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蒙尘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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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蒙尘3
黎千寻撇撇嘴,这师徒俩究竟从哪来的,放着平坦的大路不走偏要钻小树林,这都跟谁学的?
晏茗未在司天寮众热切目光的注视和西陵唯委屈的小眼神下不慌不忙走到几人面前。
“来啦?”黎千寻冲他扬手。
晏茗未漫不经心的看看现场一片狼藉,甚至都没有看一眼被钉在地上的邪灵,便弯下身对他笑着道:“我来接你。”
说着伸出手便要拉他起来,黎千寻挑眉,自己一骨碌爬将起来,拍了拍手上的泥巴:“又要去哪?我一个流浪散修,晏宫主你这样我好生为难呀。”
西陵唯实在听不下去,跳着脚要跟他干架,可是却被自己师父禁了言说不出一个囫囵字,只能空张着嘴哇哇乱叫。
晏茗未拉住他胳膊:“欢儿。”
西陵唯眼眶都急红了,晏茗未又道:“出门时应下的什么可还记得?”
西陵唯忙不迭的点头,挠两把喉咙又急急地指着自己空张着的嘴巴,说不出话嗓子还痒得要命,他甚至不怕父亲罚他面壁抄经,最怕的就是被师父禁言。而且每次跟黎千寻吵架被禁言的总是他,就算理全在自己这边都没用,每次都是有苦说不出,默默泪洒藏书阁。
晏茗未动了动手指,西陵唯被解了禁言,从善如流的没有再冲上去呈口舌之快,而是先咧嘴露出一个十分好看的笑,接着脆生生的喊了声:“师父!”一派师慈徒孝。
黎千寻只觉牙根一阵泛酸,碰了碰晏茗未指指大黑头顶露了半截的剑柄道:“晏宫主,赏块布用用呗,没有剑鞘这东西容易伤人。”
晏茗未心领神会,当即挥手就从自己中衣下摆上撕下一截,没用黎千寻动手,雪白布条舞的像根长鞭,剑身拔出一寸便立刻缠上一寸,裹到剑尖时,白布上渗出星星点点的血迹,晏茗未将剑递给他顺便拉过他的手,仔仔细细的在他咬破的拇指上也打了一个结,最后还十分自然地送到嘴边吹了两下。
黎千寻老脸一热,忙将手抽出抓过青鸾胡乱缀在腰上,清了清嗓子对陆衡道:“那什么,掌司前辈,如今邪灵已收,这案子还得是你掂量着办,都收拾收拾散了吧。”
陆衡忙凑过来连连称是,目光又往晏茗未身上瞟了瞟,这位他眼熟,再加上高人黎大仙称他“晏宫主”,随即便知道了他的身份。清平城内也有木犀城的势力。
清平位置特殊,三方交界,便由四方世家共同管辖,崧北木犀城,南陵碧连天,镜图山天一城,其中天一城江氏地位比较超然,多数事务都不愿插手,因此小城里的司天寮和监察署便分别由碧连天和木犀城调派人手。
平时司天寮与监察署来往甚多,晏茗未又是出了名的自由随性,向来不被身份礼法所拘,有些事上心了便亲力亲为,有些事没兴趣便不闻不问,陆衡倒是有幸在监察署见过这位名士几面。
陆衡袍子一撩拱手行礼道:“多谢晏宫主出手相助。”
晏茗未没吭声,黎千寻便笑:“你看你都没出手,人家就把功劳记在你们未央宫了。”
陆衡看了看黎千寻,一阵尴尬,心想这两人不应该是一家么?
这时西陵唯却插嘴道:“他才不是木犀城的人!”
