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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人接了面具,拜别了面具匠老陈,据驱赶驴车的妇人指路,开始迈步到第二个小奶娃家中。

镇东口直行,穿过两条巷子左拐第二家便是。

日头逐渐升高,仲夏的金光刺得人眼晕目花,几人都走出了一身汗。

“我要娘,啊呜呜……我要爹!”

“别哭啊,小孩!马上就到家!”

又热又颠簸,教人及其不爽快,那小奶娃在灵六背上就被颠醒了,又哭又闹,几个小和尚只能抓耳挠腮地哄,真是让人叫苦不迭。

灵机自然是不用抓耳挠腮地哄,因为阿墨儿最好哄了。

萧白夜蹲在灵机肩头指挥道,“就这么戴着,嗯……再往上点……”

“哦。”

灵机举着小鸡面具盖在脸上,往上边儿移了移,鬼面就只有半张,只遮住了鼻尖往上的半张脸,露出了清峻的下颚,由于天儿太热,鼻尖都沁出了些许薄汗。

按那面具匠老陈的话来说,这小鸡面罩根本算不得什么鬼面,本就是他随手做来哄自家儿子玩的,不过鬼面也好,小鸡面具也好,都是遮脸的玩意儿,老陈这人虽然迷信,但思想也是能转通的,不当鬼了,没准当个小鸡也不会被妖精绑走呢!

于是老陈当即劝道,“小师傅还是戴着吧,好看得紧!”

嗯,可以哄阿墨儿开心的。

灵机发现了这小鸡面具的好处,鬼面什么的他要来是无用的,俗话说的好,初生驴犊子不怕虎,小和尚什么妖怪都不怕,可就怕阿墨儿不开心。

萧白夜是开心的,盯着他朗声大笑,“哈哈哈,小秃驴你头上终于有毛啦!”

灵机摸摸自个的脑袋,触感一片柔软。

嗯,有毛了,两根嵌在面具上的的呆毛,竖起的,黄澄澄的,随着灵机的步伐,在头顶飘啊飘,一走一晃。

他看着灵机鼻尖上的薄汗,便抬起爪子替他给擦了,顺带眨了两下眼,夸了一句“可爱!”

萧白夜是多年不知鸡味儿,如今一见便难以自持,骨子里的风骚劲儿随着灵机头上的呆毛一走一荡,一走一荡,就要关不住了!

等等,等等,我为什么这么开心?

灵机被这突如其来的夸奖弄的脸一热,鼻尖上的痒痒劲儿就这么痒到了心里,他一时间就这么怔在了原地。

萧白夜说,“走啊,灵鸡小师傅。”

灵机盯着那门口说,“到,到了。”

此间人家随夫姓赵,夫却久日不着家,半年前就背上行囊去外谋生了,家中只留了孤儿寡母和一位年过百岁的老祖母。

失踪的小奶娃是家里头的独苗苗,平日里到哪都被当做宝贝捧着,所以娇惯出了一身祖宗脾气,灵三灵六几个小和尚快把脸皮给撕破了也没见着把人给哄好,只得放任其哭闹。

灵三走近木门,咚咚咚——先是握拳轻叩了三下,复而转身,砰砰砰砰砰又叩了五下,最后在门前扎了个马蹲,当当当当当当当——坚定不移地又敲了七下。

见这架势,灵六小声提醒道:“师兄,我们这不是在化缘。”

灵三一拍脑袋,笑的有点发窘,“我给……忘了!”

不过片刻,便有一女子应声开门,应该是那小奶娃的母亲了,“你们……”

话音未落,小奶娃立即扑到赵家娘子的怀里,带她再反应过来时,早已在不知不觉中泪流满面,第一时间便朝屋里喊了梨花带雨的一嗓子,“祖母,团子回了!”

有一沧桑嘶哑的声音回应道,“回了就好。”

又是一番感激寒暄。

几个小和尚早便料到会有这一出,他们好不容易把这又哭又闹的小祖宗给脱了手,哪想多待,更何况这孤儿寡母的在家也不方便。

不多叨扰,正想告辞时,里屋那老声又发话了。

“将恩公们请进院子里,好生招待。”

赵家娘子麻利应道,“嗳!”

萧白夜顺着几个小和尚的视线向里屋看去,光线昏暗,只在靠近墙板的门缝里,透出了一丝微弱的烛光。

赵家娘子向众人解释道,“哦……里屋有个佛堂,是祖母在礼佛呢。”

这位赵家祖母虽是一介女流,在家中说话确是很有分量的,原因没别的——因为她是鸡鸣镇年纪最大的老者,已过期颐之年,比三个里正加起来活的都久,所以哪怕是在整个镇子里,赵家祖母说话也是极其有分量的。

晌午时分,日居正中。

赵家娘子听老祖母的吩咐,去后院儿那块灵田里摘回了个圆滚滚西瓜,沁绿沁绿的,手一拍,便“砰砰”响,定是甜得不能再透了。

大旱年间的西瓜,实在珍贵,剖开内瓤,切成大块,赠与恩人。

客人们各自搬了矮凳,将鬼面别在胸前,正坐在爬满藤蔓的凉亭里乘着凉风吃西瓜,小狐狸蹲在小和尚肩头,黑毛爪子拨弄着脖颈间系挂的佛珠,有一搭没一搭地拨弄。

扬起——落下,扬起——落下。

他闻着扑鼻而来香甜的水果气,飘飘悠悠地想:鸡鸣镇的鸡是很好吃的,他小时候吃过,还被萧娘子给打了一顿屁股,屁股挺疼的,不过疼完就有糖吃,萧娘子……人呢?她的坟应该还在镇子里的某处吧。

