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三十九条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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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

烈日城外,停着一架小型飞行器。

简昱抱着小甜希上了飞机，将她放在后座上，给她耳朵上塞了对迷你的降噪耳塞,拿毯子给她盖了盖,这才回到驾驶座上。

宁洲跟在后面,等待领主大人的指令。

简昱打开了驾驶舱另外一边的车门,示意宁洲上车。

宁洲欣然坐上副驾驶座,系上安全带,恭敬地说：“领主大人,请问您接下来打算去哪里？”

如果只是回城堡的话，简昱根本不用带上宁洲,看样子他还有另外的目的地。

简昱没有回答，握在推杆上的手松开，身体往后仰着，双手交叉抱胸，一条腿毫不绅士地架在操纵台上。

“领主大人？”宁洲小心翼翼地问。

“去月神神殿。”领主大人冷淡地说。

宁洲：“！！！”

月神神殿？！不会吧，不会真的是他想的那样吧？！

领主大人要带小甜希去结婚了？！

“大人！”宁洲涨红了脸,迫不及待地打断他。

简昱面不改色：“没什么好说的，她喜欢我，想和我结为伴侣,仅此而已。”

“领主大人！”

简昱不耐烦地睨他一眼：“不过就是在神殿前办个仪式,有什么问题吗？”

不过就是办个仪式，这么快就下定决心了吗？

可既然是领主大人决定的事,他是不会改变主意的。

这番惊喜来得太快,宁洲毫无思想准备，语无伦次，急切地问：“您都准备好了吗？！”

“嗯。”简昱语气淡淡。

唯一没准备好的,是眼睛……不知道还有没有可能恢复。

等小卷毛醒过来，他需要好好问问她的意见。

宁洲激动不已，“砰”地一下站起来，头撞到驾驶舱顶，他捂着头说：“领主大人！”

“闭嘴！”简昱快烦死宁洲了，他此时压根不知道宁洲已经对甜希改观了，还以为这家伙一开口就是“你们不能在一起”云云。

要不是这趟眼睛看不见了，他根本不会把宁洲带上。

宁洲被骂了一句，慌张地坐下来，双手捂着嘴巴，露出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诧异地看着简昱，当真是有无数话语想要问——又都憋回了肚子里。

他慢吞吞地操纵飞行器，推动引擎，飞机平稳地离开地面，朝月神神殿的方向飞去，在空中留下两道长长的喷气轨迹。

简昱思来想去，决定跟宁洲好好聊一聊，劝一劝这个家伙想开一点。

毕竟结婚这种事情，还是要得到别人的祝福才美好。

领主大人还是那副漫不经心的样子，大长腿架在操纵台上，挡着显示屏幕，幽幽地说：“宁洲，这么长时间以来，你还是一点都不了解我。”

宁洲呼吸一滞，紧张地不敢开口。

许多年前，宁洲还是一名普通的王室成员，他就已经认识简昱阁下了。

那时候他们同在一起上学，尽管每天都会见面，但说话的次数少之又少，更别谈有什么交情了。

年轻时候的简昱性情孤僻，很少与人来往，唯一会出现在他身边的人——除了牧野，就是他们的妹妹简妮。

那段日子里，宁洲殿下曾经大胆地追求过妮妮，后来……后来发生的事情完全出乎他的意料。

简妮和牧野去了月神神殿，在月神的见证下，成为了一对夫妻。

“他们……不是兄妹吗？”宁洲简直无法相信自己听来的传闻，跑来找到简昱求证。

“简妮是被我父亲转化的，与牧野没有血缘关系。”

那时候的简昱，和几千年后的现在没有多少区别，总是一副淡漠的样子，好似对一切都不上心。

“转化……”年轻的宁洲殿下第一次听到这个词，惊讶地问，“是什么意思？”

简昱停下手里的东西，看了他一眼，冷淡地回答：“不是什么好东西。”

简昱万万没有想到，因为他一句不上心的话，宁洲惦记了很久，后来更是不顾风度地跑去找简妮，当着她和牧野的面，狼狈地对质：

“妮妮，你为什么不喜欢我？！”

“牧野哪里好了？”

“是不是要我变成和你们一样才行？”

结果显而易见，他没有得到想要的答案，还被牧野狠狠揍了一顿。

普通人类哪里是血族的对手呢？

宁洲输的一塌糊涂，却仍然心有不甘。

凭什么，牧野那样的人渣能得到妮妮的喜欢，而他甚至连牧野一根手指头都打不过。

他要变强，变得和他们一样，才有资格和牧野去争。

当时的宁洲，是王室最年轻、最受宠的王子殿下，身边不乏有贵族少女卖力追求，如果当时没有发生那件事，他很有可能会当上国王，娶一位贵族女子，与她生下新的王室继承人，勤恳执政，然后幸福地死去。

