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辞辞昏昏沉沉地睡着,总梦见自己在泥潭里挣扎着越陷越深,一只藏在土里的蝎子不断啃噬她的脚底。

她的脑袋又晕又疼,明明装满了繁杂的思绪,到头来却什么重要的东西也抓不住。这种无力的焦灼感一刻不停地侵蚀她的身体。

她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睁开眼睛,看见一片黑暗。眼前设有一道柔软的遮挡,她伸出手,想要把它拿开。

一只手按下她,道:“别摘。”

这个声音听起来沙哑又疲惫:“若是觉得难受,我再替你涂一遍药膏。”

“是雪光伤了眼睛,两三日便可恢复。”忧思焦虑伤身。他怕她多想。

辞辞将手抽出来,微微偏过头,在黑暗中张了张嘴:“大人,现在是什么时候?”

“寅时了。”榻边的人答。

“一夜快要过去了。”她喃喃。

“是啊。”

这声叹息落在辞辞耳里格外地清晰。

暂时失去视力,她的听觉比从前更为敏锐,实在吝啬开口讲话的能力,沉默着听了半晌的风声。

风声正因万物凋零而呜咽,萧瑟悲凉。

手边那人一直守着她,看见她干裂苍白的唇,迫不得已打破平静:“口渴么?”

辞辞摇摇头,拉过被子盖在头顶:“大人快回去休息吧,明日的事情还多呢。”

“好。你,好好休息。”

起身时衣料摩擦的轻响以及脚步声传来耳畔,辞辞长舒一口气,她睡够了,出奇地镇定,在黑暗里静静思索,回忆与那人遇见相交的全部细节。

初见是在万柳园,她是去拉拢沈余的。沈余假意答应了她,并借此提出一个条件——替他创造一个与某人见面的机会。

怂恿阮平阮员外告状,是想探知此前失去踪迹的张士才的消息。

荒村遇见,是因为被沈余欺骗后恼怒,又为着在城中渗透自己的力量,要将叶大人的目光全数引到青檀教上。

县衙为了解救失踪少女全力对付青檀教,沈余出走,继任者李文元为了自己的目的,助她圆了“重阳节少女失踪案”的谎言。

她提起大漠里的玉霜花来那样眷恋。

城中商户通敌案一出阮平便死了,死人是不会开口说话的,罪过全在他身上。

趁着出游伏击他们的幕后黑手是她,随后的“瘟疫”之局她在其中也是出了力的,放任手下阴谋屠城的也是她。

借债条一事意欲窥探县衙。

这一桩桩一件件算下来……

阮流珠,应当是戎国的细作。已知尚且如此,她在背地里究竟做了多少事呢?

现在想来,叶大人从前有意无意对她提及侵犯国土的戎人如何如何可恨,便是料想到今日的局面,想施以潜移默化的影响吧。

想到这里,榻上的人忽然剧烈地咳嗽起来,喉咙里痛痒难抑,她摸索着下床想要倒口水喝。眼前的布条碍事,她便想除了它。

刚一接触,一杯温热的水被送到了嘴边。她愣了愣,忍着错愕将水饮尽。

喉咙里好受了一些,她也顾不得善待它,扑到喂水的人怀里放声大哭。眼泪晶莹滚烫,很快打湿了布条,混着眼药的泪水自脸颊淌到了颈子里。

“别哭,别哭。”郁南淮不知所措地将人揽住,哄她,“眼睛好了能做许多的事呢。”

“与你无关,不是你的错。”

“好好养伤,无需想太多。”

……

这些宽慰人的说辞没有一点用。

“不许哭了。”他咬咬牙,艰难地耍起了无赖,“你若是伤心,我便没有办法顾及其余事情,届时出了问题,全是你的责任。”

“非常时期,别叫我分心了。”

“扑哧……”辞辞忍不住笑了。

积郁的心情稍稍平复,她察觉到自己的失控,顾不上脸红,飞快地脱离了这个温暖惑人的怀抱。

怀抱的主人看看逃跑的兔子,又看看空了的手,忍着气闷替小可怜将脸揩净,又去解她眼上的束缚:“坐好了,替你换药。”

