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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胜寒3

黎千寻等着来人一个个都喘够了站稳了,一边不紧不慢地收起青鸾剑,又抬头瞅了眼微偏西的日头。刚刚被强势的灵压聚起来的乌云也刚好散净。

之前黎千寻和雪绫绡两人御剑在这古怪宅子上头看了好一会,就算不能轻车熟路画出个详细的房屋分布图,最少也认得出这间被引出的那道天雷轰了的屋子大概处于整座宅院的中心位置。

如此一来,这群黑衣汉子赶过来的时机就很不合理了。

虽然雪绫绡听到呼救声一马当先冲进去的很快,但是黎千寻并没有跟那丫头似的火急火燎赶时间,而若是这帮黑衣大汉本就在这宅子里看守,又怎么会比黎千寻来的还慢?

就在黎千寻将那队人打量了一遍之后,一群黑衣汉子也终于拿着剑摆好了架势,但是却没一个敢冲过来。一群人十几个,身量并不比黎千寻矮小,却愣是看着对面仅有两个人的阵仗被吓得两股战战直咽唾沫。

黎千寻抓着青鸾往后退了两步,瞧着眼前一群废物模样的人皱了皱眉,心道不至于这么害怕吧,他这么想着扭头看了看雪绫绡,谁知不看不要紧,一看自己也吓了一跳。

神兽丫头这时候还没化回人形,沫雪狻猊为了护住那群孩子,巨兽身形愣是涨到三间屋子那么大,此时被她搂进肚皮底下的十来个白发少年一个个都绷直了身子,连小声抽泣都不敢了。

雪白大猫看着黎千寻眨眨眼,略一张口调皮地吐吐舌头,可在场的也就只有他才看得出,这丫头那动作不是要张嘴吃人,这番画面被一群没见过这场面的凡修看进眼里,没被吓得屁滚尿流立马撒丫子就逃,其实已经十分勇气可嘉了。

黎千寻回头看看黑衣人,暗暗叹口气朝雪绫绡挥了挥手:“丫头你吓到人了。”

沫雪狻猊闻言当即幻回人形,而之前被雪绫绡救出的那十几个少年也急忙忙相互搀扶着站到了黎千寻身后,与刚从废墟里爬出来的二十二个人凑在了一起。

整整四十个十岁左右的少年,墨衣白发,朱颜淡瞳。除非黎千寻是瞎的,否则灵尊不可能看不出这些孩子正在被人利用。而且还是见不得人的歪门邪道。

从这些少年的表现也明显能看得出,他们害怕这些黑衣持剑人,在不知来历的情况下,宁愿躲在一个刚刚出现从未见过的陌生人身后。

雪绫绡变回人形之后,对面面色泛青的汉子一个个抻着脖子拼命空咽了一口气,仿佛是要将劫后余生般吊在嗓子眼的三魂七魄好好塞回自己肚子里。

猛兽变成人形,只能说明她暂时不会张口吃人,他们可是真不知道这伴着惊雷突然从天而降的两位究竟是何方神圣。

来人里一个站的稍稍靠前些的,握紧了手里的剑壮着胆子往前跨了一步,瞪大眼睛盯住雪绫绡的动作,仿佛若是看到一个不妥马上便能抱头逃命,屏着气息颤巍巍问道:“你们是什么人?”

这一队黑衣汉子在这里当差恐怕也是倒了几辈子血霉,明明只是凡修,不知为了什么偏偏替这方鬼道毒潭看家护院。黎千寻看他们实在是不容易,眉梢一挑收起青鸾剑,弯起唇角和颜悦色地道:“别怕别怕,我们在镇上迷路了,误入,误入。”

