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第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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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声吩咐，让不少人看向奕延，又羡慕亦有嫉妒。大家都知道这小子得家主青睐，但是谁能想到，家主竟然会唤他侍奉。这可是亲随才有的待遇啊！

奕延哪管旁人，他眼里只剩下了那张微微含笑的俊美面孔。脸腾地一下变得通红，他急忙快走两步，来到了席边。一步之隔，淡淡香气随着熏风拂来，让他心跳加速、呼吸急促。梁峰没有注意到这些，自然而然的伸出了手，扶住了他的手臂。

毕竟有病在身，跟田裳闲侃了老半天，还为了营造气势在这四面透风的厅堂待了小半个时辰，他的腿都快坐麻了。这时候，就显出亲卫兵的好处来。换绿竹那小丫头，能不能扶动他还是一说呢。

“你们先下去吧，后日开始操练。”撂下这句话，梁峰以一种相当优雅的姿势，把大半体重都压在了奕延身上，缓步向后面卧室走去。这小子倒也机灵，一声不吭，配合着他的步速当根人形拐杖，半点都没露出破绽。

好不容易挨到了卧室，梁峰再也支撑不住，双腿一软坐回榻上。

这见鬼的年代，连椅子都还没出现。亏得他有个家主身份，才能斜倚在凭几上。如果换个正式场合，还要乖乖跪坐。梁峰是想过找木匠弄两把适合的高脚椅，谁料这年头的裤子，还有不少开档款。合裆的袴褶虽有普及趋势，往往还是骑马和出游时穿，正式场合还得穿裈。

而他因为重病需要人伺候，基本只能穿胫衣。就是两个裤筒套在腿上，再用绳子系在腰间，不但开档还跟女式吊带袜差不多。穿成这样，别说坐在高凳上，分腿箕坐都不雅的要命。

难怪唐代之前，世人都是跪坐。只要合裆裤不广泛推行，任何家具改革都是白日做梦。

不过今天收获倒也不小。搞定了田裳还是其次，重点还是有了一支可以亲自训练的私兵。梁峰当然没有盲目扩张部队的打算，现用手头的人试试吧。等带出好兵，再考虑其他。有燕生和田裳的先例，这梁府有多少人心怀不轨，还不太好说。因此掌握属于自己的战斗力，才是关键。

这时绿竹也跟了过来，一脸被侵犯领地的小模样，瞪着站在榻边的奕延。梁峰不由哑然失笑，他当然清楚绿竹这小丫头对主子有多上心，但是怎么说也是新世纪大好青年，白天也就罢了，夜里他可无福消受这种未成年少女的贴身服侍。

轻咳一声，梁峰对绿竹说道：“以后奕延就留在主院吧，晚上还能帮忙守夜。”

绿竹不甘心的叫了声：“郎君，这粗鄙胡人又懂的什么？你正病着，怎么能让这种人近身……”

听到小丫鬟的话，奕延立刻抿了抿唇，沉声道：“我会学！”

没想到这傻小子居然会还嘴，梁峰和绿竹同时愣了一下。梁峰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冲小丫鬟挑了挑眉毛：“绿竹，这个弟子你就收下吧，要好好教。”

没想到会被打趣，绿竹小脸都气红了，却不知该怎么反驳才好。梁峰已经扭过头，对杵在一旁的奕延道：“你惯用左手还是右手？”

奕延似乎还没从“伺候起居”这事情上缓过来，愣愣的举起了左手。

没想到这小子还是个左撇子，梁峰颔首道：“很好。从今天开始，你要习惯分辨左右。我喊左转的时候，你就转向左侧；喊右转，则向右。能听懂吗？”

这很简单，奕延立刻答道：“能。”

悠闲的倚在床上，梁峰突然道：“向右转，前进三步！”

第一次接触列队的人，多少会有些方向混乱，尤其是左撇子。但是奕延没有丝毫迟疑，立刻转过身，大步向右走了三步。

“向左转，向前一步走。向后转。”梁峰嘴上不停，还故意说出了一个向后转的新名词。

这点小花招，依旧没能难倒奕延，而且他竟然无师自通，学会了用脚跟作为中轴，快速转身。这应变能力，着实让人惊艳。

“很好。”梁峰轻轻拍了下手，“你脚力如何？一天能走多少里路。”

话题变的太快，奕延想了想才答道：“一百二十里。”

这是个相当精确的数字，而且速度不慢。梁峰挑了挑眉：“以前走过？”

