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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要登基,却也不是山呼万岁就能定下的。朝廷威信在于“礼”,没有固定的仪式,如何彰显正统?
也正因这一声声劝进,登基大典进入了最后的筹备期。
“天子即位,当行圜丘之礼。”王裒声音不大,但是语气坚定,毫不退让。
祭天,分为圜丘之祭和南郊之祭,可以说是最高级别的国家祭礼。然而圜丘和南郊应分还是应合,一直未有定论。东汉时,尚只郊天,到了魏明帝时,改做分祭。圜丘祭祀皇皇帝天,配祀曹氏远祖虞舜;南郊则祭祀皇天之神,配祀曹氏近祖曹操。可以说圜丘的规格要高于南郊。
而到了西晋,武帝一改曹魏权制,把圜丘和郊天合二为一。自此后,圜丘方泽不别立。
现在轮到梁峰即位,是沿袭汉制、魏制还是晋制,就成了首屈一指的问题。这样的大事,可不是一两个人就能决定的,因此朝中精熟典史的大臣,也纷纷进言。
王裒是梁峰称王后方才征辟的,虽然资历尚欠,但是其人入朝,有着代表性的意义。他的父亲王仪死于司马昭刀下,因而不臣西晋,三徵七辟皆不就,隐世授书。其人至孝,博学多才,又名望极隆。几十年对司马氏不屑一顾,如今梁峰一招既至,可不是块金字招牌?
得梁峰重用,王裒也极为尽心尽力。治国他可能尚无经验,但是对于古礼研究,并不逊任何朝臣。
“陛下乃天授王命,自当先祭皇皇帝天。进天子位,随后进尊位。”王裒的理由极为充分,侃侃而言。
这话,也就扯出了另一个关键问题:怎么登基?
梁峰的登基仪式,必然不同于其他皇帝。没有禅让,没有诏书,靠的只是“天命所归”四字。这样的情况,只在汉高祖时发生过一次。但是汉初五礼不全,根本没有参考价值。
其他皇帝,或是在柩前继位,或是在太庙登基,随后再南郊祭天。就算是曹丕、司马炎,也有着禅位诏书,可以为自己正名。
偏偏梁峰什么都没有。如此一来,上天的旨意,也就是圜丘的意义,就更为重要。先柴燎告天,登天子位,随后奉玺加冕,进尊位,也能显出名正言顺。
对于这些,梁峰倒是并不在意。说白了,不论是圜丘还是郊天,最重要的还是配飨祭祀的问题,是香火传承。他一个五讲四美的现代青年,怎会在意身后事?不过分合,倒是牵扯另一个问题。
思索片刻后,梁峰终于道:“南郊应与圜丘立一坛,分二祭。坛位唯一。”
这也是后世留下来的传统。就像北京的天坛和地坛。天坛祭天,地坛祭地。换句话说,天坛就是圜丘和南郊的合体,而地坛则是方泽之祭。顶多分几个殿,把祭天和祈谷分开就是了。若是再分郊丘,岂不要多建一坛?能省则省,用不着走形式主意。
这跟西晋的祭天思路相近,但是又有区别。阶下众臣一阵议论,欣然称是。定了祭天之法,下来就是太庙。
因为梁峰要先登基,所以太庙也要安排在登基之后再行告庙。还有追封先祖,封赏众臣。宗庙的重要性,分毫不亚于祭天。
经过一番讨论。最终决定追封三昭三穆,共六世祖,同时追尊梁峰的亡妻何氏为皇后,配享太庙。这个用意也颇为明显。
