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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澜答过二夫人话,张照便自己先行离开了。将带来的贺礼交给二夫人,又说些拜年的吉祥话,庄澜也没忘了来这一趟最重要的事,和二夫人打过招呼,起身去厢房喊燕珫过来。

而燕珫此时正在房里和文砚大眼瞪小眼。燕珫性子文静,不大爱说话,人又聪慧,即便庄澜和陆深从未将大燕的那番变故以及她父母的去向说明与她,但她自己多少也悟得几分今时不同往日的味道,知道如今在这曹府她不过是个借读之人,而眼前这位年纪不大却颇有些不可一世之气的文砚,才是曹府正儿八经的主子少爷。

故而燕珫在面对文砚时总是带几分小心,怕触了这位小少爷的霉头。方才让她过来陪着写字,她便跟着来,但自进了房,便一言不语,只拿眼瞧着文砚,也不知他说的陪着写字究竟是个什么意思,又是怎么个陪法,直到文砚删她一直站着觉得不顺眼,喊她坐下,她才寻了位置坐下。

文砚在曹家一向被娇惯,有些目中无人,叫燕珫来不过是一个人待在屋子里写字无聊得紧,刚好瞧见庄澜带着她过来。

方才有小丫头进来给二人递茶,燕珫从椅子上滑下来,双手接过茶盏,还知要向来递茶的丫头道个谢。来者是客,那小丫头先给燕珫递了茶才又走到书桌边将另一盏给文砚。正好看见文砚的砚台上墨不多,顺口问了句要不要帮他研磨。文砚低着头,手里还握着笔在写,只伸手摆了摆,“不用不用,你递了茶就赶快出去吧。”

小丫头不敢惹文砚,听他说不用研磨乐得如此,端着茶盘便出门去了。小丫头走了,文砚才抬起头去看燕珫,见她捧着茶盏喝了一口又放下,而后就是直挺挺地坐着,嗤笑一声,待燕珫闻声转头瞧过来,文砚才开口道,“你这人也太无趣,话也不愿说,我看你闲着也是闲着,不如过来替我研磨。”

说完,也不管燕珫愿不愿意,答不答应,自顾自又低下头去写字了。燕珫没有疑义,从椅子上站起身走到桌边,砚台里没有墨锭,许是上一块儿刚好用完了,她只好又去旁边装墨锭的地方拿了一块儿过来。

燕珫个子小,要踮脚将手伸得老高才够得到竹筒里的墨锭,她瞧不见那里头有几块墨锭,又哪一种,以为里面该是同样的,因而摸出了一块儿来也没多想边拿着去砚台边研磨去了。

原本一切都很正常,燕珫研磨,文砚写字,燕珫偶尔也问文砚几句话,譬如你在写些什么,这么认真。

文砚学着大人老成的样子,叹口气,“我亲娘下个月忌辰,祖母大人让我抄经表表孝心,说是要不是为了我,我亲娘也就不会早逝了。”

燕珫听了这话不知该怎么答,听文砚语气里似乎也没什么对母去世的难过,那该说什么?劝他慢慢写,不要急吗?还没等燕珫想出个所以然,抬头看过来的文砚瞧清楚燕珫手中握着的墨锭,眼睛瞪得好大,手中毛笔都惊掉——

“你手里拿的什么?”文砚站起来,身子俯低,贴着桌边伸手去将墨锭夺过来,“你知道这是什么东西吗你就拿来用?”

燕珫被吓得愣在原地,自己只是按他说的帮忙研磨,那墨锭也是从他桌上拿的,不知他为何突然这般。

“哼,想是你也不认得的,这可是——”

“我认得的,是珍珠墨。”燕珫眨着眼看向文砚,她十分确定她没有说错,这就是荼城产的珍珠墨。

这下换文砚愣住,他没想到燕珫竟然真的认识,这墨不寻常,别说是曹府里,就是整个璋陵也不多见。

“荼城产珍珠,又产名墨,先祖爷喜欢荼城墨,先祖爷的皇后喜欢荼城的珍珠,后来先祖爷便亲自给荼城墨取了名字叫珍珠墨。”燕珫从前长在皇宫,宫里珍珠墨很常见,即便再聪慧玲珑,到底年纪小,不知道珍珠墨这等御墨,宫外头很是少见,说的很顺口,没觉得有什么不妥。

