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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绘里坐在手冢国光对面，低头喝着牛奶，一罐牛奶见底之后，她心满意足地靠在了沙发上，抱起甜品店拿来装饰用的枕头。

手冢以前总是会不厌其烦地纠正她随性的坐姿，后来见她实在改不过来，就干脆把枕头塞到她怀里——冰帝的校服裙虽然很好看，但在预防走光方面显然没什么说服力。

绘里今天这么自觉，一是因为习惯，二是因为，手冢国光已经在她对面走神了很久，看上去，并没有管教她的多余心思。

这种称得上松懈的状态，放在一丝不苟的手冢国光身上简直太稀奇了，因此她没有提醒少年，而是静静地等他回过神来。

其实，少年走神的样子其实跟平常没什么区别，就算拿放大镜研究也不一定能发现异样——他本来就寡言，鲜少回应她的话题，但是绘里却并不在意，她讲话时，就算全都是乱七八糟的废话，手冢也听得认真，那双冷淡的眼睛像融化的雪，她一抬起头，就能看见他注视过来的视线。

但是今天呢，自己无聊到要拆枕头的份上，手冢国光依旧没有察觉到。

这就有点奇怪了。

终于，她还是忍不住开口，“手冢，今天有心事吗？”

“恩？”少年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句，随后才反应过来她说了什么，稍微停顿片刻，说道，“没有。”

“真的吗？”绘里凑了过去，趴在桌子上，似乎是怀着严谨的实验精神盯着他，“听说有人说谎的时候，是不会看对方眼睛的，手冢，要看着我的眼睛再说一次吗？”

她觉得少年是叹了口气的——虽然表面上什么都没有表示，“觉得无聊了吗？”

“喂！”绘里露出埋怨的神情，“你还真是一点自觉都没有啊，我们已经在这里呆了一个小时啦。”她鼓着腮帮子地补充道，“——这一个小时里，手冢一句话都没有跟我说哦！”

“啊。抱歉。”手冢这才反应过来似得，看了眼墙壁上的挂钟，“……我们出去吧。”

华灯初上的东京街头，绘里追问了许久都没有成功从手冢那里套出他的心事，这让她有些挫败，不过女生的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在手冢排了很长的队伍，把她最喜欢的甜筒递给她时，绘里又露出了愉快的笑容。

“真是狡猾啊，”美食面前，她还是艰难地挣扎了一下，说道，“手冢好像很了解怎么对付我一样。”

手冢只是摸了摸她的头发。

这样温和无言的姿态，让她突然想起来——这种了解，本来应该是相互的。

是她单方面的遗忘了这一切。

绘里咬了一口甜筒，莫名地感到失落起来，手冢注意到她情绪的变化，问道，“怎么了？”

“唔……我在想，”绘里抬起头来，“果然，还是应该恢复记忆。”

手冢沉默地看着她。

“至少要想起怎么对付手冢你才行！”她握着拳说。

这副气势汹汹的模样，很容易让人以为她是要发表什么豪情壮志，但她说得这样简单，好像这就是对她来说很重要的目标。

少年似乎思考了一瞬，很快就得出结论。

“不用。”

女生好奇地抬起头，觉得他这句话有些没头没尾，“什么？”

“你想要的，”手冢国光低头看着她，一贯冷淡的目光在夜色里，错觉似的浮现出一丝温柔的幻影来，“……就直说。”

女生举着甜筒的模样，看上去有些呆愣，也许是这句话里潜藏的、过于纵容的含义让人惊讶，她在脑海里缓冲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眨了眨眼睛，没有接话。

她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资格接受这份毫无条件的好意。

走过一条街道，在繁华璀璨的灯光下，似乎在反复斟酌之后，她终于开口。

“……那，我可以问一个，稍微有些过分的问题吗？”

手冢国光轻轻地点了一下头，一副默许的姿态。

“我们那个时候，”绘里抬起脸，对上他的视线，眉眼间尽是一片单纯的好奇，她说道，“为什么分手呢？”

【现在回想起来，后来发生的事情，其实都早有征兆。

进入国二后，他正式肩负起青学网球部部长的职责，课业、学生会再加上网球部的事情，让本来就不多的课余时间越发紧张起来。

他们见面的时间越来越少，又一次约会迟到后，他看见女生一向骄矜的神色中，隐约了掺杂黯然意味。

本来就不擅长言辞的少年，只是伸出手，把孤零零坐在花园喷泉下的少女拥入怀中。

他其实以为她会发一通脾气，或者像以前那样单方面冷战许多天，但是那一天，她却什么都没有做。

“……国光。”

