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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7章
黎嘉骏趴在那儿愣了很久,才反应过来自己没死。
远处模模糊糊的有说话的声音,仔细一听,居然是日语!
她全身唰地就冻住了,这是咋地,她被俘虏了?!她居然被俘虏了!?那比死还惨啊!
“你醒了?”一个低哑的声音小心翼翼地问道。
黎嘉骏正要抬头看,那人赶紧道:“别动!他们等着你醒咧,你可别动!”
黎嘉骏立马僵住了,她面前是一堆稻草,混着泥土,湿哒哒脏兮兮的,说话都能吹出一摊泥水的感觉。可她还是吹着泥水小声说话了:“怎么,回事?”
“没死成,被俘虏了。”那声音很低落,“破枪,卡壳!”
“我们在哪儿?”
“陈家集。”这人言简意赅,顿了顿,问,“记者小姐,他们发现你的时候,是想把你带到另一个屋的,但后来在你身上不知道搜到啥,就把你扔这儿了,你知道咋回事吗?”
黎嘉骏听得毛骨悚然,她在想自己再怎么瘦那也是有胸有屁股的“花姑娘”,怎么会这么运气被关在俘虏营,日军应该不会瞎到这个地步,她茫然又哆嗦,反问:“咋回事啊?”
“不知道啊,我听不懂他们讲的鬼话。”
两人都百思不得其解,黎嘉骏随意感受了一下,就知道自己那点家当是一点不剩全被搜走了,她现在很矛盾,摸不清为什么日军是要怎么办她,其他不说,如果他们真要来“爽一爽”,那自己虽然不是什么贞洁烈妇,有些事情是真的不能生受的,只能死遁了。
“老哥,就你一人吗?”
“……嗯。”
“有没啥家伙。”她顿了顿,补充道,“方便死的。”
“你要做啥,能死我早就死了!”
“我有丈夫、孩子,”她咬牙,强硬道,“虽然不知道他们为啥没碰我,但有些事儿,就算不得好死,我也没法赖活。”
那人沉默了一会儿,手一拨,扔了根木棍过来。
说是木棍是夸它了,这就是个粗一点的柴火,从中间被掰断,断口处木刺参差尖利,也算是一个凶器了。
“……”黎嘉骏握着它,心情复杂,“谢谢啊。”
“扎喉咙,最快。”那老哥还好心地给攻略。
“……”突然不想死了怎么办。
“对了,老哥,怎么称呼?”
“我姓马,名孝堂,不够老呢!”
“哦哦,马大哥。”黎嘉骏笑,“我姓黎。”
两人相互介绍完,就陷入沉默。
突然,门被打开了,两个日本士兵在一个军官的带领下走进来,二话不说把她提起来。
黎嘉骏趴得全身僵硬,手臂都还没抬起,就被人一把打掉树枝,那个军官留着小胡子,阴森森地看着她。
她忽然冷静了,这眼神,不像是带出去那啥的。
可马孝堂不这么觉得,他大吼一声:“你们干什么!”就扑了上来。
黎嘉骏这才看清他,一个浑身灰扑扑都看不清脸的汉子,一瘸一拐地扑上来,腿上还潺潺流着血,他还没扑到,就被士兵一脚踹开,另一个士兵举起枪托要砸,黎嘉骏猛一挣正要开口,那个日本军官就大喝着阻止了。
三人把黎嘉骏半拖半拉地扯出来,沿途有不少日本兵来来回回地走,几个人点着篝火在棚子下休息,还有一群排成一排在擦枪,看到黎嘉骏,他们并没什么特别的反应,只是好奇地看两眼。
四人进了一个土房,这是个临时的办公室,房梁上还晒着玉米,桌上还堆着干辣椒,然而主人已经不见了。
新的主人把她压到椅子上坐好,也不绑她,似乎笃定她跑不了,
黎嘉骏死都不怕了,这时候倒真只剩下一头雾水了,她紧张地盯着军官,连喘息都被硬生生压平复了不少。
“你,叫,什么名记!”
“我叫黎嘉,文。”黎嘉骏舌头一转,鬼使神差地报了二哥的名字。
军官并没意识到什么,他从身后的桌上拿起了一个本子,挥了挥:“这,是什么!”
黎嘉骏心里一惊,这居然是二哥给的日文密码本,稍微有点破损,但不影响它的功能,莫非就是因为这个,才救了自己一命?