“去年逃荒时，我一天就从武乡走到了襄垣，官道就有一百二十里。”奕延答的认真，似乎这答案没什么稀奇之处。

梁峰却知道，一天走上一百多里是个什么概念。据说红军那时急行军也才一天二百里，他一个逃荒的十来岁少年，能撑下来实属不易。微微颔首，梁峰冲绿竹问道：“绕庄子走上一圈，大约几里路？”

绿竹眨了眨眼睛，迟疑的答道：“总得有几里吧？”

小丫头可能对距离不大敏感，梁峰转而问道：“有查看时辰的东西吗？”

“郎君可是说漏壶？”这下绿竹倒是听懂了，连忙走到书案旁，费力拎了个铜质的圆筒过来，“用漏壶就能查看时辰了。”

梁峰打眼一看，就明白了这种“漏壶”的计时方式。跟沙漏差不多，依靠水滴流淌的速度来记录时间，上面还有不少刻度，估计是算时间的。他满意的点了点头，对奕延道：“绕着庄子跑一圈，全力以赴。”

这个命令，也有点让人摸不着头脑。但是奕延毫无追问的意思，立刻拔腿跑出了主屋。梁峰对目瞪口呆的绿竹吩咐道：“记下时刻，看他多久能回来。”

说完，他也不等绿竹弄明白是什么意思，就闭目心算起时间来。过了大概二十分钟，粗重的喘息和脚步声出现在门口，梁峰睁开了眼，只见奕延满头大汗跑了回来。

他问道：“多久了？”

“一刻多些，不足两刻钟。”绿竹又确认了一遍时间，才答道。

梁峰转头看向奕延，问道：“能觉出你跑了多远吗？”

良好的距离感是一个合格军官的先决条件。梁峰之前没有提这个，就是想看看这小子是单纯闷头跑，还是在跑的时候留意了环境。果真，奕延只是思索了片刻，就答道：“差不多十二里。”

虽然不清楚这时的计量单位跟后世有无差别，但是六公里左右，二十分钟跑完，难怪会汗流浃背。不过也侧面证明他的脚力确实不错，不知是因为年轻，还是这个时代的人脚力都比较强悍。有了这么个场子，倒是很方便训练。

梁峰挑起了嘴角，对奕延道：“再去跑一圈，这次注意留存体力。刚刚跑时不必太快，等到接近终点了再加速就行。最好挑拣一下道路，控制在十里以内。”

跑完六公里，又是个五公里，体能再怎么好，也不可能保持之前的速度了。不过这也是梁峰需要的，五公里是新兵拉练的固定项目，如果教官都跑不下来，就白搭了。眼看奕延就要再跑出去，梁峰突然补了一句：“用口鼻同时吸气，用口呼气。跟着步伐，两步一吸，一步一呼。快跑时改成一步一吸。试试看。”

这是长跑时的科学呼吸法。不过良好的呼吸习惯不是一朝一夕能养成的，先看看这小子接受能力如何吧。

这话竟然让奕延的脚步打了个绊，像是被什么东西逐着一样，他一溜烟跑了出去。

这会儿绿竹才反应过来，疑惑问道：“郎君，为何要让他跑来跑去？”

“打仗先要学会跑才行。”梁峰笑笑，没有多解释，吩咐道，“去准备笔墨，我该抄写经书了。”

这下绿竹立刻警醒起来：“郎君，你已经操劳大半天了。姜太医说过，你现在不能受累。”

“无妨。”梁峰还是比较清楚自己的状态的，明天姜太医估计就要告辞了，如果不及时抄写出来经文，怕是赶不上送信。

见郎君没有改口的打算，绿竹咬了咬嘴唇，走到书案前张罗了起来。不一会儿，笔墨纸砚就准备齐当，她还捧出了个错金博山炉，洒了一勺香料进去。袅袅青烟从炉峰飘出，味道清新又提神醒脑，压住了淡淡墨臭。

梁峰勉强站起身，走到书案前。这书案只有三尺高，没偷懒，他端端正正的跪坐下来。可能是身体原先养成的习惯，端正跪坐后，到没有想象中那么难受。接过绿竹递上的毛笔，他轻轻捻了捻笔锋，应该是兔毫的，柔韧有致，品阶相当不错。纸当然不是宣纸，色白质密，看起来倒也不差。

自己可好多年没写过毛笔字了，千万别出丑。梁峰深深吸了口气，提笔蘸墨，开始书写。重病后腕子虚浮无力，又长久不曾练过，下笔自然生疏的一塌糊涂。加之需要回忆《金刚经》原文，更是写写停停，跟画符差不了多少。

