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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夜下了场大雨,宫中多处积水,还有两间屋瓦掉落,一大早就有人清扫宫掖,修理损毁之处。背手站在回廊下,刘渊凝视着那些跑来跑去的宫人。
自幼在王都洛阳长大,他见过晋国最鼎盛时,那个天下之都的繁华。开十二城门,通洛水、谷水,横贯东西的大道足有二十丈宽,遍布官署华宅的铜锣街,亦有十六七丈之阔。站在洛阳城中,就好似站在了偌大王朝的心脏,满腔激昂都能喷薄而出。
因为这一腔热血,他险险死在那里,被至高无上的天子忌惮。幸得王浑等人援手,方才逃过一劫。随后,贾后篡权,朝廷大乱,他离开洛阳,投入了成都王麾下,拜宁朔将军、监五部军事。
他又见到不逊于洛阳宫城的邺都。邺有三台,铜雀、金虎、冰室,皆高十丈,有阁道相连。东西两侧,亦有玄武、芳林、灵芝三苑,可与臣僚游幸。左思的《魏都赋》辞藻华美,气象宏伟,也不能尽显这座大城的神髓。
两都,耗去了他近四十载岁月。重归故里,已到了知天命的年龄。
如今,他身处不过是西河国原本的郡王府邸,既没有洛阳宫城的宏大,亦没有邺城宫城的华美,甚至比不上那些世家的广厦深宅。这样一个个破破烂烂的王宫,却是他住的最舒心的地方。
不再是匈奴质子,不再是晋国将军,他是汉国的国主,也必有一日,登上天子宝座。他忍了那么多年,又何妨再忍些时日呢?
一名近侍穿过了回廊,快步向走到了刘渊身旁,禀道:“王上,代郡传来消息。拓跋猗迤病重,索头部恐会内乱!”
这支鲜卑,是由兄弟三人共同统帅,拓跋猗迤勇力绝佳,又有贤能,其子更是出类拔萃。然而跟其他游牧之族相仿,若是酋长身死,部中定会出现骚动。兄弟之间,叔伯子侄都会拼命争上一争。
因此,就算爱将被斩,甚至一度让他弃了王宫,逃往蒲子,都无法让刘渊心乱分毫。因为他知晓,自己终会回到这个新都,并一步步剪灭晋军,夺取天下。这便是天命所归!
挑起嘴角,刘渊道:“命各部催收粮草,等到拓跋猗迤一死,就发兵攻打晋阳!”
司马腾刚刚为拓跋猗迤请封,恐怕还沉浸在援兵召之即来的假象之中。大单于这个称号,看似恩赏,实则祸根。有了名号,就会有野心,会起兵祸,会让原本就乱的夺嗣之战更加不堪。届时无暇东顾,还有人能为司马腾助拳吗?
晋阳,乃至并州,将会是他第一个策马踏平的地方!
不再看那些忙碌宫人,刘渊转身,大步向着殿内走去。
※
蝉鸣声声,烈日炎炎。站在院中凉荫之处,头上仍旧不断有汗珠淌落。梁荣咬紧牙关,用力控制着自己的手臂,想要把手中之物撑的更稳一些。
身旁,一个毫无波澜的声音响起:“手臂举高,目光不要脱离靶心。”
听到这话,梁荣的嘴抿的更紧了,也不顾瑟瑟发抖的手臂,和被汗水浸湿的衣衫,用力想要把弓拉的更稳。然而他年纪实在太小,就算是小小软弓,长时间张弓也是种极大负担。只听“嘣”的一声,弓弦弹了出去,可能是反弹的力度太大,他竟然没有捏稳,小弓脱手而出,掉在了地上。
脸“噌”的一下变得通红,然而还没等他去捡,身旁的男子就弯下腰,把弓拿在了手中。
“开弓要果断,不能松,不能过,一下拉到位置,就不可再变。臂力可以练,但是姿势要始终保持正确。”奕延说着,突然开弓搭箭,只听弦音一响,一支箭就钉在了不远处的靶心。
这动作简直迅如霹雳,让人瞠目。梁荣咽了口唾沫,收回了羡慕的目光:“我想再试试!”
自从一个月前,就进入了农忙时节。冬麦收割,夏粮播种,还有各地陆续开展的捕蝗运动。所有人都陷入了繁忙的劳作,就算是兵士们也要给假,参与夏收。如此一来,奕延这个校官反而轻松了下来。
这已经不是去年必须由他带队收割的时候了,身份地位上去了,杂活就会变少。于是奕延就留在了太守府,除了拱卫潞城之外,还兼任起了梁荣的弓箭老师。
和其他对“荣公子”、“小郎君”毕恭毕敬的兵士不同,奕延的教学方式称得上狠辣,分毫没有留手。被这样的老师教导,梁荣心底也憋了口气,就算练到手臂酸痛,拿不起笔来,也不肯懈怠,简直就跟较劲一样。如此苦练,倒是让这小家伙的箭术也慢慢有了模样。
看着梁荣再次拉开弓弦,奕延不再言语,只是背着手,盯着他的姿势。正在这时,两人身后传来一个声音:“荣儿,练得如何了?”
“阿父,你下衙了?”梁荣也不管射箭的事情了,立刻转身,一路小跑来到了梁峰身旁,“我已经练了两刻钟了!”
