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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差事已经办妥,复命之事也不甚着急。还是你的安危比较要紧。”

裴玠这深情款款的样子实在令薛晏消受不起,她悄悄抖了抖胳膊上的鸡皮疙瘩,驳道:“就算你跟着我去又能顶什么用?无非就是帮我挨刀而已,说不定还拖累我。裴玠,你求你了行不行,你死心吧。”

裴玠不为所动,歪着脑袋定定看着薛晏入神,“阿晏,你怎么想我是左右不了的。同样的,我的心意你也无法左右。”

薛晏忍住了揍人的冲动,咬牙笑道:“好,你不怕死就跟着吧。”她拿剑把裴玠拨开,健步如飞的离去,也不管裴玠是否真的追过来。

这么好的机会裴玠怎么会轻易放手。等到他回到于将军府上安排好一应事宜,牵了匹马就追上去,快马加鞭不过半日工夫,就在界河边的茶棚里碰上了打尖的薛晏。

她依旧是一身男装,三千乌丝被高高竖起,十分利索。她正聚精会神地打量界河那一头,神色几经变换,终归平静。

“不要想这么多了。船到桥头自然直。”裴玠很不拿自己当外人,径直在薛晏身边坐下,并拿了一双干净筷子夹了一道土豆丝。

薛晏平静的脸色破裂了,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用勉强算是心平气和的口吻道:“盛华城中提及齐王世子,哪个不要赞一句沉稳。你不过是出京一趟怎么变成这幅无赖模样了?”

裴玠夹筷子的手微顿,耳朵根有些红,却不大明显。他左手不由往长凳上的包袱上一放,抓住了不同于衣物柔软的坚硬一角。

那是他临出青州路过书摊时买下的一套《花好月圆》,是和《锦绣良缘》一样的风月本子。买之前随手翻了翻,恰好看见一句“好女怕郎缠,你且放下身段,慢慢接近她、讨好她、豁出一颗真心去待她,哪怕再硬心肠的姑娘都要软下来了。”他觉得倒有几分道理,遂学以致用了。

这算作秘密,不足为他人道。裴玠端起茶碗浅啜一口,遮住尴尬的面容。凉茶入肚,他脸上的热气也散了不少,干笑两声,“出门在外总没有那么多的顾忌。”

所以你那之前都是装的?薛晏甚为无语,默默低下头吃饭。

界河上有艄公渡船,吃过饭后薛晏在茶棚里稍作休息,牵着马儿一道上船。至于裴玠,他既愿跟着就跟着,只当他不存在好了。

渡过界河算是入了大燕的地盘。时隔七年再次踏上这片故土,看着前方巍峨错落的山脉和脚下漫漫黄沙掩映的土路,薛晏突然就哭出了声。

这曾是她的家,她誓愿将此治理成一片沃土。可是她的家人杀了她,甚至为了权力而反目。那么她之前所做的这一切又有什么意义!

裴玠黙立在薛晏身后,在她哭到无力抽泣之时递上一方干净的手帕,劝道:“我听闻你打临圣城的时候被困在大圣山一月有余,身边只有二三十亲卫,粮草更是分毫也无。可就是这样你依然拿下了临圣,自此一战成名。现在的情形总难不过当年。”

“不一样的。”薛晏接过手帕擦了擦红肿的眼睛,哽咽道,“当年是敌人,如今却是血脉至亲。尽管这副身子和他们毫无干系,我记忆中却常有他们的陪伴。”

裴玠拍了拍薛晏瘦弱的肩膀,沉声道:“也许事情并非那么糟糕。昨天宴会后我听于将军提起了袁护,他言语中对袁护很是敬服。而且燕国边关十万兵马调回大兴之事他也知道,我试着问了一句,于将军只是讥讽一句‘自作孽不可活’,并不像是在说袁护。这件事情兴许有隐情。”

“我也了解袁护,更知道没有证据不能妄辨忠奸。可是边关兵马调动是真,袁柳进京劫人也是真。如果是以前,我或许还会天真的以为袁护是要为我报仇的。可是我现在连把我一手拉扯大的父皇都相信不了,又拿什么来相信他不会谋反呢?”薛晏笑容惨淡,“呵,你说可不可笑,这样的人居然是护国公!”

裴玠不清楚袁护品性如何,但是于通将军的品性却是难得磊落,能得于通称赞的人不该是谋逆之臣。若以前裴玠认为是袁护不轨,毕竟他的行为的确惹人遐想。可是仔细一品,关于造反的另一种比较美化的说法是“官逼民反”,皇帝连亲女儿都能杀,对一向和公主亲近的护国公府又怎么会手软呢!

