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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张龙生先生带着一种明显是东窗事发的表情冲进房子,谁都还没开口,刘金丫先嘤嘤嘤地一头冲进他怀里:“龙生,我错了,你不要赶我走!我不是故意的,我没有涂脸实在睡不惯啊,我现在就走你不要生我的气!”
这一番欲语泪先流的哭诉让黎嘉骏和陈学曦眼看着张龙生鼓动的气场就这么唰地平息下来。
好嘛,不是真爱也有情啦,黎嘉骏觉得挺没意思的,她打了个呵欠:“既然认识,那就没问题了,张先生,劳烦您了大半夜来接人,如果不方便的话,就让您家属继续睡这儿吧,她的房间我们空着呢。”
张龙生十分尴尬,他半搂着夜霓裳,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等放下去了,就听夜霓裳嘶的一声:“龙生,疼!”
“啊?怎么会疼的?”张龙生下意识地问。
没等夜霓裳回答,黎嘉骏抢先道:“不好意思啊,我打的。”
“……”
还嫌补刀不够,她又加了句:“可能力道没控制好……我以为是贼,往死里打的。”
“……”
夜霓裳也不往回喷,嘤嘤嘤许久,张龙生颇为无奈:“这……”
“这样吧张先生,谈钱就伤感情了,明天劳烦陈助理把我娘和嫂子护送回去,我留下来照顾这位,刘小姐,只要别嫌我笨手笨脚的就行。”
这下张龙生的理智终于回归了,义正词严道:“这是绝对不可以的。黎小姐,今晚这事本就是霓……刘小姐的错,就是你们不通知我,把她当贼砍了手都是情有可原的。如果您因为这个理由留下来,传出去张某都无颜见人了,当然,如果您愿意留下来在南京游玩一番,张某绝对奉陪到底没有二话,您看如何?”
黎嘉骏胡乱地点点头,打了个呵欠,她实在是困得不行了,双眼满是泪水:“既然如此,那明日再说吧,张先生您是主人,怎么安排您看吧,我就先回房了。”
等张龙生拉着他家金丫走了,黎嘉骏和陈学曦无奈地对视了一下,就回了房,激动劲儿过去后整个人都累跪了,她完全没力气胡思乱想,倒头就睡,一觉到天亮。
南京的八月末热力四射。
早上黎嘉骏醒来的时候出了一身的汗,她简单洗漱了一番去找大嫂和大夫人,在楼下早餐桌看到了她们。
金禾做了丰盛的早餐,看到黎嘉骏下楼,还很高兴地招呼着:“小姐醒了?来来来,这是南京地道的早饭,不知道您吃不吃得惯,说真的,从没想过这样烧过呢。”说罢,就把黎嘉骏推到椅子上坐下,给她端来一碗红色的粥。
“赤豆……元宵?”看着小汤圆配红豆,黎嘉骏下意识地喉咙一紧,“这个,会不会很甜啊……”上辈子吃过有没有,吃一口甜蜜得想哭第二口甜腻得想死啊!
“没有,不是很甜,很好吃呢。”刚放下一碗的嫂子擦着嘴说。
大夫人闻言,默默地看了大嫂一眼……黎嘉骏没看到。
她只是纯真地舀了一勺放进嘴里。
“……”一股急流从喉间一直爆炸到头顶,她整个人都不好了,有种满头短毛都竖起来的感觉,没等咽下去她就吐着舌头控诉大嫂,“sei缩,不,甜(谁说不甜)……”
大嫂一脸惊讶:“确实不是很甜啊。”刚说完,她忽然抖了一下,艰难地打了个喷嚏,随后苦笑道,“哎,我约莫是着凉了。”
这种甜度就算失去味觉也扛不住好吧!黎嘉骏一脸泪,忽然又惊了:“等下,着凉了?这天气?”
“我早上看着少奶奶气色也不怎么好,最近确实太累了,昨晚那一闹腾,我就担心会不会弄病了,又劳神又费力的。”金禾很担心地说,“夫人,您也要小心啊,等会儿火车上……若是再闷一天,会不会……。”
这边大嫂已经放下了勺子:“金禾,别那么担心,要麻烦你分碗了,别过了病气。”
“先去外头知会下张助理,让他给你们准备下房间。”大夫人道,“金禾说得对,若是病了,可得先养好了,否则再坐一晚上火车,非出事不可。”
黎嘉骏和大嫂都一愣,大嫂很是不安:“娘,我,我还没那么严重,我们先去了上海再说吧,着凉而已。”
“你刚坐完月子没多久,照理也不该这么奔波,既然病了,就老实养好,南京又不是什么穷乡僻壤的。”大夫人喝完了豆浆,拿手绢擦擦嘴,“我先去上海。”
“那……孩子……”大嫂说出了她最大的担心。
“孩子离不了娘,就先放你身边,病一好即刻回来。”大夫人刚说完,陈学曦一头汗地进了屋:“听说少奶奶病了?我刚请人去叫大夫了,严重吗?”