文砚两眼恨不得瞪圆,将燕珫整个人看穿,好瞧瞧这小姑娘是怎么会认得珍珠墨的。

燕珫这会儿反应出不对劲儿来,试探着开口,“我……我是以前听我舅舅提到过……”

恰好这时庄澜敲门,推门进来,正瞧见文砚和燕珫两人分别立于桌前桌后,互相盯着瞧。

问过两人发什么,都答没事,庄澜才带着燕珫离开厢房去给二夫人拜年。

燕珫嘴甜,对二夫人也没那么认,说起话来轻快自然,二夫人瞧着高兴,蹲下身子去捏燕珫的脸蛋,而后又起身去柜子里翻东西,“二梅被我打发去各房送东西去了,你们今儿要是不来,待会儿她回来我也要她去寻你们的。”

二夫人在柜子里没有翻找太久,几乎是一打开柜门,略翻了两下便拿出个小匣子来。庄澜不知那里头装的是什么,二夫人话也还没说完,她便没有出声,看着二夫人转身向她们走过来,“给珫儿几个备了礼物,原想着让二梅下午送去的,既然你们来了这会儿就带回去吧。”

庄澜瞧着二夫人从匣子里拿出三只玉镯子,看那大小倒当真是给小娃娃准备的,庄澜认得出那玉料上好,不是普通物什,“二夫人的心意我替他们领了,只是送这些给他们太贵重了,都还是孩子……”

二夫人只是笑,先拿出一只蹲下身来去拉燕珫的手,替她把镯子带上去,“珫儿得白净,带着好看。弟弟妹妹的也托珫儿帮忙带回去吧。”

燕珫没敢接二夫人递来的匣子,抬起头看着庄澜。庄澜刚要开口,便被二夫人截去了话头,“让她收着吧,这是我特意找人打的镯子,都是给她们这么大的孩子准备的,你不让她收,我自己留着也没用。府里这么大的少爷小姐我都送过了,文砚年岁大了些不合适,我自己膝下没有儿女,留着也是闲置,我喜欢她们三个,送给她们我也高兴。”

庄澜不知怎么,竟从二夫人这话里听出几分落寞。据她知道的,二夫人嫁进曹家已是第六年,与二老爷关系紧张不说,也一直未能养,前阵子好容易怀上一个,还不幸小月。文砚虽是养在她房里,但到底不是亲,府中又常常有“有心之人”提醒着她不过是个继母。二夫人心里想必也是真的苦。庄澜没再拒绝,低下头,摸了摸燕珫的头,笑着说,“珫儿还不谢过二夫人?”

燕珫接过匣子,甜滋滋地笑,还知道要替燕珑和燕珉一块儿道谢。

二梅还没有回来,庄澜也没急着走,带着燕珫又陪二夫人坐了会。提到在厢房里独自写字的文砚,庄澜还是忍不住问了句,“如今还在正月,怎么也不让文砚少爷好休息,再过几日学堂里复了课又有的忙。”

二夫人叹口气,“哪里是我想让他这样,老太太让她给母抄经,自打他六岁以来年年如此。今年是第三年了。”

庄澜曾听二梅提到过,文砚的母,也就是二老爷的原配,原本同二老爷很是恩爱,然而天妒红颜,那位二夫人文砚时血崩,虽是保住了性命,强撑了两个月后还是因身子虚弱撒手人寰,留下尚在襁褓里的文砚。两年后,如今的二夫人才进了曹府做续弦,那时文砚尚小,二夫人又是个菩萨心肠,把文砚当作亲儿子看,文砚对二夫人也亲近。想来老夫人就觉得文砚的母死因多半由产而来,才让文砚每年抄经书给自己的娘。

“原是如此。百善孝为先,老夫人这番也是为文砚少爷考虑吧,亲娘虽是不在,也该有孝心才是。再者,娘不如养娘大,文砚少爷对那位故去了的先夫人都能有这份心,您养育她这么多年,日后待您也必定不会差的。”说起来,庄澜很会开导人,从前在宫里,各宫娘娘都暗暗较劲,不顺心的事多的是,林贵妃身居高位也难免有烦心事,都多亏有庄澜在身旁能开解几句。

二夫人却只是笑,“我不图他什么,他自幼没娘,我拿他当自己的孩子,好好养大他就是了。至于他日后待我如何,那是他的事了,我不强求。”

