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烧尾宴1

温晓别苑这间议事厅在主屋那一排,跟整个院子朝向一致,坐南朝北,辰时刚过,日头还不太高,此时屋门前仍是大片的荫凉。

黎千寻半死不活地挂在晏宫主身上慢腾腾换了个姿势,歪头盯着门口,房屋阴影之外,距门丈余远的位置,有一丛生长得十分茂盛的金合欢树,只不过这时候早已过了花期,看不见那葱绿细碎的小叶间的像太阳似的金色小团花。

园子里阳光正好,秋风微凉,带着从远处海上吹过来的一丝淡淡的咸腥。西陵唯蹦蹦跳跳地在假山和树丛间钻来钻去,笑声喊声断断续续,其间还偶尔夹杂几声嘹亮的蝉鸣,本来已经喊不动了的秋蝉,这会儿好像跟大少爷较劲似的,拼尽最后的精力要争一个高下。

听了那么几嗓子,黎千寻忽然抓着晏茗未的袍子笑出了声:“哈哈哈,这孩子怎么回事,叫的跟打鸣似的。”

会打鸣的西陵大少爷从园子里闹到园子外,最后绕过飨宾堂出了四方别院,跟雪绫绡两个人的对骂声也渐行渐远。

两人从观礼台前的校场外经过的时候,树梢上的老蝉听见那闹腾的声音似乎又折回来,也重新呼朋引伴地扯着嗓子对嚎了一阵。

热闹的蝉鸣声终于消停下来的时候,外面起了一阵风,屋檐上五彩斑斓的琉璃飞禽嘴里衔的风铃被摇得叮当作响。

黎千寻瞧了一眼地上乱晃的影子,摇着脑袋啧舌叹道:“多好的日子呀,怎么还是有那么多人不知足呢。”

“阿尘。”

“嗯?”黎千寻懒懒地应着。

“为何要抹去欢儿的记忆?”

黎千寻松开手,斜靠在椅背上抬头看着晏宫主,眨了眨眼明知故问地装蒜:“你看出来了?”

“……”

黎千寻笑了笑:“沈棋问的?”

晏茗未微微皱眉:“嗯。”

黎千寻一直盯着他的脸,自然看到了那表情上的一丝不自然:“你跟西陵唯的缘分也就才这么十来年,当然是沈棋更担心他,意料之中。”说罢眉梢一扬又接了一句,“抹掉他的记忆是为他好,没别的。”

就算有别的也不大好说,这种事,不论怎么解释都会觉得别别扭扭的。

黎千寻自认不如晏宫主那么正人君子,而且也从未说过会对他知无不言。

这位说完话也没准备继续抱着美人看风景,而是自顾翘着腿晃晃悠悠从小几中间扒拉了一壶茶一碟海棠糕在自己跟前,穿堂风吹得正舒服,却是装模作样地开始喝茶了。

谁知晏茗未倒是真没怎么执着于他给出的解释,反而比较在乎他口中的那个“十来年”,晏宫主忽然半蹲下身伏在黎千寻膝上,异常诚恳地道:“十几年也可以很长,长到足够做完一辈子的梦。”

黎千寻唇角一勾,低下头伸手挑起晏宫主的下巴,色眯眯地凑近了笑着在人唇边啄了一口,嗓子里冒出来的话都沙沙含着气音:“做梦多没劲,本尊喜欢来真的。”

黎氏的弟子还没到,眼下整个温晓别苑里头就只有他们两个人,园子里几百间一早就安排齐全的房间真是得好好挑一挑,黎千寻整个人被横过来的时候还在十分认真的这么想。

其实倒也不是谁猴急什么,就是觉着再走老远回去北边有点不划算。

晏茗未似乎是知道阡陌两兄弟的卧房在哪个位置,两人便直接在隔壁占了一间,就这样,早已被黎大宗主卖出去的黎千寻也算是在碧连天那边的园子里有了一“席”之地。

西陵唯昏睡的那两天黎千寻一直没怎么休息,云雨过后也倦得不行,流氓话都没说几句就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一觉醒来已经是午后未时将尽了,晏宫主依然醒的比他早,也或许是压根就没睡。