“不严重,何必叫大夫呢,只是要劳烦您去找下住的地方了,这儿毕竟不方便。”大嫂回答道,又询问大夫人,“娘,要不您也留下来一道休整一下吧,昨日在船上您不是也很不舒服吗?”
“我一个老太婆就不在这儿干耗了,嘉骏,你留下来陪你大嫂,迟两天去没事,别把病给熬重了。”大夫人利落拍板,下面都没反驳的余地,“陈助理,要劳烦您了。”
陈学曦秒懂,点头:“住处我会去找,就是车票需要几张呢?”
黎嘉骏正想自告奋勇说她都能行,大夫人就决定了让金禾留下,顺便吩咐黎嘉骏:“你别捣乱,既然留下了,就与张家打好关系,昨晚那个结,你来解吧。”
提起张家,黎嘉骏就想起昨晚听到的消息,不由得一阵恶寒。她想到大夫人略有些突然和果断的安排,有点阴谋论,该不会大夫人也想搞什么货运一条龙联姻吧。说实话,她虽然一向比较开明和强势,但毕竟是个封建社会来的人,曾经还是个格格,照理说应该最看重门当户对啥啥,虽说张龙生目前已经有“劣迹”,但大夫人的厌恶针对的还是“野女人”,而不是犯事儿的男人。
她一贯相信姜还是老的辣,既然心里有了想法,闷出蛆来都没用,还不如直接一脸纯真地求解惑,于是便说了夜霓裳的小道消息。
大嫂先笑了,此时她声音已经有点堵了,软绵绵的:“我家天不怕地不怕的小姑竟然慌了,哈哈!”
黎嘉骏哼一声,望向大夫人。
大夫人似笑非笑地看了黎嘉骏一眼,叹口气:“这个世道啊,一天一个样,我既然跟不上,就不自讨没趣儿了,吃力不讨好的滋味,我是尝够了。”
“哦……”黎嘉骏长长地哦了一声,一边觉得大夫人放养真好,一面又不安心,撒娇道,“别呀大娘,以后我要是看上谁,爹他不同意,您可得给我做主啊。”
“那你是看上谁了?”大夫人问。
“我还没看上,您也说了这世道变化太快,谁知道我以后会看上谁呢?”
“我觉得揽胜就不错。”大嫂在一边笑。
黎嘉骏一眼横过去,悲愤莫名,昨晚她确实有这个想法划过,如果是张龙生的话那还不如当初把蔡包子煮熟呢,现在大嫂一提她更心塞了,如此坑队友的队友不要也罢!
“行了,别多想,就当做客,你可是黎家三小姐,要怕,也该男人怕你啊。”大嫂坑了一把立刻拉一把。
黎嘉骏刚想表示赞同,就听大夫人正声反对:“胡说,姑娘就要有姑娘的样子,让男人都怕的那是母夜叉。”
被训了……黎嘉骏看向低头微笑的大嫂,严重怀疑她不是拉一把,而是往坑里撒了把土。
陈学曦小哥做事很利落,中午的时候就拿着车票和张龙生一道登门了,进来先汇报,车票已经托人准备好了,下午就出发,至于住的地方,张龙生死活不肯让她们挪地方,坚持要她们住在这儿直到养好病玩个够为止。
黎嘉骏问大嫂意见,大嫂沉吟了一会儿,点头了,跟她咬耳朵:“这两日准备多准备点礼品,别的就让爹他们处理吧,毕竟人家求的不是你的人,是黎家的势,人家也不缺钱。”
张龙生不仅自己来了,还带了两个中年女佣,都沉默老实的样子,进了屋被指了方向后,直接上楼,过了一会儿儿就抬了两个藤箱下来,跟张龙生汇报:“少爷,都收拾了。”
张龙生随意地摆摆手,让两个佣人出去了,对大夫人道:“那个房间我也收拾干净了,这真的是客用的房子,还是希望各位不要介怀,类似昨晚那样的事情绝对不会再发生了,请黎夫人放心,能接待到黎少奶奶和黎三小姐这样的贵客,是张某的荣幸,万不敢懈怠。”
大夫人客气了两句,就让金禾理了东西准备出发了,大嫂被随后赶到的大夫勒令回房休息,送站的活儿自然落到了黎嘉骏头上。
这一路依然是张龙生开车,把大夫人、陈学曦还有海子叔送上火车后,张龙生问黎嘉骏有没有什么想去的地方。
黎嘉骏思索了一下,现在的南京城有什么好玩的她是不知道,以后的南京城好玩的她可是都玩过的,说牛气点,总统府她都一个房间不落地“视察”过,后花园里的防空洞来来回回走了好多遍,这待遇在这时代可不是每个人都有的。
见黎嘉骏犹豫,张龙生就开始掰着手指数景点,明故宫、明孝陵、第一公园、秦淮公园、薛庐、钦天山、五洲公园什么的,听得黎嘉骏忍不住张了嘴,乖乖,除了前面几个,后面的都没听说过啊,第一公园是个什么鬼,钦天山又是啥,话说夫子庙呢,雨花台呢,玄武湖、梅园呢!