又聊几句,二梅才回来。彰陵位置靠北,年关时最是冷,二梅进了门便直搓手,去了炭火旁烤火。

“外面可冷了,夫人您多亏没出去。”二梅同二夫人更多的是像姐妹,没那么分,“方才在大夫人那听说,玉翠这几天胎气不稳,夜夜折腾二老爷过去,说是有人暗中咒她,这胎怕是不安稳,须得二老爷阳刚之气镇着才能安心。”

二梅撇撇嘴,暗骂矫情。二夫人却不接话,只说,“喝些热水暖暖身子,给你留了你爱吃的点心在小厨房,你自己过去拿。”

庄澜见二梅回来,起身向二夫人告别。二夫人把燕珫抱起来,“真乖,我听学堂里的先说了,珫儿又聪明又懂事,不像文砚,调皮捣蛋。珑儿也乖,我都喜欢,往后你再来时,多带他们来坐坐。”

二夫人亲自抱着燕珫送庄澜出院门,庄澜伸手想去接过燕珫,“她现在很重了,仔细累着二夫人。”

被二夫人挡开,“无妨,也没多远,累不到哪里去的。”

直至出了院门,二夫人才把燕珫放下来,又对庄澜说,“过了上元节,学堂里就复课了,你到时把珫儿送来就是。珑儿也大了些,你要是愿意,把她也一并送来,她们都乖,比我们飞府里的小姐们懂事得多,她们来了也好让文砚几个跟着学学。”

庄澜与二夫人别过后,又遇上韩汝先。庄澜对他的印象说不上多好,甚至有些差,原本是想着打个招呼便错身走过的,哪成想被韩汝先喊住。

“庄姑娘可是还埋怨我上次突然登门之事?那次确是我唐突了,但我本没恶意,姑娘别介怀。”

庄澜皱着眉,听他继续说。

“那时是觉得姑娘不像寻常人家的姑娘,才去家中拜访,原以为能有幸跟姑娘一块设计纹样,但……终究是唐突了,对不住。”

庄澜并不觉得有到需要道歉的地步,也许他真是无心之举,自己本也没多在意,同他讲过几句,将话都说开,也就没什么了,带着燕珫离开曹府回家去。

陆深一整日等在家里,他近来也有学着煮些面,庄澜也有要忙的事,未必能时时顾及到家里,他学着些总是有用得到的时候。就比如今天,到了饭时庄澜还没回来,燕珫和燕珉又吵着饿,他只好亲自下厨煮面。

只是煮得不大成功,许是煮的过久了,面条都快成了面糊糊。

庄澜回来后,听燕珑说陆深在厨房煮面,很是惊奇,安顿好燕珫,赶忙往厨房去,想瞧瞧陆深煮面是个什么场景,煮出来又是什么样。

陆深彼时正对着锅里一堆白色的面糊糊发愣发愁,冷不丁听见身后开门声,下意识猜测是庄澜回来,不知为何突然羞耻心作起怪来,不愿让庄澜瞧见被自己搞砸的一锅面片汤,轻咳两声将锅盖盖上才转身去看庄澜。

“回来了。”陆深语气里还有些不自然。

庄澜没瞧出他异样,嗯了一声往灶台走去,“在煮面?煮得怎么样,熟了没有?你不能一直盖着盖子——”

庄澜伸手正打算去揭锅盖瞧瞧,却被陆深伸出手拦住了。庄澜觉得奇怪,她不过是想帮他瞧瞧火候,毕竟他虽然之前同她请教过如何煮面,但真正动起手还是第一次……

“还没熟……我自己看着就行,你和她们一块儿等着我就行了。”

庄澜抬眼,对上陆深的,皱眉瞧他。陆深强装镇定,“我可以的。”

可才刚说完,锅里忽然传来阵糊味……这下怕是瞒不住了。陆深面目瞬间僵冷。

庄澜打掉陆深挡在自己身前的胳膊,上前一步,拿起锅盖——只见里头的水早已烧干,面条都变成了面糊,此刻已经开始焦黑……庄澜忽然知道陆深为什么不让她靠近,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回过头看向一脸黑线的陆深,“你……真的可以?”

陆深摸摸鼻子,认了怂。把勺子递给庄澜,站在一边看庄澜收拾残局。先是在锅里加水,将锅里刷干净,又重新加水煮面。

等面条熟的工夫,庄澜忽然想起今日在二夫人那里听来的事——

“对了,我今天在曹府听说,高平义真的有打算要立樊美人为妃。只是朝中大臣都不同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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