可追,这世间本就离合难测,万望珍惜当下。”

阿史那宫主自悲极转乐全多亏了他,此刻并无不悦,只长袖一甩,将那灵宝收入座前玉盒中,道:“我大衍宫与中原各派素无交集,却未想一次便欠了这么大的人情,着实唏嘘,却不知你等是如何知晓我派情形的。”

‘刷’地一声合起扇子,图南银眸弯弯,笑道:“这要多亏艮宫天刑传书予古洗,门主才会派我等前来,看有何可帮之处。除此之外,门主也曾让南给您带一份灵简。”

说着,他自怀中拿出一卷以灵纹封口,约有手掌大的玉简,双手递过去,道:“还望宫主过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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