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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裒跪在案边,眉头紧锁。这样下去,可是不妥啊……

身为劝进功臣,在新皇登基后,王裒也顺理成章迁擢高位,出任御史大夫。御史大夫可是三公之一,虽然本朝不比汉时,别立御史台。但是此职仍旧清贵,不染俗务,专司风闻奏事,监察百官。

如此重用,让王裒这个隐居了半辈子的老人,很是动容,亦有国士报之的心思。因此就算天子在御史台中塞入不少世家,他也未曾置喙。只是一心一意忠于本职,为君分忧。

当今天子,出身不显,但才高机敏,胸怀宽广。亲贤臣,重才干,不喜阿谀,亦能从谏如流。实在是难得一见的明君。越是朝夕相处,就越让王裒心生感念。若是前朝能有一任这样的君主,又何至于万民离散,国朝沦丧?

然而千好万好,却有一点,让他耿耿于怀。天子始终没有立后的念头。

不仅仅是皇后,现在的宫掖简直称得上孤冷,天子身畔连一个暖榻人也无!虽然早已立储,但只太子这一独嗣,怎能让人安心?更何况,天家事可与朝堂息息相关。不说立后,哪怕只是选妃,也能拉拢不少世家。

偏偏,天子没这个念头。刚刚登基时,犹自说怀念先皇后,亦有克妻之嫌,想缓上一缓。可是现在一年过去了,还没有采择官吏子女,以备后宫的意思。这就让人忐忑难安了。不说联姻对于政局的稳定,只是传嗣一事,若是太子有个三长两短,国朝何以为继?

而且还有一样传闻,也让人纠结不已。天子和车骑将军奕伯远,似乎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瓜葛。奕将军虽是胡种,但是出自潜邸,乃是天子家仆,据说一身本领也是天子亲授。况且其人并不贪功,亦无结交文臣的心思,称得上孤臣。这样的武将,就算王裒也要赞上一句。

然则信重无妨,爱宠就大大有碍了!天子登基之日,奕伯远便留宿宫中,说是戍卫宫掖。后来更是频频出入内廷。这不,刚刚得胜归来,又入宫觐见。哪还有外臣的样子?!

若真是因为这个胡儿,让陛下不愿续娶,任他功高几何,都是祸害!更何况那奕延还是个领兵的悍将,若是能左右天子心思,那大赵算是谁的?天有二日,可不是吉兆。无论如何,都要再劝一劝陛下,让他以国事为重!

如今天子御极一载,威势更重。冒然谏言,说不定会惹来祸事。但是谏臣就当有谏臣的根骨!忠君报国,才是他平生夙愿!

下定了决心,王裒拿过奏本,笔走龙蛇,写了起来。

这一觉,睡得可真够舒坦。

梁峰懒洋洋睁开眼,打了个哈欠。最近幽州和豫州两面开战,又有一堆糟心政事要处理,他许久未曾睡的这么沉了。床上运动果真是最佳的解压方式,难怪历史上沉迷后宫的帝王层出不穷。

肩头往后一靠,不意外的窝进了温暖的怀抱中。龙床绝对是kingsize的,足够五六个人大被同眠。偏偏某人就爱挤着睡,冬天还好,夏天简直可以治罪了!

不过现在,他倒是挺享受的动了动,让自己躺的更舒坦一点。

一只手环在腰侧,像是要清点肋骨一样,慢慢划过。身后传来一声叹息:“主公又清减了……”

梁峰咳了一声:“苦夏嘛,总是要瘦些的。”

这话可没啥说服力,奕延出征时,夏天就已经快结束了。不过金口玉言,也没谁敢在这上找碴。奕延只是摇了摇头,劝道:“马上就要入冬,主公还是要好好补一补,别太操劳。”

“天天待在宫里,有什么可操劳的?”梁峰皱了皱眉,忍不住道,“就是豫州总有人找不痛快。好好的公文发过去,各个给你推三阻四,叫苦连天。政令能落实个两成就不错了,都是些中饱私囊的蠹虫!还有那些聚堡而居的,想尽了花招使坏,连六部里也敢打主意,就不怕我来硬的吗……”

也是憋的久了,梁峰狠狠的一通喷,简直收不住嘴。亏得身边这人是个极为称职的树洞,政事方面从不插嘴,也不用怕闹出禁中语外传的乱子。

喷完了,早起的好心情也毁的七七八八。梁峰长叹一声:“只是再怎么整治,也不过是一家替了另一家……”

清理世家?现在的世家,还不是当官当出来的。现在提拔寒门,等到两三代后,不又成了豪门?谁没有私心?一千七百多年后,照样是子承父业,利益集团。再怎么忠君爱国,也没有子孙后代来的重要。

这话,听来都有些丧气了。奕延犹豫片刻,环紧了怀中之人:“主公立国,为的本就不是他们。”

没有乱出主意,也没有婉转的枕边风,奕延只是定定这么说道。梁峰一怔,唇边突然露出了笑容:“说的不错。”

他辛辛苦苦建立这个国家,为的是权势吗?为的是重新分配利益吗?都不是。他只是想让那些蚂蚁一样卑微的百姓,活的更有安全感,也更有尊严。

这个目标,必然会触犯吸食血肉之人的利益。不过总得有人,去掉那些黔首身上的枷锁,鼓舞他们的潜质,让这个国家的命运,稍稍改变。他不知自己能否成功,但是拼尽毕生精力,凿一扇窗,不也是件很有意义的事情吗?

