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参观完县学蒙童馆之后,楚辞请他们在刚刚的那间客栈里吃饭。因为下午还有事,所以就没有叫酒。
这些大人走了一上午,此刻也有些累了,吃饭比平常还要香些。就有人见缝插针地拍了个马屁,说漳州府不仅学风好,就连伙食都好,真是个好地方。
对于这种话,楚辞都是礼貌一笑,他也不多说什么,毕竟伸手不打笑脸人不是?
其实今天这桌席面走的是公费,一桌仅能报销二两银子,因为没叫酒,菜色比以前的要好些,但和这些大人们平时吃的,肯定是有差距的。
公费报销的规格是楚辞定的,防的就是某些人公费贪污,吃拿卡要。当然,若是有人在这二两的基础上,既能招呼好来客,不让人说提学司小气,又能从中抠出钱来的,楚辞也不会再过问一声,这都是自己的本事。所以,如何寻找那些物美价廉上档次,做菜有好吃的酒楼客栈,也是提学司官员们的一项必备技能。
吃过饭,各人稍作休息,便又坐上马车,跟随楚辞去了乡下的一所学堂。这学堂是楚辞关闭了几所村里的私塾后合并成的,如今里头有八十九个在读孩童。
按照安排,他们也是先听了一堂课。这堂课正好是语文,讲得是《三字经》后面的内容。
上面的夫子先把今天要学的内容板书在黑板上,然后手持戒尺点着上面的字,一句一句地教孩子们念。
“三传者,有公羊,有左氏,有谷梁……”
“尔雅者,善辨言,求经训,此莫先……”
孩子们朗朗的读书声听起来清脆悦耳,让路途疲乏有些困顿的众人变得精神起来。
确定孩子们会读了之后,台上的夫子开始单个点人读。他拿出一个放满竹签的竹筒对着孩子们摇了摇,台下的孩童们一个个便端正地坐好,脸上浮现出既紧张又有些期待的小表情来。
夫子伸手下去拿出一根,叫道:“张康康。”
唤做张康康的那个孩子腾地一下站起来,他的小脸兴奋得发红,声音洪亮地读出了黑板上的两行字。
他的声音刚落下,整齐的掌声便响起了。台上的夫子笑着让他上前,将象征着威严的戒尺交到他手里,让他在上面领读了两遍。之后,又重复抽签的动作,几乎让半个班的孩子都上前带读了两遍。夫子宣布今天的抽签结束后,没被抽到的孩子还一脸失望。
下面听课的众人没有接触过这样的课堂。在他们的记忆中,读书学习是一件很严肃的事情。一般都是先生拿着书带着他们念,等念了十几遍后,就坐下让他们自己拿着书念,一念就是半天,中途是不能停下来的。饶是他们这些爱读书的人,在小时候也有觉得厌倦的时候。
可若是停下不读,一旦被发现,便是一戒尺,打得一只手肿得半尺高,边哭还要边读。
这些孩子们读的也不少,可每个人都还是兴致勃勃,跃跃欲试的。如果一直都能在这样的状态下进学,何愁学业难成?
带着莫名的激动之情,这些人更加认真地往下看,恨不得马上就将今日所见搬回自己的府城,让下辖学子们的向学之心也和他们一般旺盛。
读完书后,台上的夫子让他们打开书本,把今日要学的字念出来。因为刚刚已经会读整句了,所以这些原本陌生的字他们此刻也已知悉。随着一声声地朗读,夫子用红色粉笔将这些字圈了出来。
按照以前的教法,这些字是应该让学子们在一遍遍的抄写中自然记忆的。因为古人不讲笔顺,只讲笔势,落笔之时顺其自然,十分大气洒脱。
这样自然是有好处的,正因如此,书法大家们的字才各具其形,不落俗套。可这对刚学新字的孩童们来说却并不友好,没有明确的方法会给记忆字形加大难度,致使很多人写出来的字都是缺胳膊断腿的。这些状况在大人看来自然是因为孩子不认真写字的表现,于是免不了又一顿“戒尺”伺候。
台上的夫子却不一样,他按照先左后右,先上后下的顺序教孩子们,并且让孩子们拿出手跟着他写的字进行书空练习,同时还要将每个笔画念出来加强记忆。
比如说,现在正在教的“梁”字,繁体的梁还有一个木字旁,于是孩子们伸出小手跟着夫子“横竖撇点”的一边念一边写,不知不觉中,就学会了这个字的写法。所以在后面用纸笔练习时,初习字的艰涩感便不会出现了,因为他们已经将一个陌生的字拆分成许多熟悉的结构了。
接下来夫子又给他们解释了这几句的意思,用词稍显易懂,甚至还额外拓展了些小故事来说明。孩子们听得认真,这些听课的大人们也听得认真。以至于一节课完后,他们还有些意犹未尽。
若说上午那节丹青课是取巧,那下午的这节便实打实让这些人心悦诚服了。就连一直挑刺的何道员,下午也一声不吭了。毕竟这样学的好处显而易见,即使有弊端,也是瑕不掩瑜。
回到客栈后,这些提学分巡道们,立刻提出想要尽快派人过来学习的想法。
谁知道刚刚一直都表现得十分大方的楚提学,这会儿竟然说了一句:“且慢,各位大人,不妨先听本官分析一下利弊,再做决定的好。毕竟这关乎一府孩童的学业,万一发生差错,本官是万万承担不了这个责任的。”
在教他们之前,楚辞必须先做一个免责声明,万一有人学了个四不像回去,耽误了学子们的前途,他可不想担上毁人前途的骂名。
这番话好像一盆冷水泼在了大家的头上,这些大人都听懂了楚辞的画外音,不由面面相觑。
这会儿,还是南安府杨提学先开了口:“不知楚提学想和我们说什么?”