晏茗未好像特别喜欢守着黎千寻睡觉,贪心地眷恋着他的呼吸和温暖,像每天/朝日东升,像每月十五月圆,像每年四季更迭,像那些每一个不是只在梦境里才会出现的场景。

那种感觉,就好像在他很小很小的时候,只有被那人抱在怀里轻轻哄着才能睡着的时候才有的安心。

晏宫主曾经是个遍体鳞伤的孩子,同一个梦做了四百多年,他真的不想醒。

黎千寻似乎是有点习惯顶着别人的灼灼目光睁开眼了,醒了也不再问人家睡了还是没睡,反正知道晏宫主得了好处之后嘴巴比蜜还甜,一人一句肉麻话鸡皮疙瘩能掉一被窝。

黎大爷操劳过度嗓子有点干,歪歪斜斜系着衣带一边挠着喉咙指挥别人给他倒水喝,晏宫主任劳任怨伺候着,又是喂水又是揉腰还轻声细语哄得浑身舒爽。

内衫外袍都拾掇好了之后,黎千寻眯着眼睛伸着胳膊把晏茗未搂进自己怀里,捧住他的脸盯着看了好几遍,最后特别语重心长地下结论:“真不想让你带领木犀城弟子参加论法道会啊。”

晏茗未笑了笑:“怎么?”

黎千寻眨眨眼皮,故意抬高了一个音调,夸张道:“我家夫人这么好,不能让别人看到。”

黎千寻显然是在故意打趣他这个名声赫赫的崧北仙首,不让别人看到是没可能的,自从晏宫主执掌崧北密林五宫,每一届论法道会都会被木犀城当成活招牌。

从论法道会前仙市的演武台,到武试六系最后的分阶角逐判定,每一道程序几乎都会把这位曾经“惊艳了整个试炼场”的天选之子拉出来遛一遛,尤其是这位还是那一年把某个混世魔王踢下首位的璞玉。

以一己之力将玄门众人的心头大患湮灭于萌芽中,晏茗未这个出头都出得特别及时的年轻修者,在四方十八门各家名士长老们心中的印象之深,是后来任何一个金字名帖榜首的修者都无法比拟的。

晏宫主从来就是个大忙人,既是门面又是标杆,各种曾让黎千寻酸掉牙的褒美之词全给贴在一个人身上。幸亏这人不是个勤勤恳恳地事无巨细都亲力亲为的性子,不然的话就算是个陀螺也会抱怨分/身乏术。

黎千寻不止一次感叹这人是个极品妖孽,七情散人之后,好似他就是那个照着神龛的模子长起来的,本事大也就罢了,他还长得好看,让人连嫉妒都嫉妒不起来。

晏茗未虽是崧北的掌事者之一,但却不妨碍修真界别的门派对这人的向往和推崇,尤其是十来岁的童修们,论法道会这种场合,简直就是某一个人的追随者联盟。

黎千寻那种戏谑成分占多的担忧,其实还是不无道理的,论法道会就是以年轻一辈的丹修为主体的玄门盛会,大部分都是十来岁水灵灵的少年少女,本来就热闹非常,对身负盛名的仙首又心向往之,到时候汉池别苑的门槛估计都要被踏平了。

黎千寻曾经见识过晏宫主书室后面成堆的大红拜帖,那个闪瞎眼的颜色和那个惊翻人的数量,看得他直胃疼。

说到参加论法道会的各门派童修,某人这才重新想起来他们是不是忘了点什么正事?

黎千寻一边下床穿靴子,一边又抓过床头的茶杯灌了杯水,顺口问了句:“现在什么时辰,你上午跑这来找我是不是有别的事,要紧么?”