《金刚经》共三十二品，梁峰先写的自然是包含“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在内的最末一品。好不容易这百来字，停笔细看，梁峰摇了摇头，准备再写。这时，明显放缓了的脚步声，靠近了书案。他抬起头，发现奕延已经回来了。

连续跑了十一公里，奕延现在脸色通红，尘土满面，衣衫差不多湿透了，但是精神依旧不错。甚至比刚刚还要好些，应该是掌握了呼吸节奏。算算时间，估计能有二十多分钟吧。梁峰微微一笑，没有问跑步的事情，反而道：“奕延，你会磨墨吗？”

“郎君！”绿竹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他会把磨墨的“重任”交给旁人。

梁峰道：“怎么，害怕我不要你了？先让他学着，总有能用到的时候。”

绿竹可想不到郎君什么时候会不带自己，带着个胡人伺候笔墨。然而奕延已经快走两步，跪在了案前，像是要接过磨墨的活计。绿竹恨的只想咬牙，小手牢牢抓住了墨锭，没有撒手的意思。

没有在意这两个小家伙的明争暗斗，梁峰收敛心神，再次提腕写了起来。有了适才的练习，熟悉感渐渐浮现。写毛笔字就跟游泳差不多，只要练上几年，自然而然就会形成肢体记忆，那些被爷爷拘在书房里临字的记忆浮上心头，让梁峰下笔更加柔和、缓慢。

这一下，奕延的双肩都僵住，嘴巴也闭的死紧，连大气都不敢喘。刚刚他不在屋里，没看到主公写字时的情形。然而此时此刻，日已西斜，柔和的春光透过窗户，散入屋中。那人端坐在书案之前，单手持笔，悬腕写着什么。那双闪亮的黑眸微垂，锐气不在，只余昳丽，就像他身后的香炉，无一处不精巧、无一处不细腻，华美的让人不敢触碰。

淡淡香气萦绕在书案之间，纤细的手腕微微摇动，如同一支曼妙舞曲。奕延不受控制的把目光落在那白玉也似的手上，他的指节如此长，如此细，轻柔的握着深紫色的笔杆，就像抓在了自己心上一样。

绿竹也渐渐屏住了呼吸，她常年伺候笔墨，也见过无数张字帖，但是从未见过如此优雅端庄的字形。郎君什么时候换字体了？可是这字，跟郎君又是如此契合，宛若风中竹、水上莲，让人见之难忘。

一口气写了四遍，梁峰才停了下笔，仔细打量纸上的墨迹。实在是重病未愈，他的手腕还有些抖，下笔绵软，未能尽柳体精髓。但是柳字素有柳骨之称，《金刚经》又是柳公权壮年之作，法度严谨，笔墨俊秀。书圣王羲之可是东晋人，现在还未出世。楷体法帖，当以钟繇为主。这样的环境下，临摹柳体，想来会让人耳目一新。

这可是要寄给王汶的经文，且不说王汶的中正头衔，就凭太原王氏的身家，花再多心力，都不多余。

放下笔，梁峰问道：“这经文，写的如何？”

“郎君的字变了……”绿竹喃喃道，“变得好看了许多。”

“也只有这字体，才能配得上这经文。”梁峰笑了笑，转头看向奕延，“你识得字吗？觉得如何？”

奕延看着对方含笑的眸子，耳根腾的一下变的通红：“我……我……”

本来跑完脸就够红了，现在连脖子都红成一片。梁峰没想到这小子脸皮如此薄，不由笑了出来：“不识字，以后慢慢学就好了。扶我起来吧。”

奕延刚刚其实根本没有听到主公说了什么，只是看着人，就已经看痴了。如今听到对方要他搀扶，立刻在衣服上蹭了蹭手，把那些汗水和灰尘全部擦去，才小心翼翼扶住了梁峰的手臂。

跪坐的时间不短，这时梁峰才觉出腿脚无力，一个踉跄险些没站起来。奕延却不敢贴的太近。他刚刚跑完两圈，浑身就没有一处干爽的地方，万一沾到了主公的衣袍……刚刚已经红的不像话的耳朵，此刻变得更红艳了，他一声不吭，小心翼翼把人扶到榻边，立刻退后一步，悄悄底下了头。

梁峰并未察觉到这点小心思，开口便道：“从明日起，你就担任队长，替我操练部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