他说着,腕间微动,灭掉两盏灯,一手挡刺目的光亮,一手替她清理残余的药膏:“换了药,好好睡一觉吧。”

“要好好的,别叫我分心。”

昏黄的环境里,他们的脸贴得极近,近到可以捕捉彼此的呼吸。这样暧昧的氛围里,辞辞扯了扯唇,认真道:“义兄待我真好。”

“我都不知道怎样报答才好。”

郁南淮笑笑,眸中深色翻涌,他轻轻抬起她的下巴:“是吗?我却觉得还不够。”

“至于报答一事,等我想想再告诉你。”

“好。”辞辞爽快地应了,又含着担忧道,“大人,我的眼睛是不是很丑?”

“不丑,和从前一样好看。”他裹好上了药的布条,放她舒舒服服地躺下,“睡吧,我守着你。”

辞辞如今清醒了,便不好腆着脸接受这样的好意了,于是推他:“大人快回去睡吧。明日的事情还多着呢。”

“我可不想背上耽误大事的罪名。”

县尊大人不为所动。

榻上的人佯生气道:“大人总教我恪守礼仪,自己却忘了男女之大妨。”

也不知是哪个字句取悦了这人,他低低地笑了声:“等你睡着我便走。”

得了承诺,辞辞便开始努力沉浸黑甜乡。

半夜雪停,星河隐隐,皎白的月亮挂在窗边,安神的熏香袅袅地散发出来,均匀的呼吸声很快响起。

郁南淮端详了熟睡的人片刻,移开注视,从房中走出来。

十二早已在外侯着,见状赶紧回禀:“公子,属下奉命追踪那细作,她和同行的男人伤重跳了悬崖。”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他淡淡地抬眸,“通知沿路各个关口戒严。”

“设法找出她在城中经营的暗桩,大战来临之前,务必拔除这等隐患。”

“是。”

……

天色用墨越来越淡,月亮西沉,白日缓升,鸡鸣起,翌日至。

辞辞很早便醒了,得了眼病做什么都不方便,簌簌得了允准来照顾她的起居。

盥洗后梳头,这人玩兴起,替她梳了个南方流行的螺髻,费尽心思拿璎珞挽了,同她说起一桩正事。

“后日是樱儿的大日子,她知道出了事情,闹着要进来看你呢!”

“我正想和你说这件事呢。”辞辞摸了摸头上蓬松柔软的发髻,“记得帮我和她说,到时我一定去,沾了喜气,立刻就好了!”

簌簌替她紧了紧缠绕的布条,扶着她走出一段路,拿勺子给粥吃:“是该去沾沾喜气,心情好也有助于恢复呢。”

“啊,张嘴。”

辞辞顺从地张开嘴,咽了小口粥,苦哈哈道:“白粥怪没味道的,至少要配咸鸭蛋或者咸菜。”

“瞧你,跟小孩儿似的。”簌簌从碟子里抓了小撮盐,撒在粥里搅和几下,“忍一忍,大夫叮嘱过,不许给你吃发物。”

“眼睛养好了想做什么都随你。”

带着她用完早饭,簌簌赶紧回去忙自己的事情了,辞辞百无聊赖,从妆奁里翻出几个钗簪摸着纹路赏玩。

正玩得兴起,门口又起一阵脚步声。

“大人?”

晨光熹微。蒙眼的女子摸索着站起,试图挪动脚步。起身的时候却不慎碰翻妆奁,钗簪这等尖锐的物事滚落一地。

郁南淮快步走近,捉住她的手,将她带离原地:“今日好些了吗?”

辞辞唇角一弯:“好些了。”

这人细致地打量了她一回,抬手碰了碰她那团新奇的发髻,带着她往前走:“既然好些了,不要总一个人待着,跟在我身边罢。”

“我如今这个样子,一定会干扰大人做事的。”辞辞坚定地摇摇头,想返回去,“叫旁人来陪我也是一样的。”

“我有好久没有考校你的学问了。”却听县尊大人幽幽道。

“我的眼睛……”

“正适合抽背。”

辞辞无法儿,只得随着他踏进书房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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