难道以前那么辛苦还白去了?
黎嘉骏纠结了一会儿决定还是先回去,扔下嫂嫂一个人出来玩什么的太不厚道了,而且她也不想和这个张龙生孤男寡女地玩。
张龙生也不介意,他沿途停车在各个小店小馆子买特色小吃打包带上车,很是仔细地介绍各个口味和来历,如果不是长于此道,那准备工作做得也算充足了。
这一点不得不说,这样的富家子弟确实比较容易泡到妞,且不说钱不钱的,这些小点心加一块都很便宜,全是老百姓围在那儿买的吃食,而是他们知道怎么让人高兴,怎么不会冷场,察言观色的能力非常强,虽然因为夜霓裳的事情有点膈应,可他的处理方式就让人提不起轻视之心,只能说段位甩了黎嘉骏三条街。
公馆还比较远,张龙生一路购物,时间久了,黎嘉骏还是忍不住问了一些景点的来历,结果大跌眼镜。
“玄武湖?就是五洲公园啊。”张龙生没多想,直接就答道,“至于雨花台,那儿需登高,这个天气实在不推荐,况且,论风景我还是偏爱秦淮公园这些有山有水又不远的,他顿了顿,问,“黎小姐想去雨花台吗?那需要安排一下了。”
“什么?哦不不不,我不要去的我就是那么一问。”黎嘉骏忽然想起来了,那时候她去雨花台,是和南京大屠杀纪念馆一个线路,就连她后来没去的梅园也是……传说中的红色旅游线路……红色……
为什么雨花台是红色线路?
她不知道,也不想知道,现在还没这种事呢……反正很心烦就是了。
黎嘉骏忽然后悔留下来了,她应该努力说服大嫂一块儿走的,现在只要看着南京城外面走着人就整个人都很不好。她能开窗喊你们快走日军要屠城吗?
估计喊完张龙生的车已经到精神病院了。
见黎嘉骏忽然莫名低落了,张龙生也沉默了一会儿,他拐了个弯,抬手给黎嘉骏指:“黎小姐看,总统府。“
黎嘉骏强打精神看出去,就见一个恢弘的大门从窗口路过,长得和她以前见的差别不大,进进出出的人大多表情严肃而匆忙,外面还有不少举着盒子一样的相机蹲守的记者。
虽然只是一瞥而过,还是足够黎嘉骏土包子一样感慨一声:“都好忙的样子啊。”
“最近事多,忙点正常。”张龙生随口道。
“事多?是指哪个?”黎嘉骏这阵子虽然主要关注考卷大战,但是也知道最近东北那边战况纠结。
一面日军占领东三省后,开始把手伸向热河省。
这是一个对黎嘉骏来说已经消失的省份,虽然大家习惯说东三省,可事实上,关外有四个省,省长又是个名人,汤玉麟。它隔在辽宁省和河北省之间,差不多是在未来的河北、辽宁以及内蒙之间抠出了一块地方,它被撤销后,大部分区域都归了河北。而它西面的绥远省、察哈尔省和宁夏省则三分了几十年后的内蒙,也就是说,现在是没有内蒙自治区的,只有公鸡背上的那块外蒙。
现在其实也鲜有人对民国地图有了解,黎嘉骏也是在各方口述和考证下脑补出的,现在的热河省以及长城外一线是东北抗战的主战场,马占山则领导着新组建的东北义勇军在日军后背各种游击,时不时会冒出点振奋的战况来,但义勇军再大的作为也比不过热河节节失利,张少帅倒是在组织东北军不断反抗,反抗的结果就是前阵子终于有人看不下去,让张少帅别折腾了快滚回家去睡小三吧。
这个人就是汪精卫,国民政府行政院院长。
他以一副拼老命的姿态杀出来,通电要求张学良辞职,说他“九·一八”后丢东北,拥兵华北却备战不利,说守备热河还让热河告急,防也防不了打也不会打,却还敢每月问行政院要三百万!别说咱中央没钱了,有钱也不喂狗啊!人十九军抗日打掉人家四个指挥官也没这么要钱,人二十九军现在还在校场上集体穿裤衩耍大刀,你个抽大烟泡姨太太的东北王竟然也敢腆着脸这般摊手要钱!没钱!命你要不要?爷跟你一起辞职!