黎千寻这会儿才想着把这事过了过脑子。

上午的时候晏茗未只是碰巧遇上了黎阡说的那件事,顺便解决一下而已,黎千寻可不会以为晏宫主是专门来找黎家人说西陵唯的婚事的。

不说西陵唯才十六岁一般修者不会这么早定亲,就算大门大户有这风俗,操着这份心的也不会是晏宫主。

晏茗未笑着应道:“是有点别的事,不过现在也不要紧了。”

“啊?”

“因为时辰已经过了。”晏茗未说着话又帮黎千寻整理了一下外袍,接着道,“崧北弟子入门,安排在今日午时,眼下已经结束,果果在别苑守着,应该都安顿好了。”

黎千寻似乎觉得自己被什么东西噎了一下,晏宫主这个仙首当的可真是惬意,不过再想想,还是因为他撩了人家才这样的,这么一想忽然就觉着自己老脸有点热,向来坦荡的灵尊大人气急败坏埋怨一句:“你不早说!”

晏茗未抿抿唇,笑得眉眼弯弯:“那个不要紧,木犀城的弟子有景繁和兄长,可阿尘不高兴的时候我都要陪着。”

黎千寻微微愣了一下,随即甩甩袖子大步出了房门,哼道:“本尊很高兴。”

本以为之前黎阡说的碧连天弟子会在今晚到豢龙棋田,这个时间已经够早了,没想到木犀城竟然更早一步,四方别院里面,最先热闹起来的还是汉池别苑。

下午酉时初,豪情万丈地跟雪绫绡两个人溜去仙市的西陵大少爷终于回来了,身上还背了天大一个布包袱,鼓鼓囊囊不知道淘了多少东西回来。

其实这个时候,仙府外的仙市还没完全筹备妥当,毕竟离开市还有两天时间,这会儿大多数远道而来张罗起来的铺位都还只是在准备阶段,也不知道这种时候出去逛的西陵少爷能带回什么新奇玩意儿。

几乎前后脚,西陵唯他们回到汉池别苑的时候,黎阡也闻讯赶了过来,礼节性的跟家主长老们打个招呼,黎千寻也是奇怪,这货从哪来的,怎么一个人就回来了,碧连天的人呢?

黎千寻特别不耐烦地等着黎阡装模作样的一个个跟木犀城各系长老寒暄完毕,眼看着最后要准备一本正经跟晏宫主“促膝长谈”的时候,他一把把人拦下,挑眉问道:“你怎么回来了?”

黎大宗主眨眨眼,似乎也能听出言外之意,解释道:“碧连天的弟子推迟一日入门,由重夏带领。明日申时,哥,你可一定要到场啊,就算不以宗室仙首的身份出面。十年了,不只我和重夏,还有小满和丸子,我们私心都是想让大哥回家的。”

黎阡不愧是出了名的舌灿莲花,几句话说得无比恳切,简直感天动地,想拒绝都不行。即使深谙黎阡的脾性,这种场合想表示一下嫌弃都找不到合适的表情。

黎千寻揉着肚子一阵胃疼,只能点点头。

这时,刚把包袱放进自己房间的西陵唯进门也听见了黎阡说的话,撇了撇嘴小声嘟囔了句:“要明天才来啊,那我买的点心要凉了。”语气里浓浓的不开心。

合着这位小少爷只是为了买趁热吃的点心才这么晚回来。

消化完这个消息,兴奋了一天的西陵唯顿时就瘪了一半下去,见到自家小师姐也提不起什么精神。

跟神兽雪绫绡简直像是交换了角色,上午是西陵少爷打了鸡血,这会儿明显是神兽打了鸡血,只因为又见到了香薷。

黎宗主和晏宫主大概是真有什么正经事要谈,跟黎千寻这边交代完了之后笑嘻嘻地说了句:“我去跟嫂子商量点事。”