楚辞目光缓缓扫过众人,说道:“在大家学习之前,我想先告诉大家,新式教材以及新式教法,在漳州府已经实行近半年左右了。在实行之前,也已多次试探过百姓们的想法,可到了真正实行时,还是听到了不少反对的声音,甚至有些百姓,因为情绪激动而在提学司门前破口大骂……”
“这些刁民!”听到有人在提学司门前谩骂之时,有位大人忍不住代入了自己,真情实感地生起气来。
楚辞赶紧让人上茶安抚,然后道:“这些人也并非刁民,只不过比较循规蹈矩,自然有些看不惯。我想告诉大家的正是这个,一个新事物的推行在刚开始时一定是会遇到很多困难的,如果哪位大人克服不了,楚某是不建议推行下去的。”
“当然,使用暴力手段强加给百姓也会招致抵抗,带来祸患,到时好心反而做了坏事,楚某也是不赞成的。”楚辞看见某些人的神色,连忙补充了一句。
“楚提学说的极是,对百姓们春风化雨,循循劝导才是正理。”周大人抚了抚胡须,点头说道。
见这些大人们没有提出什么反对意见,楚辞又说了下一个点:“如果大家同意推行的话,那楚某建议你们今年九月再开始。一来,现在的那些学子已经学了很久,如果贸然改变,恐怕会不适应,不如从新入学的孩童入手,以观后效,再逐步推行。这点,在漳州府也是一样的。二来,新式教科书一时半会也刊印不出来,而且还需大家回去统计好人数,再来订购,以免不足或浪费。”订购二字楚辞说的很大声,免费供应当然是不可能的,这可是一个省的学子!
大人们点点头,觉得他说的在理,至于要钱这点他们倒不太在意,毕竟这钱也不从他们的口袋里掏。
“还有就是,县学以上学府和下面的要分开,届时请各位大人分派人手过来学习时,注意挑选不同的负责人,挑选过来的人尽量年轻些。”楚辞说出最后一点。
“楚提学,下官想知道,为何这县学以上学府和乡下的学子要分开呢?难道在楚提学眼里,竟也将这些学子以三六九等分开吗?”说话的人是隔壁延州府的一个分巡道。此人姓顾,自小家境贫寒,好不容易中举当官之后,又分在了延州府最穷的一个县,所以心思比较敏感。此时听楚辞这样划分,一时情急,竟直接起身质问楚辞。
“大胆顾桐!谁让你这样和楚提学说话的,还不向楚提学赔礼道歉!”他的上峰,延州府张提学直接呵斥道,“楚提学,本官御下不严,还请见谅。”
“张提学不必动怒,本官也并未介意。顾道员有不了解的,本官解释清楚便是。这样划分,并不是将学子们以三六九等划分开来。本官的出身想必大家都清楚,若我看不起贫苦学子们,那和看不起我自己又有何差别?只是顾大人,你有没有注意到县学和村学的差别?”
楚辞说的诚恳,提及自己寒门出身的身份时,也并不避讳,这让顾桐慢慢冷静了下来,开始思索楚辞话中之意。其他人也跟着回想,今天去的两个学堂之间的区别在哪?
半晌之后,顾桐红着脸,虚心请教:“下官愚钝,除了二者家境不同之外,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区别。”
楚辞朝旁边示意,随员立刻取出了两张课程表递给他。
楚辞将课程表放在桌子上,示意大家看。一张是上午县学的,一张是下午去过的村学。里头的课程安排大致相同,不同的是县学上午三节下午两节,而村学的是上午三节,下午一节。在课程的科目中,县学多了好几科,而村学除了丹青,乐府之外,再无其他。上午令大家奇怪的大课间,似乎也不包括在内。
“众所周知,县学的孩童家境都很不错。家里对他们的要求比较高,良好的家境也能支撑他们学习各项技艺所需的花费。而村学的孩童们,除了读书之外,还要帮家里分担一定的活计,学堂之外,他们几乎都处在劳作中,所以不需要额外的活动安排。再有就是,即使开设了这些课程,他们的家境也不足以支撑所需的花费。对于他们中的大部分人来说,多读点书认些字,比学这些看似华而不实的东西要有用得多。”
大人们沉默了,是啊,学琴要有琴,学骑射要有马匹弓箭,学对弈要有棋盘棋子。他们中也有出身贫寒之人,自然知道一户农家想要供一个读书人出来是多么不容易的事。
这就是残酷的现实,素质教育针对的是家境殷实之人,对寒门学子来说,这些东西太过奢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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