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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拳,效果不亚于捅了马蜂窝了。周围的书生立刻议论纷纷。
常言道,君子动口不动手。他们一介书生,平日里都自称斯文人,哪有人一言不合就打人的?
那被打的书生先是一脸不可置信,而后怒气勃发,眼看就要上来撕扯楚辞,周围人马上拉住他劝慰。
楚辞站在原地冷笑一声,然后弯腰将那几本书捡了起来,用手掸了掸上面的泥土。
“人必自辱而后人辱之,望你谨记今日之训,莫要再为他人强出头。”他说完这句话,就往县学里走去。
那书生胸膛剧烈起伏,眼见众人都若有所思地看着他,顿觉面子全无。他大叫一声,挣脱开其他人,捏起拳头就朝楚辞奔去。
楚辞猝不及防,听见惊叫声回头看时,拳头已至门面。他只来得及在心中骂一句你丫的,余下就只能闭上眼睛接受拳头的亲吻了。
楚辞久久未能感受到脸上的疼痛,他睁开眼睛,看见一只手从他身后伸出,捏着那书生的拳头。
这只手看上去苍劲有力,捏得那书生面容扭曲,几乎要痛叫出声。
楚辞的脸贴着那人的胳膊,一股热意隔着衣服顺着他的胳膊传过来,似乎再近一点就能感受到上面脉搏的跳动了。
楚辞连忙转身,却因那人站的太近而撞在了他的怀里。楚辞不慌不忙地退后一步,拱手作揖:“多谢这位兄台仗义相助,在下不胜感激。”
“无妨,只是举手之劳罢了。”那人的声音响起,像是书院里晨起的钟声,沉闷却悦耳。
楚辞抬头,这才看清那人的样子。两道剑眉斜飞入鬓,一双深邃的眼睛,鼻似卧胆,上唇很薄。他侧脸上有一道疤痕,不过,这疤痕不止不影响他的颜值,反而让他更显男子气概。
一瞬间,楚辞仿佛看见了一个身披重甲的将军,但定睛看去,这人却是一身常服,看着楚辞的眼神也温和平静。
“兄台举手之劳却让我免于皮肉之苦,对我来说已是诸多恩德。在下楚辞,还未冠字,敢问兄台高姓大名?”
“不敢当,在下寇静,字默之。”
“可是'士处靖,敬老与贵'之靖?”楚辞问道。
“是安静的静。”寇静解释道。
寇静今天来县学,为的是他那小外甥。前些天他从军营回到家,第一件事便是去祖坟拜祭父母和姐姐。
他姐姐红颜薄命,只留下了小外甥一脉骨血。根据姐姐的遗言,他小外甥得在袁山县待三年,才能重回京城。
这中间,学业必不能中断。
他家虽然能请一位西席单独教导,但寇静认为,他还是有同窗会比较好。所以这天一大早,他就上县学拜访以前的先生,希望县学能让他外甥入学。
他的先生,也就是现在的山长,因为突然有别的客人上门,便让寇静先等一等他。
寇静坐了一会,便到处走走看看,想当年他也在这里待了许久。关于现在这事,其实他从一开始就在旁边听,只不过非礼勿听,他不好出来。而且那书生舌战群儒,看起来还游刃有余,根本不需要别人替他说什么。
现在见这伶牙俐齿的书生要吃亏了,他才贸然出手。
他们俩聊得不亦乐乎,被抓住手的书生朱杰却不干了。
“你是何人?为何要帮着他来对付我?我们县学的事不用你这个外人来管!滚!”
“朱杰,勿要胡言乱语!这位是先嘉佑十六年进士寇老爷之子,原来也曾在县学读过书。”一个面容严肃的老人走了出来。
寇静曾经是个举人,可惜因为脸上有疤痕终究无缘会试。他原本可以回家做个清贵老爷,可少年一片抱负之心不允许他懒散度日,于是他弃笔从戎,投了军户。
大魏朝发展到现在,愈加重文轻武,寇静的选择在他们看来就是自甘堕落。当年乡试的主考官见这门生一点文人风骨也没,便大笔一挥,将他举人功名革除了。故而孔山长介绍时,没有将这件事说出来。
寇静将那朱杰放开,转身向孔山长告罪:“静情急之下无礼了,还望先生恕罪。”
“不关你的事,你及时出手也是为了不让事态更加严重。你们二人,和我进去说话。”孔山长没好气地看着朱杰和楚辞,竟敢在县学门口就打起来了,真是有辱斯文呐!
孔山长走在前面,背着手一副很生气的样子。朱杰哼了一声走在前面,想来是要恶人先告状的。楚辞苦笑一声,看来这事错处大部分在他了,但他一点儿都不后悔自己动手的事。
寇静看了一眼楚辞,然后手似乎随意一指,指向石桥边的一个建筑物。
楚辞顺着他的手朝那里看去,发现那是一座塔,塔身呈六角柱状,上有小孔,周围还有焚烧的痕迹。整座塔看上去造型古朴,似乎有了挺多的年头。
这是什么塔呢?楚辞先是皱眉,而后灵光一闪,看看自己手中的书,忽然笑了,他明白了。
“多谢了。”楚辞张着嘴巴,用口型和寇静道谢。
寇静笑了笑,朝楚辞微微点头。如他所见,这书生果然十分聪慧。
孔山长带着他们走进一间教室,然后掀袍在堂前坐下,“你们二人是因何事动手?”
