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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国的雨,一旦飘下就很难停下来,春雨绵绵。
阳光难得地出现在雨幕之前。
雨中景致更显孤寂。
春雨下的江南小巷行人稀疏,如今的道口上却赫然矗立着一个高约五丈,宽约三丈的牌楼。
牌楼竟然是树枝搭成的,挡不住风雨,但气势却极巍然。
牌楼两边,挂着两条血红的长联,上面写着斗大的十四个大字,“人生不向花前醉,花笑人生也是呆。”
唐寅仰面坐在绿叶牌楼之下,任冷雨打湿他的脸和他的衣襟,从某年开始,他就喜欢这样被雨水淋湿,无论是春雨还是秋雨。
也唯有在风雨之中,他才能暂时忘记那份埋藏在记忆深处,埋藏在骨髓深处的痛苦。
以他这样的个性,生命中纵然有欢乐,也只不过是过眼的烟云,只有悲伤,对于他才是永恒的,活着,本来就是一个痛苦而又逃避不了的历程。
雨中彩虹绚烂,照得天际光华旖旎。
消息昨天就己经被放出去了,可是直到现在,除了他之外,街上连一个鬼影子都没有。
雨不停,唐寅刘海上也本挽成髻的长发因为沾上太多的雨水而垂了下来,就在有些失望的时候,他忽然望见一大票人。
一大票十六七岁的少年,个个都长得高大俊俏,他们排着整齐的队伍,肩上扛着竹竿,从长衔的尽头处施施然地走过。
唐寅知道自己还可以漂亮,却再也不可能回到二八豆蔻年华,所以他很仔细地盯着每一个少年,充满热切,更加充满了妒忌。
青春,对于中年人而言,一直是一个再也没有机会回得去的伤心字眼!
这些少年竟好像是为了唐寅而来,他们到了唐寅面前就停下,然后很快地在绿叶牌楼下将竹篷架起,盖上篷布,铺上红毯,放好桌椅,摆上酒菜。
然后在显眼处扯上绣着“金盆洗脚”四个金字的火红色条幅,这样的布置,才像一个大型盛事的现场。
等一切弄好时,一位长得较高的少年恭敬地走了过来。
“唐先生,请坐。”
唐寅接过帕子擦一擦脸上的雨水,走了过去,拉开椅子就坐下。
“这桌上的菜都很新鲜,加工的师父手艺也不错。”另一位少年上前恭敬对他道。
唐寅斜瞥他一眼,将各式各样的菜都浅尝了一口,冷冷道,“也是一般。”
“这些酒里可能下了毒。”少年又说。
酒中是否有毒,别的人也许看不出,但象唐寅这样的酒鬼,用鼻子一嗅就知道,所以他随便拿起一瓶酒,拔开塞子就往肚里倒,倒得很快,一瓶酒就完了,然后大声地咳了起来。
身后有人叹息道,“酒是粮华,被你这样傻喝,真是王八吃大麦,糟蹋了粮食。”
“不是王八吃大麦,是乌龟吃大麦。”唐寅虽然咳得厉害,一旦不咳了,立刻纠正对方用得不对的字。
手持油纸伞的十五卫笑着走出,道,“原来你不愿意做王八。”
“王八的头上,早已有了绿油油的草原,如果老管家愿意去吃那么大的亏呢,唐寅倒不好意思去拦着你。”唐寅冷笑道。
“好,好。”十五卫笑得更开心,道,“唐寅永远只能是唐寅。”
唐寅忽然觉得十五卫没有原来那么讨厌了,笑道,“天这么冷,我全身又被淋透了,酒如果不温着喝,实在很容易伤身。”
温酒其实非常简单,不消片刻,十五卫便将一杯温好的酒递向唐寅,道,“这时酒的温度,正好比人体内的温度差二度半。”
酒未入喉,就有一股芬芳香味扑鼻而来。
唐寅却不接杯子,冷冷道,“这种温度最适合人体。”
十五卫眼中含笑道,“这么好的酒,你为什么不喝?”
唐寅笑道,“敬酒虽然好喝,有时候,唐寅却想试试罚酒的味道。”
十五卫冷哼一声,道,“
不炼金丹不坐禅,
不为商贾不耕田。
闲来写就青山卖,
不使人间造孽钱。”
他此时念出的是唐寅的诗:言志。
闲来写就青山卖,意指唐寅写这诗时原拟以卖画为生。
十五卫冷笑道,“唐先生以后是不准备再卖了吗?”
好生生的“卖画”,被他简略成歌女“出卖肉体”的一个“卖”字,如此念出来却是意味深长。
唐寅道,“所以,你们将各处入口控制住,不许观礼的人群内进。”
十五卫傲然,道,“我们也知道唐先生是牛踩不烂的硬性情,无奈之下,出此下策,这次只是想耽误你一点点的时间。”
唐寅道,“在“金盆洗脚”大典之前,老管家还要求我唐某最后一幅亲笔的春图?”
十五卫点头道,“当然,画那东西你很快的,甚至,你还可以边洗边画。”
诚然,一个人洗脚和作画之间确实没有太大的冲突。
唐寅却是捂嘴卟哧一笑。
十五卫诧异看他一眼。
唐寅笑道,“这便好似……唐寅准备着今天赎身从良的,老管家却介绍过来一个出手阔绰的老嫖客。”
十五卫笑道,“很多歌女在从良之后,结了婚,生了娃,因为这样或者那样的原因,可能她很快会学着偷人,也可能还会下海。”
唐寅点头道,““卖”,其实是一种很难彻底戒掉的习惯。”
十五卫道,“怎么说,这最后一次的筹资也是极其优厚的。”
唐寅冷笑中,眼中寒茫闪烁,道,“看来,我还应该好好感谢老管家了。”
墙外的嘈杂之声已经越来越大,突然,一群人态度强硬地拥入了少年们的分隔圈中,接着,又有一批人掠上墙头,另一批人掠上屋顶。
十五卫冷笑道,“想不到,一贯以尖酸刻薄着刻的唐先生,在金陵城中,还会有不少朋友。”
唐寅道,“这一次,连我自己都觉得有些意外了。”
十五卫右手一摸左腕,道,“可惜,这些虽然义气为先,功夫却大多有限,他们一旦妄动,很容易成为我手下的炮灰。”
唐寅点了点头,十五卫杀人时确实足够狠辣。
十五卫道,“这附近所有人之中,以你唐寅功夫最高,可惜,今天你一没穿谢公屐,二没抓桃花扇。”
没有谢公履和桃花扇加持的唐寅简直太弱了,弱到没有谈判的本钱。
唐寅道,“所以,你还是决定对唐某来硬的了吗?”
十五卫叹道,“十五卫受主之托,忠主之事,唐突之处还请先生见谅。”
唐寅微微一笑,双手一推,竟将面前桌子都险些推翻了,杯盘等物件,滚得狼藉一地,幸好一旁站立的少年们俱是艺业高强之士,早就及时躲开。
这样一来,四周的少年齐齐看过来,惊然动容。
十五卫正要拔剑,不由怎地,心头略一迟疑。
唐寅冷眼将他一瞥,道,“你若再不动手,我可要换一处洗脚去了。”
他身形倏然一转,转到这唐寅的左侧,右掌横刀切向对方的肩头,左掌却从右时下穿出,以食中两指,猛点对方肋下的几处要穴,他掌心内陷,却又满蓄黑沉沉的掌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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