“牧野、简妮他们，从来都是最特别的那几个……”

“我们顶着烈日骑着马，在草原上赛马时，他们坐在角落里，坐在树影下面，亲密地谈笑，就好像全世界的人们都和他们无关，他们才是最幸福的那群人。”

“我早就知道，他们和我们不同，他们打着伞，从来不在太阳下出没，他们总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就连简昱阁下，也打心底地看不上我……”

“妮妮，她只是因为我是普通人类，所以才不喜欢我……”

一只青血将他脖子咬破，在他耳边说：“殿下，转化的过程有点难受，您得忍一忍。”

“没关系……”

血族的血从颈部静脉送进去，那一刻仿佛用钻机在他血管里拼命地钻，他感觉整个人都要炸掉了，眼睛凸出，浑身剧烈抽搐，尖叫着喊：

“啊啊啊——”

他昏死过去无数次，身体仍在不住地抽搐，口中吐出白沫——

“殿下，事先跟您说过，转化的过程有风险，能不能挺过去，不是我说了算的哈。”

“殿下，您的血……真是美味啊。”

“感谢款待，您安心去吧。”

宁洲意识昏昏沉沉，期间听到了有人在叫他：

“宁洲？！”

“宁洲，醒醒！”

等他醒过来时，地上一片狼藉，天花板上也是大片的血迹，那只给他做转化的血族歪倒在浴缸前，死相惨烈。

宁洲睁开眼，朦胧之中，看到了那位平素从来不搭理他的简昱阁下。

他坐在一条高脚凳上，低着头，慢条斯理地擦拭一把□□，他脚下积了一滩血，身上却一丝不染，干净地仿佛在学堂里上神学课。

那是简昱第一次、主动和宁洲搭话，当时他问：“你忘了，你是王室继承人吗？”

宁洲尚不知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此后的几千年，他一直在想——

他真的做错了吗？

可如果不是他主动去找那只血族，他永远只是一个平凡普通的王子，娶妻生子，然后平凡老死，不可能有机会和他们一样……

几千年后的今天，领主大人仍是说：“你一点都不了解我。”

飞机的引擎轰隆作响，宁洲回过神来，注视着领主大人，心怀歉意地说：“对不起。”

尽管宁洲不知道自己到底哪里做错了，但他还是得道歉，就像从前无数次一样。

或许他错就错在，搞不懂领主大人到底在想什么。

“宁洲，”简昱揉了揉隐隐作痛的眼睛，语气冷淡，“你知道，那个时候我为什么会帮你吗？”

宁洲心里一阵酸涩，过去了那么久，他还记得那时候人们说话的语气和神态——

“听说王子殿下被一只低贱的青血咬了，啧啧，太可怜了。”

“不止是咬了，殿下现在已经不是正常人了，昨天我看到他在吃人血，那模样简直就是畜生……太恶心了，我晚饭都吐了。”

“嘶，那可是王子殿下，怎么会这样？”

“听说是为了一名女子……一名已婚女子。”

“天呐，王子殿下竟然是这样的人？！怎么办啊！他接下来会不会咬我们？”

“你们谁进去叫他？我不敢去……”

“我昨天看到他吃人血了，脸上、手上全是血，好可怕……”

“好恶心，国王陛下还不打算放逐他吗？”

“那个时候……”宁洲声音哽咽，“所有人都放弃我了，领主大人……是唯一一个愿意帮我说话的。”

简昱平静地说：“因为我后来想了想，如果当时不是我跟你说起妮妮的事，你也不会去犯傻。我留你在身边，是为了惩罚你。”

“你既然向往成为血族，就让你品尝一下，数千年的孤寂和无聊，被血欲折磨的痛苦。”

“你以为你为了妮妮付出了一切，沉浸在自我感动中，可你根本不敢面对一个事实：妮妮完全看不上这一切，她眼里只有牧野。”

“我帮了你，同时也在折磨你，让你每天看着妮妮和牧野出入成双，看着他们一次次争吵，看着妮妮伤心负气，看着她为牧野死掉，你跟我说说，那究竟是什么滋味呢？”

宁洲心里狠狠一抽，许久沉吟不语。

“所以我后来一直在想，和人结为伴侣，到底是什么滋味？”

简昱唇角勾了下，接着说：“会不会像牧野和妮妮那样，彼此折磨？”