“欢儿。”
“对呀,我不是木犀城的人,我是镜图山的人。”黎千寻笑嘻嘻道。
“......”陆衡心里那个纠结啊,这人姓黎,与木犀城仙首相熟,又亲口说他是镜图山的人。
碧连天黎氏与镜图山江氏一向关系微妙,两家都是玄门大家,四方世家之一,自数百年前就处处针锋相对。如今河清海晏天下太平,作为玄门之首,两家人自然不会大肆内讧,只是长久以来受族中流传的家族史的熏陶,“世仇”这两个字几乎是刻在两家宗室弟子的骨子里的。黎氏容不下江姓的弟子,江氏自然也不收姓黎的。
黎千寻的心思陆衡当然摸不透,便也看出来这人虽然说话不怎么中听,却也不会故意为难他,索性便不捉摸了,于是开始吩咐手下收拾残局。只是看到仍立在一边的白衣灵体时,又跑来问:“黎公子,这个邪灵如何处置啊?”
“你不用管。”
“啊?”都说了邪灵才是真凶,这会儿又不让管。
“你也管不了啊。”黎千寻无奈耸耸肩,这倒也是,陆衡深深叹了口气,他在清平任职近十年,还从没遇到过业障那么重的死灵。
陆衡作为一个小小的司天寮掌司,丹道修为自然不怎么出挑,不过胜在人有自知之明,颔首便转身去处理萱芷和刚刚殉职的两个寮差。
黎千寻拉了拉晏茗未,指着大黑身上银线绣的弯月问他:“这是哪家家纹?”
黎千寻不怎么关心各家礼法,如今能认得出的一只手都数得过来,除了他本家黎氏的三足乌,江氏的五叶藤,崧北重瓣木犀,这三家他格外熟悉之外,恐怕也就只有他那位著名狐朋狗友苏闲,风月谷苏氏的流云纹。
晏茗未沉吟了一下,摇头道:“四方十八门里没有弯月纹。”
黎千寻挠挠下巴,捏起大黑的袖子,又拎起晏茗未的一片衣襟,凑到一处对比:“难道这不是家纹,你看这衣料,跟你的差不多,明显是有钱人嘛,最不济也是哪家旁系的仙首。”
说着又去翻看大黑的双手,最后捏着他左手说道:“虎口和手心都有剑茧,也是修剑道的世家。”
晏茗未便也凑过去看上几眼,却依旧是摇头:“修剑道的世家不在少数,说不定这位前辈也曾是位散修。”
黎千寻却不以为然,撇撇嘴指着自己道:“这才是散修,看看我穿的什么,散修哪会这么讲究吃穿用度?”
两人正你一言他一语的嘀咕着,不远处的林中传来一声洪亮的鸟叫,黎千寻微微侧目:“傻东西?”
晏茗未着看他笑了笑,蜷起小指凑到唇边吹了一个响哨,不过须臾,官道旁小树林,依旧是那个林子,那个方向,蹿出一只黑色大鸟,两只翅膀扇着风十分潇洒的飞到众人头顶,已经收拾妥当的司天寮众纷纷仰头看,黑鸟在头顶盘旋一圈,一双黑豆眼精光一闪,对着黎千寻的头就要俯冲去啄。
这傻鸟记仇!黎千寻只好抓剑挡住,一边丝毫不顾形象的躲一边还不忘骂骂咧咧:“傻东西!”
灰锁用力扑打着双翅伸直了脖子使劲往黎千寻脸上戳,晏茗未摇头笑了一下,袖口蹿出一道细长黑藤缠上它一只脚将灰锁拉回停在自己手腕,那鸟还极不情愿的冲黎千寻叫了两声,才悻悻收起翅膀,歪着小脑袋蹭了蹭晏茗未的手指。
晏茗未从灰锁腿上取下一个细竹筒,黎千寻便问:“谁的?”
“兄长。”晏茗未并未拆开,只是将信收在袖筒中,对黎千寻道,“你累了,歇足了再看。”说着便伸手去捞黎千寻的手臂,刚刚缠斗中被大黑业障灼到的那只手。
黎千寻却躲了一下,随意的挥了挥,指着西陵唯对晏茗未道:“小兔崽子被烧得不轻,他比较娇贵,等会先把他的除了。”
西陵唯这会儿胳膊肘正疼得厉害,骨头里头都一阵一阵的发麻发僵,紧咬着牙关抱着胳膊杵在一边已经半天没插嘴打岔了。听到这句却也不服气:“谁就娇贵了?”