翻了个身,梁峰抬手,捏住了奕延的下巴:“爱卿实乃朕之解语花。”

“为陛下分忧,乃臣子本分。”奕延一笑,吻了上去。

暖香脉脉,颈项交缠,若不是等会儿还要早朝,梁峰都想赖一天床了。好不容易分开身形,他伸了个懒腰:“一起用个早膳吧。”

奕延却摇了摇头:“马上就要早朝,臣还要赶着出宫。”

梁峰眉峰一挑,知道他是想避嫌。夜宿宫禁也就罢了,大早上宫门都不出,直接从内廷赶去朝堂,未免太明目张胆了。

留不住人,梁峰便躺回榻上,着奕延穿衣。现在的官服还是宽大为主流,好在奕延身高足够,穿上也不显累赘,倒平添了几分贵气。也许找机会可以改良一下军礼服?若是换上后世的军服警服,就更养眼了。

意|淫够了各式play,把人放出了宫去。梁峰起来洗漱一番,又吃了个早膳,就到了上班……呃,上朝时间。

穿着一身常服,他在鼓乐声中,缓步走进了朝堂。刚刚平定幽州,少不了善后工作。而且还要以此为由开个恩科,取士填充新附州郡。因为此次朝会人来的不少,武将也多了数名。

众臣分班列座,开始日常例会。有事的出列汇报,没事的也要摆出副肃然的面孔,以示工作态度端正。大胜之后,歌功颂德的内容肯定不会少,不过梁峰对于这些并不怎么在意。他可以吃过饭再来开会,下面群臣可不行。废话还是少说点,别耽误大家吃工作餐才是正理。

有了这态度,朝会进行的还算顺利。眼看各项事宜安排的差不多,梁峰正想宣布散会,谁知王裒骤然出班。御史台现在事情不多,基本上就是各家士族互揪小辫子,打打嘴炮。这位老先生平日可不怎么露头,只要出列,必然是有要事。立刻振作精神,梁峰做出了听个坏消息的打算。谁料王裒一开口,他便觉不妙。

“天子以家为国,家事不宁,国何以安?《礼记》有云……”王裒的学问那是没话说,一篇奏折写得引经据典,文采飞扬。核心思想只有一个,赶紧结婚!不光册立皇后,最好把三宫六院都给配齐了,让朝臣们安心!

距离上次群臣催婚,已经过去了一段时间。原本还有借口,说什么天下未定。现在幽州都平了,又去一大患,这事儿总该提上日程了吧?

朝堂上,群臣的表情顿时丰富了起来。郗鉴微微颔首,目带赞许。段钦眉头微皱,似乎有些忧心。唯有中书令张宾端坐不动,眼观鼻鼻观心,一副老僧入定模样。

待王裒奏折读完,御史台其他人也坐不住了,纷纷出列附议。一时人声四起。

奕延双手一紧,握住了笏板。他如何不知群臣的心思?天子后宫虚置,子嗣单薄,可不是件小事。若是换了旁人,说不定他也要跟着进言。然而主公,不是旁人啊!

他舍不得,真的舍不得。但是要用这份欲念,误了国事,坏了主公的基业,却也是他万万不想见到的。独占天子,祸乱宫闱,足够自己死上百次。他已经得了一年时间,是不是真该后退一步……

心乱如麻。奕延并未抬头,只是盯着手中笏板,似乎想把一切挤出脑海。这时,一个声音,在御阶之上响起。

“爱卿一心为国,朕深感念。不过此事,还要从长计议……”

“陛下!”王裒怎肯就让天子敷衍过去,不由踏前一步,想要再谏。

谁料座上人摆了摆手,止住了他的话头。深吸了口气,像是挣扎了片刻,最终吐出一句:“寡人有疾,不利子嗣。此事,再议。”

此话一出口,整个朝堂都是一静。王裒张口结舌,僵在了原地。他听到了什么?天子自陈有疾?!

这可是宫掖秘闻啊!就算王裒都快七十了,也知道这种关于男人“行不行”的问题,绝不能乱讲。自己竟然逼得天子说出这种话?这简直是用笏板抽圣上的脸啊!

其他人想得则更多了。不利子嗣?这不是要人老命吗!谁嫁女入宫,为的不是诞下皇嗣?若是能分了宠,更是对家族大有好处。但是一个不能人道的天子,就是另一码事了。且不说生不出孩子,虚度年华,万一因为这事惹来迁怒,更是得不偿失!都是世家出身,谁家的女郎不金贵?拿来打水漂,太不值了!

看来逼迫天子没什么希望了,或者可以在太子身上做做文章?太子已经十五岁了嘛,总是要大婚的……

甭管下面群臣怎么想,天子似乎有些挂不住面子,袍袖一挥,宣布退朝。御史台那些出列的御史,各个面有菜色,咬牙切齿,简直恨死自家顶头上司了。旁人则心思各异,赶着回去私下传播这惊天秘闻,哪有功夫搭理还僵在堂上的老者。

唯有张宾抚了抚衣袍,起身走到王裒身边,好生安慰了几句。不知是不是害怕对方心疾爆发,栽倒在地。段钦也长叹一声,站起身来,目光自对面武将席列扫过。也罢,天子圣明,这点“小疾”,忍忍就过去了。不是还有太子吗?

众人都赶着下班,朝堂中也显得有些嘈杂。唯有一处,安静的厉害。手中的笏板已经掉落在地,奕延盯了半晌,突然抬手,用大袖遮住了眼睛。那如槍似松的坚毅身形,亦微微颤抖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咳~今天去刷电影啦,更新晚了点,奉上黄金狗粮一份=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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