“这是密码本!”她脑子急速运转着,大着胆子用日语道,“这是我的任务,不要让别人发现!”
军官一挑眉,并没有相信,回到母语让他的语速也快了起来:“你的口音不对,你家乡是哪儿?”
“我来自沈,满洲国。”黎嘉骏强忍着颤抖挺了挺胸,“我就读于女子中学,天皇下令修建的奉天女子中学。”
不行,还是有点语无伦次,冷静,冷静,想想谍战剧,想想手撕鬼子!那个电台每晚几点来着?十点到十二点,对,十点到十二点,得想个办法,有没有办法想。
“你在这儿做什么?!”
“我们发现敌方有一个日文电台每晚九点到十一点间会出现……恶意,混淆,大日本帝国的视线,这是,这是我们绝对,绝对不能容忍的!我本来,以战地记者的身份混到张自忠身边,他们的《大公报》的战地记者……为的就是,得到那个电台的情报,谁知道我们的武士这么英勇,竟然获得这么,这么大的胜利!那我这个任务就算失败,也是……值得的。”黎嘉骏想一点编一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只觉得自己逻辑混乱,估计药丸。
“不,你还可以继续你的任务!”那军官居然脑补完了,一个立正,“我们没有在那个支那俘虏面前暴露你的身份,你还可以回去获取信任,捣毁那个胆敢混淆我们视线的电台!”
黎嘉骏的心狂跳起来:“或或……或许我们……抱歉,或许我们可以反过去混淆他们的视线,这个密码本是我们天皇优秀的译电员破译的,只是还没得到验证,我们或许可以反过去混淆他们的视线!”
军官沉吟了一下,并没有头脑一热就答应,而是摆摆手:“如果你说的是真的,那在验证过你的身份后,我会协助你完成这个任务的,现在,你先下去吧,不要暴露自己,那个支那俘虏会杀了你的。”
随着他的下令,两个日本士兵再次把她提溜起来,这次倒是温和了很多,那个小个子甚至还低声说了一句“对不起一会儿要冒犯到您了”。说罢,到了柴房打开门,两人一起把她扔了进去。
黎嘉骏闷哼一声趴在地上,缩在那里不说话。等士兵关上门,马孝堂急忙上来,问:“黎小姐,黎小姐,你怎么样了,他们把你怎么样了?”
“我没事!”她一边大声说着爬起来,一边猛地抓住他的手往下拉,在他的耳边极快速地说,“他们以为我是汉奸我承认了,一会儿有机会就狠狠揍我。”
马孝堂瞪大眼,还没反应过来,就被黎嘉骏一把推开,还怒喝:“谁让你乱碰了!”
门缝外一个人转开了头。
两人各自心事重重地走到一头坐下,黎嘉骏一遍遍梳理着刚才的话,觉得自己一点漏洞都没有,也可能是漏洞多到自己这个智商已经看不出来,她唯独有一点可以肯定,自己这个身份根本经不起推销,那一番忽悠顶多是延迟死亡,自己可不能等那个日本军官确定了身份后提刀来砍人。
可她刚才那一番谎言也有一点小心机,如果晚上能让她碰到电台,如果她能发出去只言片语……
她看看外头,天还大亮着,貌似刚才日本兵刚吃过午饭,他们还有的熬。
可是,这个时代的通讯技术,要确认一个不存在的人的身份比存在的还难,她是不是可以侥幸期待一下,这信息的一来一回,至少能让她拖到明天?
……但就算拖到了,那个军官不给她用电台也是白搭!
黎嘉骏觉得自己智商不够用了。
她傻乎乎地坐在稻草堆上,听到外面忽然安静了下来,门外有人低语,更像是小心翼翼。
马孝堂和她都站了起来,巴着柴房的缝隙往外看,正看到外头狭窄的土路上,日军都让到了两边,中间,八个穿着整齐军装的日军抬着一个简单的棺木,步伐整齐而缓慢地往前走,后头还有四人合力抬着一块崭新的墓碑,上面写着“支那大将张自忠之墓”。
“军长,军长……”马孝堂一个汉子当时就哭了,他涕泗横流,嘶声呢喃着,“军长,我没保护好你,军长,我咋还活着呢……”
黎嘉骏愣愣地看着张自忠将军的棺木被日本人一脸肃穆地抬到外面,似乎是要葬掉,心里有点复杂。她一面觉得日本人这样做膈应人,可是又安心于张将军没有在死后受辱,却又觉得哪里不对。
“黎小姐!”马孝堂趁着外面地看守注意力在别处,小心道,“咱不能让将军的尸骨在这群畜生手里啊!”
