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衔花南吕告发自己,总执令竟不曾问询,便直接定罪,这等荒唐之事,父亲居然也毫无异议,狄三先心感蹊跷,总觉得似是牵扯进了什么自己不知的谋算之中,具体情况,又不得而知。
没想到本是为了门派存亡舍命而来,此刻却被迫担上污名,他不可置信之余,眸中隐含探究,不动声色地扫过在场所有人的表情,依旧不松口道:“总执令何不问过师兄与古洗,再做定论?”
祁长言墨发白衣,立于高台之上,浑如遗世谪仙。闻此言语,蓝玉般的眸子只浅浅扫过,荼蘼随风,冰霜雪落,莹白面上半分表情也无,只淡淡道:“我不识此人。”
一句话,便撇清所有关系,另一侧的图南也跟着摇了摇头,用折扇遮住下半张脸,眉头轻蹙,状似苦恼道:“咦~难道方才南说的还不够清,不够明?悬湖森林大火之时南正于衔花城,为门主请上池垣木生使,这件事情因果如何,并不知情。至于珍宝楼被毁一事,南倒是看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将手上折扇‘啪’地一声合上,他眯起狐狸似的双眼,轻笑道:“此事不说有春执令佐证,单看这般超绝的剑术,天下间除了师弟你,又有何人能及呢?”
“你…………”
说谎。
万万没想到,竟会得到这样的答案,身处阴谋中心的狄三先总算明白了,这群人从头到尾,压根未打算讲实话,分明是早已串通好,只为诬陷自己。
为何?凭何?
他们有何目的?
被如此愚弄,即便是父亲面前,他也不掩愠怒,沉声道:“尔等所为,有违正道。”
“正道如何,不劳师弟来教~”图南眼中银光流转,却没了往日温情,分明是同样的语气,此时再听,却满是冷漠,满是凉薄。曾经多年师门之情,半月前的救命之恩,他仿佛统统忘了个干净,只一副事不关己之态,道:“迷途尙未远,回追犹可及,你还是,先管好自己吧~”
冷冷对视两息,对他失望透顶的狄三先将视线挪开,转而看向父亲,没了与他们废话下去的心思,干脆利落道:“应钟之事,罪有应得,剩下诸般罪名,俱是谎言!孩儿未做,也绝不会认!”
“狄掌门,这便是你四方天门的北海?”一身着华贵长裙,上有繁复牡丹绣纹的女子轻笑一声,随手拨弄手中琴弦,单单五个音,便激得修为较差的弟子心浮气躁,怒火上涌,可见于音修一道已至臻化境。她神情高傲,分明言语带笑,却一听便知其中贬义道:“敢做,却不敢认,真是正人君子呢~”
这番话端的是讽意十足,字字带刀,句句打在四方天门的脸上。狄戎听得面色愈加阴沉,却因为对方同为掌门,不得在外公然撕破脸皮,便转向自己死不悔改的逆子,语中带怒道:“孽子,衔花城主已出面,你还不认罪!非要在这里丢人现眼!”
耳中听着父亲一口一个孽子,眼前是众人愤慨之颜,分明是为救天门而归,分明已做好为天门战死的准备,却没想到等着自己的,是无端污名,是众叛亲离,是万众唾骂,是身败名裂!
身处口诛笔伐之中,千夫所指之下,已是众矢之的的狄三先眼前,无端浮现百年前杜冉与圭璋被围攻的场景,只觉熟悉万分。
仍是这群正义之士,仍是这群乌合之众,虽已过百年,但此刻再看,这等颠倒黑白,混淆是非之事,可不与当时陷害无辜之人一模一样!
心下升起荒谬之感,狄三先不再跪地,直接站起了身。他问心无愧,自然不予妥协,此刻仗剑直立,背脊挺直,浅紫色的双眸无畏无惧,向在场这群所谓的武林正道,沉声道:“未行之孽,我不会认!”
说罢,他转身,打算直接离开了。
台上狄戎见状,更加气愤,他挥手一道掌风,毫不留情地向亲子后背袭去,嘴里喝到:“站住!”
狄三先心意已决,当然不会站住。
头也未回地化掉掌风,他运灵欲行,周围正道弟子想上前阻止,但碍于北海祝雪修为威慑,无人敢当这个出头鸟。而在场掌门作为一派之主,若是向小辈出手,又会落得以大欺小的名头,为门派计,为名面计,一时之间,竟无人出手拦他!
然而,要阻止一个剑法超绝之人,也并非只有动武强拦一途。
就在狄三先将行未行,马上要破器鉴结界之际,忽听一直未曾言语的舅舅,也就是隐圣谷谷主开口了。
隐圣谷与其他门派相比,既无灵眼,又无灵宝,武道式微,谷主顾玦本人亦是不争不抢,行事温吞,恪守中庸之道,在各大掌门中一向不怎么出头。此时他开口,语气虽不严厉,却牢牢抓住了自己侄子的弱点,道:“三先,你若想走也无妨,但需考虑清楚,此次一行,你欲将四方天门置于何地?将你父亲威严置于何地?又要将武林魁首的声望置于何地?”
三个置于何地,化作沉重的锁链,牢牢地拖住了狄三先的脚步,使其僵立在原地,竟半步也迈不出去了。
若说他平生所念,除了四方天门,便是亲人,那是即便拼上性命,也必须守护的。
如今此事闹得这般大,五大门派高层几乎全到,若是当真这样不清不楚的离开,自己作为四方天门少门主,势必会令四方天门名声扫地,令父亲被人言说教子无方,今后若有弟子出去,也会背上一个魔头同门的包袱!
