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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乎早就料到了天子会如此问,张宾从袖中取出奏本,呈了上去:“名录在此,还请陛下过目。”
取过略略一翻,梁峰就皱起了眉头:“户部和吏部也有沾染?”
只见名录上十几个人名,还附有官职简述。大部分算是心中有数,唯独六部有染,让梁峰心头一沉。六部可是他在并州时搭起的框架,这么快就被掺沙子了?
张宾神色不变:“只有孙、王两位郎中内眷有涉,无碍大局。”
世家自持身份,向来不与庶族通婚。然而在天子开科取士,提拔寒门之后,情况有了微妙变化。哪家新贵发妻病逝,一转眼就会换上世家女续弦。哪怕身居高位,寒门也是寒门。谁不想娶个世家女,自提身份?
道理如此,但是碰上这种事,还是让梁峰极为火大。他的声音冷了下来:“把名录送去豫州,让祖士稚便宜行事。这两人要盯牢,若是碍事,送去北疆戍边吧!”
豫州可是与晋国交壤的前线,若是有失,立刻会危机洛阳。他怎能放任这些贪得无厌的豪族坏事!
张宾轻声道:“陛下已敲山镇虎,不如静待其自乱阵脚。若是骤然动手,怕会打草惊蛇。”
之前在内朝提及豫州之事,正是想给那些人一个警醒,让他们的手别伸的太长,好歹收拾一下首尾。但是黜落官员,就把战况升级了,可能导致朝中人人自危。士族出身的官吏,不在少数,要慎之又慎。
梁峰哪会不知情况复杂,闭了闭眼,他道:“朕自晓得。让信陵盯紧些,以豫州为重。”
虽然不想让信陵变得像锦衣卫、粘杆处一样恶名昭著,但是身边这些官僚,可信的着实不多。一不小心,就在根基上给你蛀个天大的窟窿。更要命的是那些世家,压根不在乎“卖国”。若是危及自身利益了,不管是匈奴还是东晋,哪怕草原上如虎似狼的鲜卑人,都能拉下脸来暗通款曲。
肉食者鄙,可不是句玩笑话。
偏偏这些人,掌握了大量的土地和人力资源。若想真正取代,只能等科举和地方教育推行十数年后了。
不过这些垃圾,也不能就这么咽下。
“御史台再放些人进去吧。各方都要有些,让他们多些事做。”梁峰又道。
自汉时起,御史大夫便位列三公。不过监察权并未独立,只相当于丞相副手。登基之后,配合三省六部的改制,梁峰把御史一职单独提了出来,设御史台。专掌弹劾纠察,直接向天子负责。
任何时代的监察部,最大的用处就是成为统治者的耳目和皮鞭,以防官僚徇私舞弊,蒙蔽圣听。不过立国之初,寥寥几个州郡,尚可一手掌控。御史台更重要的是作为一种武器,让那些利益有纷争的世家,先自己撕咬一番。这手腕是有点弄权,但是对付世家,不玩点心眼简直是自寻死路。
张宾会意颔首:“门下省可要再增些僚属?”