十来个黑皮汉子惨白着脸,闻言几乎同时扭过头稍稍瞅了眼刚被拆得七零八落的主殿,恐怕那浮着尘土的碎石断墙都还新鲜热乎。

就在众人相顾沉默时,一根迎风竖在乱石堆里的白桦椽木忽然失了平衡,“哐啷”一声脆响歪在了地上。

十来个身长七尺的成年汉子仿佛又被雷劈了似的,哆哆嗦嗦简直欲哭无泪。

作为外来客,迷路之后直接轰了人家院子闯进来拆房子的,恐怕真的是普天之下仅此一家了。

误入?鬼才会信!可即使一万个不信,十几个凡修又能拿这些动辄呼风唤雨的仙修者怎样?且不说拿着剑的笑面阎罗,就是光那个几间屋子高的神兽,够他们死个几十次都不止。

可黎千寻才不管他们信或不信,他进这间宅子就是要确认时分蝶是否在这里,而此时那东西都已经大喇喇的被挂在了活人脖子上。他也实在没有必要跟几个不通灵力的凡修过不去。

众人冒着冷汗互相望了几眼,见黎千寻也并没有有意刁难他们,便一个个双手握剑弓着身子往废墟里头撤了几步,打头的那位更是缓了好半天,才又道:“灵童修炼禁地,外人不得入内。”

黎千寻挑眉:“灵童?”他回头看了眼那些孩子白的刺眼的长发,嗤笑道,“这是灵童还是鬼童,哪家师门要把自家童修弟子折腾成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不是自家的孩子用着不心疼是吧?”

之前说话的那位汉子闻言忽然皱紧了眉。

正如黎千寻之前所猜测的那样,董氏想利用地狱兰作引,翻覆东平的棋局,好让豢龙棋田解开死劫,可是却碍于天时不利机缘未到,并不能在得到地狱兰的时候就布阵施术。

地狱兰作为七灵之中唯一一个活物,灵信阴邪却温吞,相比其它几个灵压不可变的死物来说,地狱兰需要灵体气海的滋养,就像花农养在地里的兰草,在肥沃的土里便长得茁壮,反之,贫瘠的土里头就容易蔫了吧唧又瘦又小。

而地狱兰还有一点跟别的花花草草不一样,它不仅是只能往大了长,而且还会在所处之地灵息太过贫弱的时候重新缩回去,其灵压自然也随之变强变弱。作为一个活的七灵,地狱兰可真算得上一朵娇贵的奇葩。

千年之前集天地灵气最盛的东平一带早已盛势不再,要养地狱兰当然不可能仅仅只靠落日山谷或是池城天街这些险地残留的灵息,剩下的就只有一条邪路可走,便是以人来养。

而且这个“人”,还得是十岁之前灵脉初开有灵根的少年。世间凡修千千万,其中有灵根的便是连百中之一都不到,而在这之中,十岁之前能够开蒙打通灵脉的又是少之又少。

而如今黎千寻已然亲眼看到,通过时分蝶养着那朵奇葩的少年竟有足足四十个。

本应能够光明正大跟着师长凝气修丹前途无量的一群孩子,却生生被地狱兰拉入了或许永无回头路的鬼道。黎千寻这会儿虽然脸上笑眯眯看着并未发怒,可天知道他已经在心里把董术那个欺世盗名的蠢货臭骂了多少遍。

黎千寻紧紧握着青鸾,那把力道攥得自己骨节泛白,他看了看那群挤在一处正睁着大眼睛看向他的小少年,琉璃一般浅淡的眸子脆弱得令人心惊。

开蒙时即入鬼道,三魂七魄中的一魂一魄就已经祭给了七灵,织魂术可以补魂,却不能织魄。就像十三年前鬼镇时曾遇到的鬼女,就算是六壬灵尊,就算是他拼了老命想救他们回来,恐怕也是无济于事。

纵使灵尊修身养性隐世千年,遇到何种奇闻怪事都一向能沉得住气,缺德没人性的事见过也不是一桩两件,可这种时候他也只想挥剑打爆某些人狗头。

沫雪狻猊不愧是神兽中的翘楚,雪绫绡站在一丈开外几乎都能感觉到黎千寻周身隐而未发的强大灵压,这姑娘三两步蹦过来一把抱住他胳膊,看着他脸上还未收起来的那个笑容宽慰道:“师祖,我们带这些孩子出去吧。”

黎千寻怒归怒气归气,此时神志却也清楚得很,他低头看了看开口像撒娇似的雪丫头,好笑道:“怎么,向来争强好胜一点就着的凌厉丫头这时候突然改了性子?”