《礼记·王制》曰:“天子七庙,三昭三穆,与大祖之庙而七;诸侯五庙,二昭二穆,与大祖之庙而五;大夫之庙,一昭一穆,与大祖之庙而三;士一庙,庶人祭于寝。”
也就是说,天子的宗庙即可祭祀七位先人。其中六位乃是祖先,一位是建立基业的大祖。而追三昭三穆,并让妻子神位入宗庙,正是取“妻,齐也”之意。皇帝在世时不能进太庙,先让皇后占了位置。等待百年之后,再配飨太庙。
有了这个安排,就意味着梁峰死后会追封□□。□□乃王朝奠基之人,不受祧迁毁庙的限制,可永享祭祀。而这改动,也让赵国的宗庙之制,比从五庙变七庙的曹魏,和兄弟齐齐入庙,一直未设□□的晋朝要正统太多。
对此,梁峰依旧没什么异议。宗庙这玩意,其实就是放着让后世子孙绞尽脑汁瞎胡搞的,只无嫡子和无嗣过继两样,就能惹出数不尽的花招。在他看来,不如称帝以后好好研究一下,看能不能让功臣配享太庙为好。
最重要的两样解决完,下来就是登基后的年号了。梁峰这次倒是没有犹豫,直接道:“可改元‘开明’。”
他没法任性妄为,乱起国号。但是保留一点念想,也未尝不可。这个年号,非但是对前生的怀念,亦是对未来的期许。后世,是否也能留下“开明之治”这个说法呢?
一切有条不紊的推进。亲手写登基诏书,给劝进的功臣加封,确立三省六部制……
时间飞逝。
漏壶发出嘀嗒轻响,梁峰睁开了双眼。到时候了吗?
似是听到了帷幕中的声响,榻边有人道:“主上可要起身?”
这声音,梁峰听得极熟。当年,这女子被从山寨救出,入梁府,成了他的侍女。在人力资源匮乏时,充当机要秘书。
不过如今,她以不再叫苍岚,而是恢复了本姓。谁能想到,她会是郭氏别支?然而复了本姓,她也未曾归宗。离开上党,来到洛阳,成为宫中女官。连同采薇一起,掌管宫内事务。
思绪只是一闪,梁峰便回过神来,从榻上起身。随着这动作,七八名宫女进屋,奉水献巾,伺候洗漱。
再怎么不喜欢用侍女,帝王身边也不可能缺人。内廷官早早就从民间征选了三百良家子,充作宫人。比起晋武帝一次添五千宫人的大手笔,这点人数简直不堪一提。但是梁峰仍觉太多。深宫又岂是正常人该待的地方?
可惜,今日之后,他就要成为最不正常的那个了。
洗漱过后,一套衮冕摆在了面前。山龙九章,冕九旒。这是王侯之服。等到圜丘结束,九就会变成十二。衣皁上,绛下,前三幅,后四幅,衣画而裳绣,为日、月、星辰、山、龙、华虫、藻、火、粉米、黼、黻之象。天子吉服。
脑中有什么嗡嗡作响,梁峰木然展开双臂,在宫人的侍候下穿戴整齐。随后礼官入,再次禀奏行程。
先往南郊,圜丘告天。随后在郊坛之东,南向摆案,受衮冕、宝玺,在百官唱赞中称帝。具卤簿,诣太庙,追封三昭三穆和先皇后,加官行赏。最后入洛阳宫,登太极殿,升御座,受百官贺,册立太子,开践祚之宴。
每一个环节,都有大量的仪式,需要一丝不苟的完成。为了大典,梁峰不知耗去了多少心力,才让一切都烂熟于心。然而越是面对礼官肃然面孔,他心中的失真感,也就越强。
这可是不毕业典礼或是什么表彰大会。而是从人,变成天之子的过程。
他是天之子吗?