门下省现在由郗鉴掌管,负责对天子诏书进行复核。而郗鉴是个士族,就算忠心,也是有阶级属性的。若是偏向世家,诏书“封驳”退回中书省的概率就会增大。增加僚属,尤其是位卑的“给事中”,可以平衡两边的势力。
梁峰沉吟片刻,终是摇了摇头:“世家还要安抚一二。”
他不太清楚古代政治机构的演变,但是把三省六部制对比他熟知的那套东西,还是能画出个轮廓。比如替代宰相制的三省制,中书省负责决策,门下省负责审议,尚书省负责执行。换个说法,就是中书、门下等同于全国人|大,尚书省以及其下六部,就是国|务院和下属各部委。
政策的制定、执行分开,能有效避免权臣出现。门下省的封驳之权,甚至还能在一定程度上抑制皇权。如此一来,把独相变成群相,可不就是“士大夫与天子共治”了?甭管权力运行是不是真的如此,姿态总是有的,且比西晋的八公制更为诱人。因而世家才会乖乖上钩,登上这条贼船。
政治角力,强权的作用有限,终归还是制衡和妥协。
张宾这一问,其实也是在试探。见天子没有因恼怒失去理智,便笑道:“陛下勿忧。只待奕将军凯旋,朝中自然为之一清。”
这话一点不错。身处乱世,唯有强大的军事力量才是一切。只要幽州能打出个漂亮仗,那些士族就会暂时收起爪牙。
心头一松,梁峰颔首道:“待剿灭幽州贼寇,再开一次恩科好了……”
他从不担心幽州战况,只盼那人能早日得胜归来……
※
塞上,正是水草丰美的时节。不过今岁,辽西段部可没有牧马南山的闲情逸致。数万敌军披坚持锐,策马幽州,就算是勇悍无比的段氏鲜卑,也要为之胆颤。
蓟城已失,段部只得在辽西的家门口摆起阵仗,迎战来敌。
“将军军威如此之盛,令人叹服!”骑在马上,拓跋猗卢笑容满面,语带恭维。
此次大战,是赵国立国以后,首次对幽州大举动兵。身为拓跋部的统帅,拓跋猗卢亲率精骑三万,前来助战。
如此郑重其事,不但是因为幽州对拓跋部的确重要。更存了一份试探赵国深浅的意思。想看看这个打垮王浚,大败匈奴的新国,成色究竟如何?然而饶是有所准备,当亲眼见到赵军军备时,还是让拓跋猗卢吃了一惊。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运送这支大军辎重的,可不仅是车队马匹。上千艘大小船舶沿河道北上,直抵燕国。随后转陆路,由四轮大车运抵前线。这新制的四轮大车,远比两轮车能载货物。更可怕的是,为了便于车队通行,赵国竟然在几月内修出了一条粮道!行在崭新的大路上,车轮滚滚,宛若奔马。数之不尽的粮秣,足够大军嚼用。
随船前来的步卒,也个个着甲。铠甲还不同以往的鱼鳞样式,胸前明晃晃一块铁板,足能护住胸腹,非强弩不能破!更有一车又一车的攻城器械,别说是辽西了,就是中原大城亦能攻下!
骑兵则跟草原上的精锐一般,一人双马,还备了驽马和仆从。面带肃杀的骑士腰挂手|弩,背负长弓,连马刀都是上好的钢料,寒芒闪烁。
这样的强军,就算拓跋猗卢自诩控弦二十万,亦不敢轻犯。况且这只是北征联军,还不知赵国境内有多少兵马!
因此,拓跋猗卢露出了笑容,极为亲切和煦的微笑。这支强军,只可为友,不可为敌。还是眼前的幽州更为重要。
“此次讨逆,也要仰仗大单于手下强兵。”面对恭维,奕延毫无倨傲之情,拱手答道。
他的语气不卑不亢,亦不乏诚意。别说拓跋猗卢了,就连随行的拓跋部将校,听来也颇为畅快。然而这些好感,并不是奕延真正想要的。对方眼中的敬畏才是。
此次出战,他要达成的目标,不仅仅是扫平段部和崔毖,更是要震慑北方草原!
这些逐水草而居的戎狄,就如纵啸的群狼。唯有面对猛虎,才会俯首帖耳。如果发现对方不过是软弱羊羔,立刻会露出獠牙,衔尾追上。国朝初立,必须示敌以强。也唯有如此,才能让拓跋、慕容这样的鲜卑部族乖乖听命,替他们清扫北方的敌人!
虽然心思各异,但是几人还是做出惺惺相惜之态,聚在了一起,商议如何攻伐。联军的人马本就超过段部,又都是善战名将,很快就定下策略。由赵军负责敌人中军和右路,拓跋部左翼包抄。被信陵策反的慕容部,则驻守辽东,一旦段部兵败,便奇袭平州,攻打崔毖和宇文部。
确定了框架,两支鲜卑人马跃跃欲试,想要在王师面前一展身手,更是为了那唾手可得的草场和奴隶。
不过有人,比他们更加渴望出战!