话还没落地人就没影了,黎千寻也是挺无奈的,前边刚恨不能声泪俱下地唱一出兄弟情深,扭头就跟别人笑脸逢迎,不得不说,这也是一种本事。

黎阡有着天生的与人打交道的才能。

当年飞鸾仙主骤然离世,黎栩也是暂代家主之位,加上他常年闭关,所以黎阡掌权时年纪并不大,在各家各门的一众长辈里面显得极其青涩,虽然他完全可以用四方世家的权势给自己铺路,以上位者的身份压制大小门派,但他并没有,尊长爱幼行事妥帖,碧连天的新宗主丝毫没有上位者的严肃架子,全凭自己的手腕在四方十八门中赚足了人心,多年来左右逢源游刃有余。

天色渐渐暗下来,各个厅里开始掌灯,黎千寻和遭了霜打的西陵少爷一边一个坐在台阶上,一人抱着一把剑也不说话,门口一排灯笼的火光映得两个人的脸都红彤彤的。

枯坐了半晌,西陵少爷拧着脖子盯着黎千寻看,黎千寻失笑:“看我干啥?”

西陵唯支支吾吾:“…那你看我干什么?”

黎千寻支起胳膊托着腮,扬眉道:“等着看我们大少爷什么时候才肯把从仙市上买的点心孝敬给前辈呀。凉了就不好吃了。”

“哎呀!”

西陵唯忽然跳起来,一声惨叫就往自己房间那边跑。

黎千寻见小兔崽子被点醒了,也溜达着在后面跟了过去。他进屋的时候,小少爷正把那包袱放在地板上摊开了往外拿东西,一撮一撮的码了一片。

除了那些贴着花花绿绿的纸的糕点盒子,还有不少大大小小做工精致的金漆木礼盒,黎千寻皱着眉头凑过去蹲在地上,挑挑拣拣地翻看着,一边啧啧有声地问:“大少爷这是要给自己准备嫁妆?”

西陵唯百忙之中抬头白了他一眼,继续翻找,堆在包袱里的东西乱成一团,也不知道他要找什么,不过估摸着大概是容易压坏的小玩意儿。

黎千寻拿着青鸾把看着精致的木盒子归置到一边,一个一个的打开鉴赏一番,红灵木镂雕笔筒,青玉镶珠阴阳笔洗,烟雾丝竹玉镇纸,缠枝云纹熏香炉……

黎千寻狐疑地看了一眼西陵唯,有点不敢相信这么老气横秋的物件是这小兔崽子背回来的。

翻了半天,终于看到几个或许还有点用处的东西,雷纹束魔锁和梏灵线绣成的双面水纹护身软甲,那身软甲一看就是女孩子适用的尺寸,稍稍欣慰,然而当他看到那个金灿灿的串珠长命锁和重瓣木犀手摇铃的时候顿时就不淡定了。

“……”西陵大少爷估计已经高瞻远瞩地连他和黎阾的孩子的名字都起好了。

黎千寻哭笑不得地看着西陵唯把自己从那一堆点心盒子里刨出来,似乎终于找到了他要找的东西,捧在手里闻了闻味,盒子底已经漏了几滴出来。

“哎呀真的化了!”

“那是什么?”黎千寻问,一般情况下融化了之后会流水的东西不就只有冰吗,怎么如今还有这种新奇点心了?

西陵唯手忙脚乱地在桌子上拿了个茶盏,看了看似乎太小,最后愣是一口气把整壶茶都仰着脖子灌进了自己肚子,把那盒东西倒进了茶壶里。

这才答话:“仙市上有人卖的一种点心,叫莲花牛乳冰盒,盒子里本来有一张明符的…”小少爷说着话还拿着那盒子撕开了找里面不见了的东西,“明明有张符的,店家说这符能护着冰块几个时辰不化,我没学过这种符啊,就想看看那是什么东西,可是怎么没了?”

黎千寻本来对仙市这种场合是没什么兴趣的,人多且杂,各类玩意儿把戏眼花缭乱不一而足,对年轻修者来说自然是姹紫嫣红十分新奇,但对他这个资历的祖宗来说,实在是不够看。

但听西陵唯嘀咕完了之后倒是有了点兴致,接过那被汁水打湿的纸盒子翻过来看了几眼,特别随意地问道:“仙市好玩吗?”