此等羞辱之事,他又怎能放任发生?
无言,亦是无奈。
人活一世,谁又能当真自由自在……背负责任,便不能随心所欲;拥有羁绊,便会身不由己。
狄三先背负的太多,在意的太多,即使再想离开,也是不行的。
在心中轻叹一声,他转过身,直面众人愤怒鄙夷,直面父亲失望的眼神,这诸多熟悉的面孔,竟一个为自己说话之人都没有,心下不知是何等滋味。许是不甘,许是愤怒,许是无奈,他沉默几息,最后为自己辩解道:“我无罪。”
“废言!”
季清掌门作为江湖律书执掌者,作为江湖律法执行者,自然是众人中最有话语权的。他俯视着这个作恶多端的小辈,言语冷漠,毫不留情道:“照江湖律书,你之罪名,便是当场斩首都算得上轻。但是……”
他话锋一转,道:“如今衔花城主仁善,愿意网开一面,只要你自废灵感,自取灵核,并许诺永不踏足江湖,此事便可了结。”
他正义威严的面庞上毫无表情,说出的问句也如盖棺定论,容不得半分反驳:“如何?你可领罚?”
狄三先受身份所制,不能离开,却也不愿认罪领罚,张口欲言,亦知说什么都无用,便看向父亲,无言道:“父亲……”
狄戎此刻连自己儿子的脸都不看了,只沉着脸,道:“证据确凿,还敢狡辩?”
“咦~没错~”图南一向看热闹不嫌事大,此时此刻,他眯起一双狐狸似的眼睛,轻笑道:“若非大衍宫主不愿提及,你在漠北的恶行可也隐瞒不住,如今数罪并罚,还是快些认下比较好~否则若是苦主来追加,便不止废除灵力这般轻松了。”
……………………
被这般提点,狄三先终于恍然。
原来当初给大衍宫主那枚灵简,竟是为说此事。
原来这个阴谋,早已计划完备。
原来此行竟是步步皆局,自己一切行动均是按部就班,毫无意外。
能布出此等局势,定对自己了解颇深,或者说,定是相识多年之人。
真是,好精细的计谋,好龌龊的手段,好肮脏的心思!
他不解,将自己诬陷为异端,对四方天门有何益处。他亦不明,多年师兄手足,多年父子亲情,究竟有多大的利益,才能驱使他们全数放弃。
但众口铄金,其他门派的弟子虽未见全貌,可单凭描述,也知晓北海祝雪作恶多端。除却部分四方天门弟子还尙留一丝情分,其余所有人均怒视着他,呼声自四方传来,若潮水澎湃,若梦魇难逃,在这片并不算空旷的场地上,不住回荡:
“认罪伏法——认罪伏法——”
“掌门不可轻判!当按江湖律书行斩首之邢——”
“毁灵感——断经脉——”
“杀了这个败类!”
………………
耳中俱是愤怒之言,眼前俱是义愤填膺之态,狄三先看着,自百年前便生出的荒谬之感愈加严重。
真相算什么?侠骨算什么?道义又算什么?
扪心自问着,他环视周遭人群,在漫天呼喊声中,似是说了一句话,出口后,却连自己都听不清楚是什么。他望向父亲,望向这个教导自己成长,作为自己行使表率之人,浅紫色的眸中并无问责或是不满,有的只是不解,深刻入骨的不解。
这盘棋上,我究竟是哪一颗棋子?
这局棋,又是为谁而设?
直到现在,他也不相信父亲会抛弃自己,薄唇微颤,想说些什么,却在出口时化作沉默。因为他明白,这局棋已走到此处,自己作为其中一子,说得再多,问得再明,也断无回头之路。
季清总执令见他似无反抗之意,冷哼一声,便有弟子前来,走到他的身边,递上一柄手掌大小的灵刃,面上满是鄙夷之色,道:“请吧。”
破灵之刃,挖骨之刀,季清独有,江湖无二,非恶贯满盈之辈不可得。
自己作的恶,竟能劳得此等灵器?
这等再无迹的噩梦中,也从未出现的荒唐场景,如今竟明明白白地展现在眼前。狄三先伸手接过,只觉触手轻飘飘的,仿佛所持并非一件利器,而是肮脏的人心,伪善的侠义。
万道视线如无数银针扎在身上,即便不抬眼,他也知晓在场所有人都在等他动手,所有的人都在等着他自废灵感,就在这僵持之际!
忽然!
器鉴结界一阵波动,有人自大门外疾飞而入,嘴里还大喊着:“慢着——别动手——我有证据!”
作者有话要说: 哈哈哈哈哈哈哈收到了二蛋蛋写的番外段子,太有爱了!:
《番外——是时候退婚了》
三鲜日记:
三月初七,阴,我有一门早已定下的娃娃亲,虽未见过姑娘长相,但时常与其通信,倒也聊得畅快,若与她携手共度余生,想来是不错的。
三月二十九,小雨,婚期将至,今日姑娘寄来了画像,当真是绝色,只是一旁标注的身量有些夸张,应当是笔误了罢。
四月十三,晴,还有四个时辰便是迎亲之时,睡不着,不知未来娘子是否也与我是相同心情。
四月十五,我现在对医书上载的男女构造产生了些怀疑,一定是哪里搞错了——
“莫要太操劳了~南炖了滋补汤给你。”
狄三先一抖,笔在纸上划出一道粗重的墨痕。
ps.隔壁读者群已经解散了,大家不要再加了_(:3」∠)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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