“你。”黎千寻笑着挑挑眉,字正腔圆。
司天寮这边早已处理停当,却是碍着晏茗未这位大人物没敢贸然离开,站的规规矩矩安静等在一旁,萱芷站在最靠近河面的一侧,望着东边刚冒出头的红日发呆。
黎千寻过去问她:“姑娘有何打算?”
萱芷闻声抬头,眸子里有些水汽:“公子,乔郎真的回不来了吗?”
黎千寻微微皱了下眉:“生死有数,何况乔路本就不该多在此间逗留,想必姑娘一定明白。”
萱芷眼眶泛红,秀眉微蹙点了点头:“多谢公子,瓶儿已经惹祸太多,草菅人命杀人夺魂,如今已是连与乔郎共赴黄泉的资格都没有了。公子,我死后也会深陷重重业障吧?乔郎说,他在奈何桥等我,等我四十年,五十年,等我子孙满堂含饴弄巧,最后在梦中死去。”
“不会。”黎千寻甚至没有思考便脱口而出,随即又道,“不会深陷业障。”
萱芷拿出那颗携灵锁托在手心问:“公子,这个能否交给我?乔郎家道中落之后孑然一身,他留给我的便只有那把瑶琴。”
“......”想到那把被自己三两下摔得七零八碎的凤舌,黎千寻一阵尴尬。
这姑娘把携灵锁当什么了?携灵锁会在乔路魂灵消失之后自行碎裂,黎千寻也不忍拆穿,回头看到西陵唯腰上的紫犀银铃,便安慰她道:“自然可以,只不过小透明这几日还会以灵体状态留在这,时辰到了铃铛便会化成实体,可能跟你眼前这个有些差别。”
萱芷噙在眼里的一汪潭水终于汹涌而下,双手捧着携灵锁千恩万谢。
红日初升,千万道霞光冲破浓雾洒上粼粼水面,眼见着天光大亮,这件案子似乎终于尘埃落定。
只有黎千寻心里隐隐担心,还有三十四个尸首没端上来,这群宴可怎么散场?
就在众人准备打道回府的时候,大路上又奔来一人,是留守司天寮的寮差,那人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高声喊着:“掌司不好了,有贵客来了!”
陆衡一听腿都要软了,被左右扶了一下,颤巍巍的问:“哪家的贵客?”
“是...是宗主!”来人跑的直喘,却还是声音洪亮的把石破天惊的事实传达给了众人,“只来了宗主一个人!”
黎阡!
黎千寻咂咂嘴,胳膊肘一怼晏茗未,冲他眨眼道:“我得先撤了。”
“为何?”
黎千寻眨眨眼提醒:“黎阡来了。”
“嗯。”晏茗未挑了挑眉。
“......”黎千寻对晏茗未这个表情十分熟悉,主动一拽他手腕,“你跟我一起撤。”
晏茗未便呵呵的笑:“阿尘你真可爱。”
黎千寻瞬间黑了脸,上辈子活了多久暂且不提,他如今这个壳子可也已经快三十而立了,一把年纪被人当肉球逗,实在不能忍:“这些话都从哪学的?”
晏茗未眨眨眼:“欢儿。”
“啊?”西陵唯恍惚间听到师父喊自己,抱着胳膊像身负重伤似的扭过来问,“怎么?”
黎千寻阴阳怪气道:“西陵唯,跟我说说是沈棋可爱还是灰锁可爱?”
西陵唯扭头瞅了一眼正站在自己肩膀上耀武扬威的灰锁,又想了想那动辄把他挠的鲜血淋漓的沈棋,眼皮一塌,摇头:“还是你比较可爱。”
黎千寻心里咆哮,这小兔崽子还会不会好好说话了!真是岂有此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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