西陵唯拱拱鼻子,诚恳地答:“好玩儿!”

“还见着什么有趣的东西了?”

西陵唯瞅着地板上一堆东西,想了半天:“消息算不算?”

黎千寻眉梢一挑:“什么消息?”

西陵唯眨眨眼,故意压低了声音凑到他耳边道:“有几家卖琼露仙酿的,打的招牌是七情散人和雾海。”

黎千寻愣了一下,西陵唯接着道:“仙市上不少人都在说七情散人重新出山了,而且估计会在论法道会上露面呢。”

黎千寻皱眉:“在传这个消息的是哪里人?”

西陵唯道:“天南地北的都有,我也不知道消息从哪里传出来的。”

西陵少爷说着话,一边忙活着整理自己置办的那批“嫁妆”,摸到一根紫玉萧的时候顿了一下,递到黎千寻面前:“对了还有这个,是一个叫乱音坊的地方卖的,雪绫绡看到就走不动路,非说这名字她觉得熟悉,说你肯定知道,那婆娘自己不懂乐术还非要买乐器,挑挑拣拣了半天就买了根破萧。”

说到这里小少爷满脸一言难尽,呲牙咧嘴又补了一句:“吹得难听死了。”

屋里两人正围着一地的乱七八糟说着话,虚掩的房门吱呀被推开一个缝,一只肥猫翘着尾巴踢着粗壮的四根短腿大摇大摆走了过来,活像个巡逻自己领地的山大王。

沈棋掀着眼皮瞧了眼黎千寻,脸上那块花斑颤了颤,似乎浑身都是怨气。

黎千寻看着那畜生的模样觉着可乐,其实上午晏茗未提到沈棋追问为什么消掉西陵唯的记忆的时候,他就知道这大猫跟他的账本上恐怕又添了一笔新仇。

记仇就记呗,几百岁的神兽了,总不该再跟个小孩似的闹脾气。可没成想这猫就这么有出息,真的闹脾气了,一整天不露面不算,见了人还甩脸色看。

西陵唯的记忆被黎千寻抹去了一段,而那一段正好就是跟沈棋共患难时交了心的一段,这就好像是种田的农人辛辛苦苦一整季,到了收成的时候却突然遭了蝗灾,简直惨绝人寰,搁谁都开心不起来。

同为狻猊神兽一族,沈棋显然不如雪绫绡机灵,心思直认死理儿,有时候简直就是一头犟驴。

别看剃火狻猊体格庞大形貌威武,但似乎心眼一点都不大,爱记仇,却也极其忠心,但他的忠心却不是给把他拎回镜图山的那位的。

而是全都给了从小猫团子开始把他养大的木合欢,和从小一起长大数百年来一直相依为命的清吟。

黎千寻也是知趣,看到那肥猫趾高气昂从自己面前绕过去,便顺手从点心盒子那堆里随便拎了两个,准备起身离开了。

沈棋爬到西陵唯腿上来来回回踩了几圈,屁股一沉坐了下去,对西陵唯来说,他虽然刚知道了沈棋能变成一个红衣大汉,但他还是对这只猫更熟悉,记忆抹去之后更是连剃火狻猊的真身都不记得了。

黎千寻从西陵唯房间出来,不紧不慢走到院里那颗梧桐树底下,抬头看两眼,“大乌鸦”还活着,纵身一跃跳了上去。

“尘儿,我能不能回去了?”

玄鸑鷟迫不及待地开口,语气里满满都是说不清道不明的忧郁,似乎恨不能立马张开翅膀飞回漠原西。鸾鸟不喜欢热闹,这天白天敲锣打鼓似的一通热闹差点没把鸾鸟祖宗给难受死。

鸾鸟还不喜欢人,如今汉池别苑呼啦啦涌进来上千号仙修弟子,玄鸑鷟蹲在树上小心翼翼把自己个儿藏好了,总怕一露面引来更多的小弟子围观,他老人家最受不住的就是这阵仗。

黎千寻笑眯眯的顺了顺玄鸑鷟长脖子上的华丽羽毛,道:“那不行,得先把你之前没说完的那件事说完了,自然让你回去。”

玄鸑鷟眨眨眼:“我还没想好,下回再说。”

黎千寻:“想了两天还没想好?信不信我现在就喊人来参拜第一灵鸟大人?”