他垂眸想着想着,似乎就想了一瞬,再抬眼时,那墨蓝色的眸子里就映出了一抹红,水汪汪的,甜丝丝的红。

绿皮,红壤,黑籽,还有快蹭上鼻头的那股子清甜的香气。

小和尚将一块半圆的西瓜,托在掌心,递过半边到小狐狸嘴边。

灵机说:“吃。”

就这么说,没转头,木楞地看着前方,蹦出的一个字带着丁点儿傻气,侧脸的轮廓清晰明朗。

灵机这才侧脸看他,也不知道想了些什么,眼神很温柔,开口时就结结巴巴道,“都,都给,你吃。”

“……”

既然如此那我就舔舔。

小狐狸还是没能拒绝灵鸡的西瓜。

萧白夜在嘴边的西瓜上舔了两口,忍不住偷瞄了灵机一眼,却发现那人也在目不转睛地偷瞄自己,于是他叫了一声,“灵鸡。”

灵机的声音有点怔,“嗯。”

“一起吃”

灵机的脸有点红,“哦,哦。”

阿墨儿真好,居然邀我一起吃。

灵机开始结巴了,肯定又在想什么小心思,但他秉持着老和尚那套“面冷心热,少说多做”的八字箴言多年,心里话不说出口,从来也没人知道。

小和尚用咬的,咬得很斯文,小狐狸用舔的,舔得很忘我。

灵机吃着吃着便把自己还是个正经小和尚的事儿给忘了,什么“五戒三毒”,全被他与西瓜一道含在嘴里嚼成糖水给吞了。

他保持着面冷,心里头火热,侧眼便瞧见了一只闷头舔瓜的公狐狸。

心想,阿墨儿现在是个狐狸脸,摸摸亲亲应该都不会怎样吧。

灵机摸摸自个儿的光脑门儿,脸一点点地挪近——挪近——

公狐狸正舔的欢呢,根本没注意到他。

灵机就这么越凑越近,粉红的薄唇沾坠着西瓜汁儿,就这么鬼使神差地在萧白夜的狐狸脸蛋上蹭了一下。

轻轻蹭了一下,浅尝辄止,满嘴都是西瓜的甜味儿。

时间就这么静止了一会儿。

旋即,闷头舔瓜的萧白夜抬起头睁大眼看他,蓝眼睛全是不可置信,里头仿佛写满了“你这小秃驴哪来的胆子竟然敢偷亲我!!!!”

……

灵机白净的俊脸儿上三道爪痕,活似一个浪荡登徒子调戏良家小娘子不成,反倒给那烈性的小娘子挠了一爪子。

但区别是,灵机是个正经的小和尚,而且他调戏成功了,脸是被狐狸爪子挠的。

灵机粉红脸蛋上头的抓痕清晰可见,他浑然不知疼,结结巴巴地问小狐狸,“好,好吃吗?”

呵,他说的不知是西瓜还是什么。

萧白夜白他一眼,本不愿搭理他,但看他那故作坚强的小模样又觉得有点可怜,便没好气道,“你说呢?”

这小断袖!

灵机最怕的便是阿墨儿让自己说,因为他一紧张起来,就就就口吃,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做了什么,于是他摸了摸自个的光头,说,“好,好吃。”

灵三啃完一块瓜,刚好看到此番场景,便问灵六,“咦,小师弟的脸怎么花了?”

灵六正在啃,抽空淡定答道,“我看见了,师弟刚亲狐狸,然后被狐狸挠的。”

灵三满眼不相信,“怎可能!小师弟哪里会亲别人,你看狐狸那样,明明是他先勾引的。”

灵六顺着灵三的目光看过去,惊得瓜都掉了,“那狐狸居然在舔小师弟,我没看错吧?”

萧白夜在灵机的小花脸上舔了两口,“下手重了点,对不住。”

其实要亲便亲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反正他现在是只狐狸,脸上都是毛,亲也亲不到个什么,如果他现在是人形,这小秃驴还敢这么来,他非得狠狠地欺负回去,教他知道什么叫做江湖上的妖怪!

灵机好像没听懂他的话似得,侧过另外半张脸道,“这,这边也可,可以挠。”

萧白夜:“……”

难得难得,为了一亲芳泽,小和尚也学会不要脸了。

就这么吃瓜乘凉,闲暇时间总是一晃而过。

直到有人问起来,“这个小孩儿谁家的啊!”

众人才想起来还有一个小奶娃没送回家呢!

是大师兄灵一指着某个躲在角落里埋头啃西瓜的小乞丐问的。

说得便是那个姓温的小奶娃,他从昨天晚上便没有进食,小胳膊小腿儿的,又跟着众人行了一宿,早就又渴又累,吃得是满脸西瓜汁。

他刚诧异地抬起头,便见着众人的目光都汇聚到自个身上,立马停了咀嚼,端起了一副小老头的模样,没头没尾地说道,“嗝,唤我何事。”

前头还憋不住打了个奶嗝。

没人答话。

赵家娘子刚好拈了块抹布过来给众人净手,便顺道回了话。

“这孩子看似是个孤儿,你们可以去那义塾问看看,镇子里的无人照料小孩子都在那里念书,那位夫子是个大好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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