“山长,学生只是与这姓楚的辩驳几句,谁料到他辩驳不过,便出手伤人。您看我这脸,就是让他打的。不仅如此,他伤人之后还出言嘲讽,学生实在是气不过,这才想要还手。”朱杰一改之前的嚣张,在山长面前委屈成了一朵小白花。
“楚辞,可有此事?”孔山长没有直接下结论,他转头看向站在一旁宠辱不惊的楚辞,想要听听他的回答。
“山长有礼了。”楚辞先拱手作揖,“今日之事确实是学生先动的手,先生曾经教过我们要以诚待人,学生自是不敢欺瞒山长的。不过,追其缘由,却不像朱兄刚才所说,为的是一时意气,而是另有隐情。”楚辞说完,就恭敬地看向孔山长,等候他的允许。
“你且慢慢道来。”孔山长脸色稍霁,语气也变得更加温和了一些。
“是,请山长先看看这几本书。”楚辞将手中的几本书拿上去,摆在孔山长旁边的书案上。
“《论语》、《孟子》、《诗经》,你如今在家进学还能手不释卷,不错。”孔山长捋着长须,面露满意之色,待翻到后面,忽然脸色一沉:“咦,这书页为何这般污秽?你怎能如此不爱惜呢?”
这些书被读书之人奉为圣典,孔山长自然也不例外。他发现书被弄脏了,心情一下子就不好了。
“山长这话,恕学生不敢苟同。”楚辞一脸委屈,“学生一向爱惜书页,从来不敢损毁或使其污秽。学生谨记先生入学时的教诲,从来'敬惜字纸',不敢忘怀。纵使家境窘迫,每日练字后的废纸,学生亦不敢挪为他用,每过一段时间便会去字库塔焚烧殆尽。试问学生又怎敢有辱圣人之书呢?”
字库塔又称“惜字亭”,“焚字炉”,每个镇上都建有一座。甚至有些有钱人的家中,也会供奉上那么一座。县学自然也有,就在进门不远处的石桥旁,以供县学学子焚烧纸稿之用。
“那,这些书是怎么一回事?”
“学生本在门前与齐兄何兄说话,他们二人对学生有些误解。学生对他们剖白心思方才让他们消除对我的误解。正当他二人要向学生道歉时,这朱兄突然冲将上来想要动手。他不顾学生怀抱圣人之书,出手便将书本一齐打落在地,使之陷于污秽之地。学生惊怒之下,方才对朱兄动了手。现在想来,学生实在是太过冲动了,我本应该将这不敬圣人之人交给山长处理才是,请山长惩罚。”楚辞一脸羞愧地说道。
朱杰脸上瞬间就不好看了,这楚辞果然能言善辩!
但脸色最不好看的却是孔山长,他定定地看着朱杰,沉声道:“可有此事?”
“学生…学生之前不知道他手里捧着的是这些书,我…我还以为是他自己的功课。”
“啪——”
孔山长一拍桌子:“荒谬,就算是他自己的功课,你也不能将它打落在地啊!你们初进学时,启蒙的先生就应该教过你们要敬惜字纸,时刻不忘先人造字之功德!入县学后,你们的先生也会在每年带你们去字库塔焚稿一次,你的书都读到哪里去了?”
朱杰面色腊白,忙拱手作揖:“先生所训,学生不敢忘怀!今日之事是我错了,还请山长不要生气,我这就向他道歉。”
他本以为今日引楚辞先动手,必能使他受罚,谁知楚辞竟然扯到了那上面,现在反而是他自己偷鸡不成蚀把米了。
“楚兄,是在下一时鬼迷心窍,污了圣人之书,请你大人有大量,原谅我一次吧。”
他的态度放的很低,心想:若楚辞还是咄咄逼人,孔山长一定会认定他是个心胸狭窄的小人。
楚辞又怎会上当呢?
他淡淡一笑,说道:“朱兄不必向我道歉,只要你能谨记山长今日训诫就足以。当然,我也要为打你一事道歉,是楚辞冲动了。”
楚辞良好的风度衬得朱杰更加粗鄙,孔山长对楚辞的好感又不可避免的上升了许多,只可惜此子未曾拜入他门下,不然就凭他的心胸气魄,将来也必能成就一番事业。
孔山长做了总结,最后让朱杰将今日所污之书全部抄一遍,然后去字库塔焚烧请罪。至于楚辞虽然冲动,但却是为了维护圣人,故而不予惩罚。
朱杰蔫蔫地受了罚,内里却对今日之耻怀恨在心。他暗中瞪了楚辞一眼,眼里满是威胁。
楚辞表示根本就不怕他,有什么招数尽管使出来,坑不死他楚字倒过来写!
事情告一段落,山长和寇静去了书房,楚辞则去找他的先生询问诗赋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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