“领主大人……”宁洲暗暗地抽了口气，沉声道，“您不能这样……”

简昱幽幽说：“正因为太无聊了，所以好奇，想知道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简昱很少说这么多话，也是他第一次吐露心声，关于他内心那些残忍、冷漠、刻薄的想法。

宁洲却丝毫不介意这些，他不能光听领主大人瞎说，要认真去想——

领主大人真的是这样一个刻薄、冷漠的人吗？

他真的是为了折磨他，所以才将他留在身边、护着他吗？

不，不是的。

他口是心非罢了。

宁洲还记得，当时简昱说过——

“如果当时没有搭理你就好了。”

他把宁洲当时的境遇，视为他自己疏忽而导致的后果。

这样的人，怎么可能太刻薄？

他只是从来不愿意展示他温情、柔软的一面，也从来不愿意面对自己的内心罢了。

“大人，”宁洲吞了吞口水，一字字说，“您……不能这样对待甜希。”

简昱撩了下眼皮，轻笑一声：“你又开始了。”

他说了这么多，没想到宁洲还是要跟他杠，继续在他雷区蹦迪。

“你不能因为无趣，无聊，所以才找人结为伴侣，想体验不一样的生活，”宁洲说，“这不是你心里真实的想法。”

简昱指腹用力按了按突突直跳的太阳穴，寒声说：“别再劝了。”

煞笔，傻叉，劝人分手，天打雷劈！领主大人心里恶狠狠地诅咒宁洲。

可接下来宁洲的话，却完全出乎领主大人的预料，他头顶着锅盖，义正言辞说——

“大人，您应该正视自己的感情，您爱她！这是宁洲亲眼所见。”

“我虽然……总是无法去理解您，但关于您爱她这一点，我无比确信。”

“您的动作、神态，都欺骗不了别人，和她在一起这段时间，您变化很大，比从前快乐了。”

“如果您在害怕，担心你们结为伴侣之后，会像牧野和妮妮一样，互相折磨彼此，那我可以大胆地告诉你——”

宁洲推动方向舵，飞机在下降的过程中不断地加速——

“牧野就是个渣渣，他坑了妮妮一辈子，可您不是，您是我见过的、品德最高尚的人，您心思细腻、宽容大量，您会好好珍惜小甜希，会疼爱她，会予以她幸福……”

“领主大人！简昱阁下！”宁洲目光直视飞机窗口的视野，认真说，“大胆一点，不要犹豫了！结婚吧！！！”

简昱：“？？？”

静默良久，简昱莫名其妙地说：“我以为你说这么半天，是为了劝我分手。”

宁洲迷茫地眨了眨眼，说：“我是你们的头号粉丝，你不知道吗？”

简昱：“……什么时候的事？”

宁洲：“就昨天。”

简昱：“…………”

宁洲想了想，细细品味领主大人刚才那番话，“啊”了声，莫名其妙地说：“您……刚才说的那些，原来……是为了得到我的支持吗？”

简昱心里骂了句，闭上眼，完全不想搭理宁洲。

煞笔，脑子不正常的东西。

宁洲凉凉地说：“你为了得到我的支持，也不能说你是太孤单了，所以才想和人结为伴侣啊……”

简昱充耳不闻，两条大长腿搭得老高，霸气侧漏。

宁洲继续数落他：“没有人会用这样的理由去说服别人……”

简昱：啊啊啊啊啊烦死老子了！

简昱暴躁地踹了脚操纵台，这下把宁洲吓得不轻，飞机往一旁歪了过去，直直地往下坠！

简昱：“！”

宁洲：“！”

宁洲拼了命将方向杆拉回来，让飞机恢复平稳——

而简昱生怕后座上的小卷毛被摔到，立刻起身转身，一手按在安全带卡扣上，接着他僵住了。

他重新坐下来，呼吸微滞，轻声说：

“宝宝，你……什么时候醒的？”

甜希坐在后座上，手里拿着那两颗降噪耳塞，绿宝石般的眼睛盯着领主大人，表情有些空洞。

简昱不知道她都听到了什么，心里会怎么想。

他刚才嘴贱，说了些难听的话，她该不会当真吧？？？

想到这里，简昱恨不得杀了宁洲祭天。

甜希脸颊泛起薄红，眼睛像蝴蝶翅膀闪了闪，一字一字、认认真真说：“哥哥，我们结婚吧！”

简昱：“！”

宁洲：“！”

宁洲震惊地手都抖了，飞机再一次地往旁边摔去，接着他被他见过的品德最高尚的男人狠狠踹了一脚，领主大人怒道：“马勒戈壁，你给老子好好开飞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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