雪绫绡却朝杵在废墟边的一众凡修努了努嘴,道:“他们也太不经打了,而且您都说了,是我们误入。”

黎千寻点头笑笑未置可否,他略侧了侧身,微微抬手在指尖凝出一个灵力气刃,回头又对另一边拿着剑始终没放下的众人道:“虽是误入这间宅子,可是我这人却见不得有人躲在暗处干缺德事,我可能要替天行道一回了。”

说罢便将手中气刃朝着那群小少年的方向抛了过去。

时分蝶与少年的中丹田丹鼎相连,想取那个垂在胸口的琉璃瓶子并不是随便动动手就拿得到的,而且他也并不知道地狱兰已经炼到什么程度,更加不可能贸然把这群少年带离这个宅子。

黎千寻本想用气刃引一只时分蝶出来,也好顺藤摸瓜找一找地狱兰究竟在什么地方。可他顺手扔出去的那个东西,在众凡修眼里可就是堪比暗器飞镖一般的杀人利器了。

就在黎千寻将那股灵力送出之后,原本紧绷着身子站的一片沉寂的持剑众人,却突然像是被人扔了一根炮仗进去一般,瞬间炸开了锅,纷纷丢下手中唯一能倚仗的长剑,飞奔着向黎千寻身侧的那群少年扑了过去。

其速度之快,连五感敏锐的雪绫绡都没反应过来,黎千寻扔出的气刃并非伤人暗器,速度也并不快,反倒是那几个黑衣的汉子,卸了手中长剑之后倒更显手脚麻利,仿佛刚才那柄剑才是令他们掣肘的东西。

黎千寻看着面前飞快闪过的那几道黑影皱了下眉,立刻便出手将仍飞在空中的淡白气刃截下化去,电光火石之间,冲向少年的那道白芒忽然凭空消失,一众成年黑袍的人身子一矮直接一个个半跪在了那群少年面前。

许是突然临危惊惧交加,几个人高马大的成年汉子提着的那口气一松,竟一个个揽了两三个满脸懵懂的少年,抱着人大声嚎哭了起来,声嘶力竭丝毫不顾身份。

这群看门的持剑人实在有太多纰漏,他们执剑,却两手交握不脱剑鞘,着道袍为董氏办事,却不分仙道鬼道。沫雪狻猊将十来个少年围在一处的时候,他们吓得要死也没有一个肯返回去搬救兵过来,而是壮着胆子以一种宁可同归于尽的姿势守在一旁。

黎千寻刚刚说过,不是自家的孩子不会有人心疼,可是,偏偏那群白发少年正是这些黑袍男人的骨肉血亲!

一边是子,被囚禁在所谓的修炼禁地受尽苦难,一边是父,却不知受了什么冠冕堂皇的蛊惑,竟眼睁睁看着亲生骨肉渐渐不成人形而无动于衷。

一方密闭的宅院,四周还有不下两种重叠的严密结界,自黎千寻从门口处毁了意中镜那一层之后,那天大的动静都没能引来管事的主人家出面,而只是见着被豢养的所谓“灵童”和其亲眷。

其实与其说豢养,倒不如说是放养,没人组织没有秩序,全靠那四十个琉璃瓶中的几百只时分蝶掌控整个宅院。

黎千寻也识趣,他没去打扰人家父子间抱头痛哭,而是往一边挪了几步,蹲下身从地上捡了把被旁人丢在地上的长剑拿在手里端详。

剑鞘朴素,却并不普通,其上的镂空雕花是分别对应天道星宫的星象图,每个星点之间皆用一根极细的锁灵线相连,不深不浅的嵌在鞘面上。

每把剑剑鞘上的镂空都不相同,不过星图被藏在繁复的装饰暗纹之间,若是不仔细观察的话大抵是看不出来的。

黎千寻握着剑柄稍稍发力,自手心渡了一缕极清浅的灵流灌入长剑,剑鞘之上那丝丝缕缕三五勾连的锁灵线上忽然跳起一簇幽幽灵光,从与剑柄紧扣的一点处燃起,而后飞快沿着灵线痕迹划过,随即很快湮灭在星图一端。

而他渡过去的灵力也随之被剑鞘吞噬,黎千寻微微扬眉,用力拔出剑身,包裹在精巧剑鞘之内的东西,并没有短兵冷光泛出,里面只是一段早已泛黄发黑的枯木剑。

由于现在持剑的人并不会用剑,甚至连被磨钝了的木剑刃上都长了几块可笑的霉斑。

黎千寻转过头看了看扎在一堆哭个不停似乎正在悔不当初的成年男子,啧了下舌不耐道:“别哭了,早知如此,为何要将自家孩子送来这种鬼地方?究竟是什么人让你们在此处修炼的?”