她甚至没有问他迟到的时间里去做了什么，像是终于习惯了，沉默而包容地接受了这种情况，只是紧紧抓着少年衣角的手，暴露了内心的不安。

那个时候……那个时候，他就应该看出藏在平静表面下，她极力想要维持着脆弱幻象的心情。

——但是他没有。

“演出已经结束啦。”她把音乐剧的票丢进垃圾桶里，背着手转身，显得有些苦恼，“现在，我们去哪里好呢？”

临时改变计划的事情，在手冢国光的人生中鲜少出现，这让他思忖了片刻，“这里……离我家很近。”

“欸？”

“母亲也一直说，想见你一面。”

“什么啊？？”绘里茫然又惊讶地看着他，一副无法消化的模样，“你居然跟家里人说了？”

她的表情因为这件意料之外的事情，又变得生动起来。

手冢的眼里泛起一丝笑意，坦然承认道，“恩。”

其实，他根本无法隐瞒。

喜欢一个人，在每一个细微之处都能流露出异样，别人或许无法发现，但是朝夕相处的家人却很快就从中剖析出缘由来——况且，他也没有要隐瞒的意思。

就是母亲一副‘太好了还以为你会跟网球过一辈子呢’的庆幸表情，让他有些尴尬。

到家的时候，跟平常一言不合怼天怼地的嚣张姿态不同，女生不可避免地表现出手足无措的模样，她抓着他的衣角强调，“要跟阿姨说，我只是来做作业的。”

“啊。”

“不准暴露我啊听到没有！！”

“啊。”

“也不要敷衍我啦！！”

手冢收起钥匙，推开门说，“知道了。”

只是这点拙略的伪装，在母亲明察秋毫的视线下根本无所遁形。

她为他们端上了茶点，给了自家儿子一个‘干得不错’的表情，就偷偷笑着关上了房门。

绘里好奇地在他的房间里转了一圈，点评道，“国光你的房间……意料之中的很无趣呢。”

就算是这么说，她还是没有放过任何一个角落，一副像是要把他无趣的生活都钻研透彻的模样，她翻着少年小时候的相册，半响之后，幽幽地点评了一句，“你旁边这个女孩长得很可爱嘛。”

手冢默默地看了她一眼。

“有个一起长大的朋友，”她似乎想起了什么，感慨道，“……也不错啊。”

她脸上的神色其实有些复杂，但手冢只当是羡慕与憧憬，淡淡的提了一句，“晚饭时可以见到她。”

“啊？”

“这个月她父母不在家。”他简单的解释之后，又低下头写起作业。

“咦？国光？这是你的女朋友吗？”晚餐时，邻居家的姐姐显得很好奇，在餐桌上大咧咧地问了出来，母亲咳了一声，父亲和祖父都尽量假装没有听见，维持女生那强撑着不肯表现羞涩的自尊心。

手冢国光后来无数次想，如果那天自己能够察觉她的异样……那么，应该会不一样吧。

邻居家的姐姐似乎跟绘里很是投缘，聊了一会才回到自己家，手冢在院子里找到绘里的时候，女生正一脸出神地看着池塘里游来游去的鱼，月光映着她的脸色，显得有些晦涩。

手冢叫了她好几遍，她才从胡思乱想中回过神来。

“啊，国光……”她几乎是习惯性地向他伸出了手，想要他把自己拉起来，但是一想到这是在少年家里，她又迅速地收回了动作。

这让少年有些遗憾。

女生也叹了口气，说道，“今天来的那个姐姐，跟我说了很多你小时候的事情呢。”

“？”手冢疑惑地看着她。

“真好啊，青梅竹马什么的……”她说着羡慕的话，脸上却已经变成了‘太奇怪了为什么她会知道那么多！’的表情。

手冢揉了揉她的脑袋，凭借着相处已久的熟悉，立刻说道，“不要乱猜。”

“才不是乱猜呢！”女生总算撕开了阴阳怪气的表象，气呼呼地瞪着他，“跟这么漂亮的姐姐一起长大，小时候一定过得很开心吧……初恋什么的……光是想想就生气啊！”

“不是她。”

“什么？”

怎么可能是别人。

月色下，少年还是冷静而自持的模样，只是在女生看不见的地方，耳根一点点染上绯色的热意。

初恋……明明是你才对。

也许是脑海里不期然出现的这句话，心跳加速着撩拨起慌乱与躁动的意味，这种面对她时总是会冒出头的陌生情绪，让少年在对视中非常难得的率先移开视线。

跟以往不同的是，绘里没有接着问“那是谁呀？”这样的问题——只要她问了，那个答案就会诚实的展露在她面前——可她似乎并不感兴趣，心不在焉的放过了这个话题。

他只好用镇定的、比平常更加生硬的语气说，“我送你回家。”

——那句话，在心尖上颤抖了许久，但到底没有从口中说出来。

那个时候，过于想要掩饰自身异常的少年根本没有意识到，为什么她会突然说出这样的话来，而自己的处理方式有多糟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