“惟望兄以辞职谢四万万国人,毋使热河平津为东北锦州之续,则关内之中国幸甚。”
若不是隐约记得“不抵抗”也有委员长的一份,看到这一句黎嘉骏都有悲愤感了,汪院长这通电一出,效果杠杠的,张少帅没几天就声明辞职了,一纸通电干翻一个海陆空大元帅,这招杯酒释兵权也算使得后无来者了。
汪院长也很有演员的自我修养,说同归于尽我绝对不独活,张少帅还没发声明,他自己先辞职了,这就是果断不愿与那货同朝为官的节奏。
但是张少帅的无能显而易见,走跟没走一个样。你行政院院长一走,谁来干啊?能随便扯个上来吗?
要说这个汪精卫,在未来也是如雷贯耳的人物,但对于黎嘉骏来说还是那个老问题,知其牛不知其为毛牛。现在她所知道的,就是和这个年代的文人知道的一样,他也是一个民主革命的元老级人物,他是个刺杀清廷的义士,也几乎参与了孙中山领导的所有革命,就连孙中山的遗嘱都是点名要他记录的,就比如那句著名的“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吧,大多数人都觉得这是孙中山的遗嘱,其实这是孙中山以前在一次大会上就提到过的,但那时候大家并没那么注意,直到汪精卫在笔录了孙中山的遗嘱后,再次从中提炼出这句话,才使这句话声名大振。
没有汪精卫,这句话也不会那么有名。
可黎嘉骏在回忆汪精卫这个人时,脑子里却总晃过“汪伪政府”这四个字,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总感觉未来会有什么神转折,因为他现在表现的,完全就是一个挺身而出的爱国英雄。
“那现在行政院院长谁在做?”黎嘉骏很好奇。
“没人肯兼任,汪前院长又谢病不出,正乱着呢。”张龙生说着,往后点点,“那儿有份报纸,独立评论,前两天的,你大概有兴趣,第三版上胡适之的文。”
“胡大大!”黎嘉骏惊喜,转身拿了报纸翻开看,果然有一篇胡适对于这次辞职事件的评论文,刚看到文名她就笑了,“汪精卫与张学良……哈哈,这是在组cp吗?”
“你说什么?”
“哦,没没,我瞎说的,这名字起得未免太随便了。”
“胡先生不是一贯如此吗?”
黎嘉骏“嗯”了一声,便认真看了起来。胡适的态度与时人的不大相同,报纸上大多是赞汪精卫深明大义舍己为国,但是胡适却批评汪精卫在这国难当头之际轻易以职务为要挟,和作为国家机关的核心工作人员和一个封疆大吏过不去也是太拼了。
但随后他画风一变,开始称赞张学良,赞他辞职辞得好。
虽然东北沦陷不是你一人的错,但你责任最大,能利落辞职,有气魄;你自己不辞职,中央也没本事免你的职,现在汪院长给了你那么大一个台阶,你这么有眼力见地下了,知好歹;虽然你年少,但经历如此奇耻大辱后,应该懂事了,既然辞职了,就出去看看外面大千世界了,洗心革面重新做人,利落滚!
最后来一句总结:“我们本君子爱人以德的古训,很诚恳地劝告张学良先生决心辞职。”
黎嘉骏简直笑得停不下来,值此国难之际身为一个东北难民看着政界文化界群众争相打少帅的脸,那酸爽只能用笑来表达了。
其实胡适说得也对,他还是个孩子……
……亲爹的基业都被他坑没了,再纵容他留在那个位置上,下一个被坑的就是祖宗了!
果然,人民的眼睛还是雪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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