黎千寻问的是“你们”,而不只是那些初通灵脉的少年,凡修虽然不能筑鼎结丹,但是却不妨碍他们修习清修心法和外家功夫。

剑招健体,既为护子心切的男人们找了些事干不至于整日闲着惶惶不安,又能让这些年富力强精力过剩的凡修拿着锁灵剑收集灵息。

清修凝气,凡修不能凝聚灵力为己所用,但他们手里那把刻了星图的木剑却是可以。

黎千寻简直服了想出这一招的人了,敢情利用了人家孩子不算,连当爹的都不放过,物尽其用人尽其职,这出两全其美还真是一点都不浪费。

而如此一来,也正好可以解释那群成年的凡修为什么来的比他还迟,“灵童”修炼的同时他们也没闲着。

玄门现存的剑道术法之中,除了他们镜图山仅此一家的引灵剑谱可以随心所欲,随时出招收招不被外力所拘,别家的剑修列阵收招都有既定的规矩,急了不行缓了亦不可,若是那道雷劈进来的时候他们正在勤勤恳恳练剑,迟个须臾再正常不过了。

再者,之所以问到究竟是何人,是因为出面布置时分蝶的人并非董氏,唯这一点黎千寻无比确定。

董氏仗着自家是修真界老古董,一向自诩仙门第一世家,不像天一城江氏那般自由矜傲,从来不理旁人看法。董氏对外最在乎世家脸面和门风修养,巧取豪夺欺男霸女这种事他们做不出来,就算董术早已经慌不择路丧心病狂地急着救命,黎千寻也不信他敢明目张胆地举着豢龙棋田的名头干出这种伤天害理易失人心的事情。

玄门仙府既立于凡世,就不可能飘在九霄不食人间烟火。丹修者也是人,一方世家的繁荣需要老百姓的拥戴和支持。

下不安者,上不可居,董氏不可能因为自救反而却自断了后路,这种舍本逐末蠢到家的事,怕就是真的蠢货也不会做。

四方十八门的玄门修者与凡修之间,既不是从属关系,更不是统治关系。一部分人得天独厚能力卓绝,既取了世间最好最为稀有的气海灵息,那便有责任除魔卫道护一方平安。

但他们并非就是主子,世间千万凡修更不是呼之即来的奴役。

拿灵童养化地狱兰,本就跟草菅人命没什么两样,既然知道这种事缺大德,豢龙棋田作为东平最大的世家,找来别家顶替唱一出李代桃僵,其实还是十分有必要的。

而此时再想想在点星镇虎口客栈时见到的东西,池鲤化龙之后一飞冲天,而曾经曳尾的水池自是荣枯自负,既然早知道鸟尽弓藏这么浅显的道理,想来这棵李树恐怕也并不是真心想死。

思及此,黎千寻似乎终于明白了,究竟是什么人非要把他扯入这场纠葛之中,或许真的与御风君无关,他充其量只是想拿走地狱兰,而至于落日山谷的棋局暗示,和申时二刻池城将要开场的最后一折戏,只是东平内部某些人之间的利益与恩怨。

兜兜转转绕了偌大一个圈子,还是有人想要阻止董氏翻覆气海灵地而已。

最后那一沓误打误撞找出来的觅灵符,可能又是另一个并不相关的故事。

黎千寻将脑子里的一条条线索捋了捋,突然有点想笑,他有点搞不明白,这棵怕死的李树为什么非要费尽心思躲着藏着把消息撕碎了一块一块扔给他,为什么不能直接正大光明的站出来将实情说说明白?

抑或是,这之中又有什么不能宣之于口不能现于人前的秘密或苦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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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章

作者吐个苦水

找设定草稿找了好几天,因为期间换了电脑_(:3」∠)_真不是我蠢,是设定太多太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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