从绿竹手中接过帕子,梁峰亲自给小东西擦了擦脸:“冬练三九,夏练三伏,荣儿刻苦,值得夸赞。”
这话才是梁荣最爱听的!乌溜溜的眼中迸出欢喜之意,梁荣道:“我射箭给阿父看!”
梁峰揉了揉对方汗湿的垂髫:“为父拭目以待。”
有了这鼓励,梁荣深深吸了口气,迈步走到了靶子之前,也不顾手臂上的酸痛之感,猛然拉开弓弦,一箭射了出去。靶子离的很近,这一箭,倒是准准落在了靶上,虽然没有正中红心,但是也在内环之中。
“荣儿射术果真大涨!”梁峰很给面子的鼓掌赞道。
“阿父也来!”梁荣扭过头,对梁峰道。
这些日子,梁峰也在练箭术。毕竟练过射击,他学起来算得上快。不过困扰梁峰的,倒不是射箭本身,而是视力问题。
接过奕延递上的软弓,梁峰轻轻呼气,手臂猛一用力,拉开了弓弦。这模样,登时让梁荣两眼发光。在他眼里,阿父不论是气势还是姿容,都无人能够匹敌!
然而拉弓的动作标准,真射出箭,准头却有些寒碜。箭矢钉入木板,竟然只比梁荣强了那么一点。梁峰微微眯起眼,轻叹一声:“固定的靶子,果真还是不成。”
不知是读书读坏了眼睛,还是重金属中毒导致的视力下降,梁峰是真看不太清楚靶子,这还是离的近,若弄个校场的靶出来,能不能射入内环还不一定呢。
“主公勿忧。”一旁,奕延开口道,“射箭有时并不需要眼,只需用心来瞄。心随意转,自然能百发百中。在我族中,就有目有白翳的射手,只要举弓,依旧百发百中。”
对于这说法,梁峰倒是颇为认同。射击比赛中,综合距离和靶子大小,有些十环还不如米粒大。而古时所谓的百步穿杨,就是要射一百五十米外的小小柳叶,真正能看到标红的,又有多少?更多不过是用意识和肢体感觉去瞄准。
正是因为懂得这点,梁峰也在有意识的练习射移动靶。固定靶的准头,怕是还要靠熟能生巧。
把弓递给奕延,梁峰道:“换成弩,我再试试。”
奕延立刻从一旁拿起一张弓,三下五除二,就装上了弩臂和弩机。只是转眼间,一张弓就变成了一张弩,让人叹为观止。梁峰最爱的,也是这样的装卸动作。就像后世拆装槍支一样,有一种节奏的美感。
接过弩,梁峰双手平举,用望山瞄准了靶心,轻轻一压悬刀,弩|矢便飞射而出!笃的一声,钉入了红心!
“阿父威武!”梁荣不由叫了出来。
梁峰一哂,放下手|弩:“若是再增些臂力,说不好会更准一些。”
就像持槍,手越是稳,射的越准。弓箭牵扯的则是浑身劲道,就像那张孩童用的软弓,奕延也能一瞬拉到恰到好处了,不会崩断弓弦,也不会脱靶射偏。这就是最精妙的身体控制力,不论是三石强弓,还是半石软弓,对他而言都无甚区别。
面对这样精密到顶点的□□,说不嫉妒,那是瞎话。梁峰自问,当初自己最鼎盛的时期,恐怕也不能达到如此地步。他的战斗意识是用来惩恶扬善的,而奕延的,则是用来杀人。这样的微妙差异,就构成了天渊之别。
像是被梁峰的视线蛰到,奕延垂下了目光:“主公有天授之才,若是身体康健,定能百发百中。”
这不是恭维。奕延深知他面前之人的才能,就像那批可以攻城陷阵的敢死之士,都是依据主公的想法操练而来。乃至军中的练体之法,还有自己所学的那些武艺和制敌手段,也尽皆是主公所传。若是身体再好些,他应当也能成为一位统帅万众的名将。
同样,也只有这样的崇敬和仰慕,能让他压住心底那让人绝望的绮思。
听到这话,梁峰不由笑了:“看来我当多登高远游,强身健体了。”
这些日子,梁峰开始刻意的加强锻炼,先从最基础的爬山和散步开始。正好葛洪也搬回了山里,算是给锻炼找了借口。等身体再好一些,他应该就能增加慢跑和一些基础体能锻炼了,不说八块腹肌,好歹把肋巴骨遮一遮才行。
不过想到这个,梁峰又不由自主想起了王汶的那封书信。虽然回信说自己目前身体不佳,恐怕不能应承婚约。王汶还是大度的表示,此事不急,等那侄女及笄再说。对于这明显的示好之态,段钦和崔稷都暗示机不可失,梁峰却没把事情告诉其他人。这事,他还未曾下定决心。
低头看了眼眼睛闪闪,满目崇拜的小家伙,梁峰在心底一叹。也不知真找一个后娘,会不会让荣儿伤心。能拖,还是再拖些时日吧。
但是很快,另一个消息从晋阳传来。
夏收之后,匈奴大军齐出。拓跋猗迤骤然病逝,司马腾借鲜卑骑兵未果。并州,再起兵祸。
作者有话要说: 替换完毕啦,明天开始正常更新=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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