“此次乃神机军初露锋芒!诸君当尽忠天子,一战扬威!”身穿明光铠,孙焦手按宝刀,高声喝道。
在新皇登位后,上党三军便进行了扩充和重整,变作天子六军。其中抽调精锐,组成羽林、龙骧二军,驻守洛阳。另外神威、神策、神机、神武四军,除了拱卫天子、守备京畿、征讨不臣外,还有戍边重任。如今天子重武勋,想要封妻荫子,就必须在战场上掠取战功!
神机军乃由霹雳军而来,孙焦这个军长也随之转迁。当初的霹雳军可是军史完备,战功累累的常胜军。现在改了军号,孙焦也憋着股劲,想跟其他“神”字辈掰一掰腕子,排一排名次。怎么说也是潜邸出身的心腹,比不上奕将军,还比不上张和、王隆他们吗?
主将如此,下面将校自然气势如虹。高耸的砲车,狰狞的床弩,一座座一架架,被健马拉上前线。
就算是骑兵为主又如何?这一仗,怕是要由他先达了!
“阿耶,这次段部可是拼上了老底。七八万兵正面硬抗,赵军是不是太过托大?”左翼,拓跋六脩驱马来到了父亲面前。他还是第一次跟赵军协同作战。只是一万骑兵,三万步卒,就想正面拦住段部中军?别自家还没打下左翼,友军就败退了。
拓跋猗卢一哂,反问道:“若是当面较量,你比那段疾陆眷如何?”
拓跋六脩哼了一声:“不过是郁律的手下败将,孩儿自然能胜!”
拓跋猗卢皱了皱眉。他那侄儿郁律,是拓跋部数一数二的强将。而自家这个长子,虽然能战,却莽撞轻狂。顺风仗打的多了,尾巴都要竖到天上。也不想想若无赵军配合,哪来那么多胜仗?
段疾陆眷的战力不弱,就算是拓跋部正面迎战,谁胜谁负还在两可。何况几万哀兵拼死一搏,弄不好就要鱼死网破。偏偏那奕伯远就敢直取中军。若无成算,他会如此安排吗?
只是赵军若真能扛住段部的正面撕咬,其战力,怕是比自己想象的还强。
“既然能胜,先挥兵压一压阵吧。”不过这些,拓跋猗卢并没有表露在外,直接对儿子下令道。
拓跋六脩登时精神大振,领兵出战。都是骑兵,又是经年的老对手。拓跋部出战,段部左翼随之而动。试探、防御,两军就像狡猾的豺狼,绕起圈来。
虽然六脩冲的张牙舞爪,但是拓跋猗卢没有立刻施压,打得极为稳健。他可没有跟段狗兑子的打算,还是要看中军战况,再作打算。
然而缠斗了不到半个时辰,段部的阵线突生异变!一名斥候快马奔来:“大单于,段部中军不稳!”
“什么?!”拓跋猗卢一惊,赶忙问道,“赵军是如何用兵的?”
“霹雳砲攻了五轮,步卒就压了上去。段部不敌!”那斥候面孔通红,语速极快,显然也被友军的战术震到了。
拓跋猗卢猛地攥紧缰绳,提高了音量:“传令下去,全军压上!”
不管赵军能不能击溃敌人中军,此刻都是最好的进攻时机!只要中军一乱,还怕左翼不破吗?
只是这赵军,比预料的要强上太多啊!当年在北地纵横,打得乌桓尽溃,群雄俯首的公孙度,乃至魏武曹操,是否也如此强悍?拓跋部远未到崛起时刻,还需依附中原……
心中纷乱不休,兵马却未停步。两面夹击下,段部庞大的军阵被彻底撕开,如同惊惶猎物,送入虎狼口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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