“那怎么办,都埋进去了,还挖出来?”黎嘉骏有些反应不过来,“再说了,你说也没用啊,我们什么都做不了。”
“咱想想办法,逃出去,告诉兄弟们,将军在这儿,他们肯定会不要命地来抢的!”马孝堂眼泪又掉了下来,“咱得送将军回家啊!夫人还等着将军呢!”
这句话瞬间击中了黎嘉骏。
她想到什么已经不言而喻,这想法产生的冲。动也让她无奈而兴奋,她咬起了手指,小声且模糊地说:“等,等机会,我们至少要逃出去……你要先休息好,你还有伤。”
马孝堂听话地坐到一边,唉声叹气地休息起来。
黎嘉骏时不时看着外头,日军一直没什么动静,她很是焦急,一直到傍晚的时候,忽然哨声吹了起来,他们开始集结了!既然没受到攻击,肯定是去祸祸其他人,队伍出发前,当初押送她的小兵拿了两个馒头进来,假模假样地给她和马孝堂每人扔了一个馒头,粗声道:“吃吧!支那猪!”
马孝堂的馒头被扔在了地上,他愣了一会儿,咬着牙缓慢地弯腰捡了起来,她的则被直接塞到了手里,塞的时候,这小兵竟然一脸鼓励地和她悄悄点了点头!
“……”黎嘉骏胡乱地回了一个“我懂得”的眼神,差点就觉得这是来救自己的了!
馒头不扔地上就已经很脏,但她还是三口两口吃完了,正看到马孝堂沉默地吃完了馒头,回头望着她。
两人都知道,这是最好的机会。
大部队走了,只有两个看守和少数滞留人员。
可以搞!
趁天色还未全暗,黎嘉骏赶紧指着自己做口型:“等天黑!天黑!汉……奸,我!汉奸!打,我!打我!”她说着,还作势往自己脸上扇。
马孝堂即使有心理准备,还是忍不住摇摇头,可摇完了头,到了天色昏沉到看不清时,没等黎嘉骏再次示意,竟然二话不说一巴掌扇了过来,凶神恶煞地骂道:“狗日的汉奸!我打死你!”
这一掌他是留了力的,可黎嘉骏还是被扇蒙了,她心里眼泪横流,真想指着他大吼一声“你来真的啊?”可关键时刻,她只能忍辱负重,本色出演地惨叫了一声:“啊!救命啊!”
“我打死你!臭娘们!肯定是你出卖了将军!我打死你!”马大哥说着,又踢又踹。
黎嘉骏在地上打滚,滚到草堆边,他忽然骑上来,掐住她的脖子:“我掐死你!掐死你!”
“啊啊!咯咯!”黎嘉骏真的快翻白眼了。
外头的守卫终于忍不住踹门跑了进来,其中一个大吼一声“住手”,就要来拉开两人,就那么一瞬间,黎嘉骏和马孝堂几乎同时从草堆里摸出一根断枝,扑上去就照着喉咙狠狠一戳,离得最近的猝不及防,当场毙命,另一个在后头惊得大叫一声,连忙去拉枪栓,两人哪会给他这个机会,一个抱腿一个抹脖子,又干掉了另一个!
几乎没什么交流,在外头有日语询问声传来之时,他们已经捡了枪跑出柴房,踩着黑暗躲进了旁边的草丛。
“往哪儿走?”黎嘉骏紧张得喘不过气来。
“去找张将军。”
“啊?”
“走!”
看着马孝堂的背影,黎嘉骏几乎要以为自己眼花了,她跟了上去,两人一路闪躲,顺着日军送葬的方向,远远地看到了陈家祠堂,那儿亮着灯,外头竟然还有日本兵头绑着白布条在烧纸!
马孝堂并没有做什么,他远远地望了一会儿,似乎要把这地方记在心底,转身又道:“走!”