殿卫开道,公卿陪同,梁峰走出大殿,来到院中。车驾已经备好,黄屋左纛,驷马在前。此名金根车,乃帝王所乘。然而梁峰的目光未曾在那华美的车上逗留,而是一眼看到了车前之人。
天子法驾,太仆卿御,大将军参乘。虽未正式登基,但是他现在已经可以用金根车,自然也要找人参乘。
那人,正是奕延。
就在前些日子,奕延被封为车骑将军。此官爵仅在大将军和骠骑将军之下,位次上卿,或比三公。掌四夷屯警、京师兵卫、征伐背叛等等重任。江东未平,当然不能封赏太过。然而这个职位,还是惹来了不少非议。因为汉时,车骑将军多为外戚担任。
梁峰哪管那么多。宫禁可以另有人掌管,但是天子六军,唯有此人可掌!
如今朝中尚未封大将军,奕延就是武将之首。在这大典上,自也可参乘御辇。
服武弁,饰鶡尾,那人一身吉服,有别于平日明盔亮甲的英挺。然而灰蓝双眸,仍是灿灿有光,亦如往昔。
“陛下请登辇。”
那目光,像是抚平了心中躁郁,梁峰一语不发,乘上了御辇。车轮滚滚,驰入了仪仗包裹的海洋中。
鼓吹齐鸣,伞盖摇曳,戟楯、刀楯、细弩、迹禽、椎斧,数不清的殿卫举着礼仪用器,环绕车驾。百官或乘车,或骑马,随行在侧。
这还不是真正的天子卤簿,却已遮天蔽日!前后左右密不透风,沿着御道铺展开来,直抵天边。
人影憧憧,车轮晃动,让人醺然若醉。梁峰的脊背冒出了虚汗,手掌捏的死紧。从他来到这个世界,已近十载。那些殚思竭虑,不得不为,最初不过是想救下更多无辜者的性命。然而这窄道,已经到了尽头。在登上峰峦后,他会不会变作另一个符号,亦如史书中那些位列本纪之人,在喧嚣中迷失了自我?
那乐声,那旗旌,浩浩荡荡,无休无止。在这让人窒息的肃穆中,车队驰入南郊,新立的祭坛,出现在视野正中。
圆坛八陛,中有重坛,封土而筑。天地立其上,五帝列席。日在东,月在西,守千五百一十四神。
郊天之所,圜丘之坛。也是天子祭天的唯一去处。
仪仗和车队缓缓停了下来,然而梁峰却像长在了车上一般,动弹不得。直到身旁响起一个声音。
“陛下,请登坛。”
梁峰望了过去,只见车下,奕延向他伸出了手掌。
这合乎礼仪吗?梁峰没有想那么多,把手放在了对方掌中。那人掌中,亦有汗水,又热又粘,像要把他的手胶在其上。
就这样半搀半扶,他下了车,缓步穿过仪仗,越过群臣,站在了坛下。
那只手像是万般不舍,在他手上轻轻一握,撤了去。像其他人一般,停下脚步,拱卫在身后。
乐声又起。然而这次,梁峰的心平静了下来。不再有迷惘,不再有疑虑,定定望向那条孤零零的通天之路。
捏住了掌心留存的那点温度,他抬足,踏在了阶上。
作者有话要说: 这次是真的“正文完”。写到了这里,实在是感慨万千,一年多的艰苦跋涉,后半程又是生病又是受伤,简直算是爬到了终点。这文对于并不怎么熟悉魏晋历史的我而言,也是一场艰苦卓绝的旅行。
好在,终于完了。
感谢大家一直以来的鼓励和包容,若不是有你们,我可能早就挂在路上了。也庆幸自己能鼓起勇气来写这本书。虽然绞尽了脑汁,但是确实是一场极为奇妙的旅行。
希望这篇文,也能给大家带来同样的快乐。
还有数不清的评论和投喂。一直未曾回复,也没码感谢列表,但是每一条都印在我心里。谢谢大家,有你们这样的小天使,实在是件幸事。
下来还有番外,关于登基后的种种。有政略,有征讨,有日常,还有狗粮xd当然,也会写点日后的评说。不过要先看一看病,还有出门放松一下。估计要到七月才能开番外了。
到时别忘了回来看看哦!爱你们=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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