“……”玄鸑鷟别扭了半晌,还是不得不说,因为他的脖子还在别人手心握着,凤凰唉声叹气道,“真不是要紧事,就是有个姓西陵的人闯进了漠原西,也不知道遇见了什么事一身狼狈地晕在外头,被鸟儿们发现驼回了我那儿。”

黎千寻也是觉得有点稀奇:“西陵绰?”

玄鸑鷟点头:“就是你前天提到的欢儿的养父,而且他不是第一次被鸟儿发现了,有个孩子说,几个月前就见过他,一个人在漠原西晃荡,似乎在找什么东西。”

黎千寻顿时一愣,皱了皱眉又问:“几个月?”

玄鸑鷟眨巴着眼睛看了看头顶的树叶,认真想了想才道:“四个月吧。”

四个月,也就是他接到灰锁带回的那封信之后,初到清平时的三个月前。

三个月。

又是三个月。

黎千寻这时候终于想起来,为什么所有事似乎起因都在三个月之前了。

因为三个月前谢凝突然病重,西陵绰说要出门求药,便独自一人出了门。

而他也是在那前后独自去了一趟百草峰,经过司音谷时曾遇到了一个人。

遇到了一个如今想想其实本不应该出现在那里的人,就是遥岚风月谷的家主,苏闲。

果然是他。

说起来,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怀疑苏闲的?

是在香炉镇茶棚里,那个看摊子的小伙计惊讶的说“白玉牌上怎么有编号”的时候吗?

还是得知自香炉镇到临水镇时,河道里那个唯一的驾船人是风月谷的人的时候?

其实当时大概正是因为白卓丝毫没有隐藏自己身份的意思,才让黎千寻觉得似乎总有哪里不对。

抑或是在临水镇大街上人群里,一身贵气的风门主远远地一眼便认出那块牌子是出自哪里?

说到底为什么他和晏茗未两个人守在白卓的小船上,怎么就还被失了天丹的红玉盯了个正着,之后又任由小船从去往东平的河道口漂过去,反而一路往南到了汇川临水镇。

似乎从他走出未央宫开始,他所经过的路线就是被人安排好了的,而且容不得有一点差池。

每一个经过的地方,都有点奇奇怪怪的事情发生,从而像是故意为之一般,利用“意外”把一些信息传递给他?又或者是晏茗未?

黎千寻扶着脑袋沉默了好一会儿,玄鸑鷟才问了一句:“尘儿,怎么了?”

黎千寻摆摆手:“没事,我还没理清楚,对了凤凰,西陵绰现在还在漠原西吗?”

玄鸑鷟应着:“嗯,被海朱雀关起来了。”

“…为什么?”

玄鸑鷟道:“擅闯禁地,在漠原西这个罪名可不小,你要知道怎么回事的话有空去御风君那里说个情把他领回来吧。”

黎千寻一时哭笑不得,这个西陵绰,真是不知道哪来的胆量,敢单枪匹马闯漠原西禁地,他还真不知道那个看上去忠厚纯良的汉子怎么突然就这么大魄力了。

玄鸑鷟老实交代完了他知情的所有事情始末,黎千寻这才终于松口放了人回去。

凤凰走了之后,黎千寻一个人斜倚在梧桐树枝上搭着一条腿数月亮。

西陵唯住的这边比较偏僻,各系弟子做完了晚课陆陆续续都回房睡觉了,倒是没什么人往这边转悠,也没人发现这树梢上还坐着一位。

大约人定前后,晏宫主才抽身寻过来。

黎千寻往下看了看,提溜着手里的两盒糕点晃了晃,笑着道:“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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