黎嘉骏气还没喘过来,又再次遇到“马孝堂的背影”,一口气差点没上来,她当然知道马孝堂在踩点,这一路也跟得毫无怨言,只能吐着舌头再次跟上。
这是一次很危险的踩点,至少此时搜索他们的日军已经漫山遍野。
虽然滞留的人并不多,但是他们都知道那个支那俘虏是个瘸腿,另外一个是个瘦弱的女人,肯定跑不远,很快,两人就被发现了踪迹。子弹如雨一样在身周穿过,黎嘉骏一点都没有置身于动作片的激动感,她只觉得脚上热得发烫,仿佛落地久一点都会被子弹射个对穿,跑得那叫一个惊心动魄,直到身后子弹渐渐减少,日本人的叫声往另一个方向去了,她才注意到,马孝堂的气喘声简直如牛一般,带着点抽搐。
天太黑,她什么都看不清,下意识的觉得不对:“马大哥,你咋了?”
“腿上,中了一枪。”他吸着凉气。
“……”她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
“莫怕,前头有个村子。”马孝堂痛得声音都模糊了,“如果没跑错方向,马上就能到,在山坳里。”
“我,我扶你过去!”虽然她也没力气,但只能把自己当拐杖了。
望山跑死马,两人借着月色走了小半夜才看到那个小村庄,等到庄丁将他俩带进村子安置的时候,黎嘉骏乍一躺倒在炕上,几乎有种闭上眼就会死过去的感觉。
然而,感觉才刚闭上眼,她就又被叫醒了,外面还灰蒙蒙的,太阳将出未出,叫醒她的是一个年轻的汉子,对上黎嘉骏几乎包含着怨愤情绪的眼睛,很不好意思但又坚决道:“那个长官让我来喊你起来,要走喽,去你们队伍上!”
黎嘉骏没应声也没睡回去,只是傻愣愣地在还没躺热乎的炕上坐了一会儿,揉了揉眼睛,认命的下了炕,喝了壶冷水就走出屋子,外头,两个青年抬着担架,马孝堂躺在上面。
“黎小姐,辛苦你了,只是将军的尸骨……”
“我懂我懂。”黎嘉骏摆摆手,“快走吧!待久了说不定会连累老乡。”
“这位大姐,我们可没这意思!”抬担架的青年不乐意了,“怕连累就不让你们进庄子了,可不是我们让你们走的!”
“你们误会了!”黎嘉骏哭笑不得,“我只是这么一说,我们正在被追捕,无论如何不能连累你们,没错吧。”
“哼。”他扭过头,抬着担架带头走了,他后头的年轻人和他有点像,歉意地朝她笑笑,“对不起啊大姐,我哥他脾气不好,动不动就发火,其实没坏心,您别生气。”
“再叫大姐我也要发火啦。”黎嘉骏虎着脸,“叫姐姐!”
“……姐姐,吃个饼吧。”弟弟眼神示意了一下担架上挂着的一个篮子,掀开布,里面是热腾腾的馒头,“俺娘俺妹早起做的,可香!”
黎嘉骏一边狼吞虎咽一边点头:“香!哎我去,太好吃了!”
晌午,在两兄弟的帮助下,马孝堂被抬回了三十八师师部。
适时因救援遇阻,闻知张将军死讯的三十八师师长黄维纲正痛不欲生,在重庆方下达“不惜一切代价抢回张自忠尸体”的命令下达前,他已经派出众多探子去打听张将军尸首的下落,马孝堂到时,他甚至早已点好了敢死队,就等一个准信。
黎嘉骏倚着门,看黄维纲光着膀子,一手盒子枪,一手大刀,沉着脸凝神听马孝堂描述陈家集的情形,外头,数百个汉子手里拿着各式武器列队翘首等待,除了机枪手,大部分人的背后,都有熟悉的红缨穗在风中飘动,他们表情肃穆,似乎是麻木,又更像是坚定。
“你放心,我就是死,也要把老军长抢回来!”
随着这斩钉截铁的一句话,黄维纲大步走了出去,冲着敢死队大吼一声:“弟兄们!老军长,在陈家集!”
“杀!杀!杀!”
“我们三十八师!不能把张将军,留在敌人手里!”
“杀!杀!杀!”
“去陈家集!”
“杀!杀!杀!”
“我们把他抢回来!”
“杀!杀!杀!”
呼喝声声,宛若泣血。
黎嘉骏站直了身体,仿佛缠绵的疲惫全都消失了,身躯如没了肉体一般轻盈,全因为一个偶然又必然的发现。
三十八师,是三十八师呢,张将军!您一手带大的三十八师!
这世间,还有比让三十八师带您回家,更完满的事情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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