只是这种猜测比袁护主动造反也好不了哪里去,说出来也只是徒增烦恼。裴玠也便不多言。

薛晏又哀哀戚戚寥落一会儿,裴玠也不支声,静静等着。等到她平复心绪收拾好形容,二人才策马继续往南方走。

虽说袁护掌管临圣兵马,实际上整个大燕北部的十三座城池都在袁家军的掌控之下。边关战事吃紧,这是十三城的百姓倒没有多么慌乱,依旧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由此袁护父女二人的手腕可见一斑。

薛晏和裴玠星夜兼程,穿过这十三座城之时已是五日之后。

再往南走,又是另一种光景。

明明只隔了一座小山丘,十三城以外的立阳城百废不兴。城外村落荒无人烟,农田野草滋蔓。城中商户紧闭,街上行人寥寥。

勒停马,薛晏秀眉紧皱,“这立阳城是南北交通枢纽,历来兴盛发达。怎么好端端地落成这副境地?”

“我看城外也是荒凉破败,大概是发生了什么剧变让这里的老百姓都逃跑了。”裴玠又提议道,“时候不早了,我们先找家客栈住下,顺道打听一下就是。”

“也好。”

寻觅了大半个立阳,二人才在一处小角落里寻摸到了一家疑似客栈的地方。

说是疑似,盖因其外观太过敷衍破落,破旧的大门外立着一块木牌子,用炭灰写着“食宿供应”歪歪扭扭四个大字。

二人推门而入,入眼是狭小昏暗的小黑屋内错落摆着几张三条半腿的桌子。其中离得最远的桌子上趴着一个身材消瘦的男子,百无聊赖地玩着筷子。

男子听到动静连眼皮都没抬一下,蔫蔫地赶人,“走吧走吧,这里没吃的了。”

薛晏与裴玠相视一眼,俱是疑惑。

裴玠上前一步走到男子跟前,客气地道:“这位小哥可是老板?我与我兄弟行经此地,见此地……”

“你这人听不懂人话是不是!”老板大手将桌子拍得震天响,斥道:“都给你说了这没吃的了,哪儿来这么多废话!赶紧走走……大侠饶命!”

老板举起双手,从凳子上滑到地面跪下,身体抖得跟筛糠似得。薛晏拿着剑在他脖子上轻轻一划,寒意凛然,他哆嗦地跟厉害了。

“有吃的吗?”薛晏阴测测地问。

“有!有有有!二位大侠想吃什么,小的这就生火给二位做。”老板边说便躲着剑锋,生怕薛晏一个不小心自己的脑袋就分家了。

“炒四个家常小菜,再烫一壶酒。”薛晏反手将剑插回剑鞘。

老板跪着退行几步,慌忙道:“是是是,大侠稍等,菜马上就好。”说完连滚带爬跑到后厨。

薛晏伸出一指在一张残桌上稍微蹭了一下,扫起一溜积尘。她嫌弃地道:“桌子都这么脏,我可不敢吃了。万一吃出个虫子来我可是会杀人的。”

裴玠又递了个干净地帕子给她擦手,并道:“这城里处处透着古怪。过会儿等好好盘问盘问那老板。”

所有桌子俱是积了厚厚一层灰,薛晏实在没法逼自己落座,又将老板唤来打水收拾好一张干净桌子,之后才放他去做菜。

待菜上齐,老板就想躲到后院去远离这两尊大神。薛晏偏偏不如他意,半推半搡把他摁到长凳上,还亲自斟了杯酒给他。

老板受宠若惊,连连摆手,“使不得使不得!大侠慢慢用饭,小的就不打搅大侠了。”

“放心,我没有恶意的。”薛晏把剑往老板面前一甩,笑容明媚,“其实呢,我是有几个问题想问你。”

老板吓得欲哭无泪,“大侠饶命!大侠请讲!小的一定说,小的什么都说!”

薛晏清了清嗓子,悠悠地道:“是这样。我听说大燕多金矿,立阳更是遍地黄金,所以就想着来这里做生意。怎么今日一见,这立阳和传闻中的不一样?”

听薛晏问这个,老板一张脸更显愁苦,“大侠说得是几年前的立阳。如今别说黄金,就是人活着都艰难。”

“这怎么讲?”

“哎,还不都是天灾人祸!这几年大燕风雨不调,庄稼颗粒无收,朝廷还用各种借口收税,大家伙谁能受了。稍有能耐的都拖家带口往北边十三城落户了,那里百姓的税收都是袁家出了,好歹日子能过,没能耐的就只能在家等死了。”

“我记得之前长宁公主明文规定过收税的名目和标准,如今又变了?”

“规定过又如何,公主死了七年,世道早就变了。公主刚去那两年皇上思女心切,神思不属,不知从哪里来了个天师,说是公主泉下难安,需建造高台施法以安公主芳魂。结果皇上听了就各处各道抓壮丁、收杂税。现在四五年过去了,高台没建好,倒逼得老百姓求死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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