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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非雾2
驾船小哥拼命摇着橹杆,低着头口中念念有词,水流依旧缓慢,费了吃奶的劲才有气无力的一浪一浪将小木船送出峡谷河道。
呼吸间都能感觉没了那黑云压顶的压抑感,前方水面空间蓦地开阔,可视野却依旧受限,因为雾气越来越重。
小哥心无旁骛的念着平安经,一边专心致志的流着冷汗。
白茫茫的雾气已经浓到看不清一丈开外的东西,船尾的小哥壮着胆子抬头,心里“咔嚓嚓”碎成一片冰凉,船上的两人都已不见踪影!
黑皮小哥浑身发软,丢了刚刚还仿佛是自己命根子似的抱得紧紧的橹杆,一屁股蹲坐在船舱。
忽然一个声音在身边响起:“小兄弟你叫什么?”
小哥喜极而泣趴在船舷,声音打着颤:“黎公子!”
“不管你叫什么,如果我回来之前有人喊你名字,记住,不要听不要理。”
“嗯嗯!”小哥忙不迭的点头,“公子你在哪?”
“啧啧!这么多年没想到你还是这么没用!”小哥没得到回答,却听到了这么一句话,语调轻佻戏谑,似乎还有轻微的回音。
小哥又小心翼翼喊了一声:“黎公子?”
“啪”一声极轻微的响声,随之是黎千寻的声音:“勿怕,勿动。”
“哦!”小哥扒着船舷拼命眨眼想在水下发现点什么,然而徒劳无功,眼眶酸酸的瘫回船舱,忽然觉得自己脚边有一个热热的东西,忙抬脚查看,却发现是一个微微闪着红光的贝壳,表面留了一滴未干的血渍,顿时恍然大悟,抬起手背抹了把鼻子,对着贝壳压着嗓子喊了一句:“我叫白卓,公子小心!”
贝壳上淡淡红光蓦地消失,那滴殷红的血迹也飞快蒸发无踪。
黎千寻此时正站在一个石洞门口,大门紧闭,洞口两侧竖了两块巨大的水晶石,幽幽冒着绿光。
看着面前捧着白瓷盘子的绿豆眼王八精,贼眉鼠眼跟耗子一个德行,黎千寻冷哼一声道:“红玉,雁过拔毛,你这臭毛病什么时候能改改?真以为自己是水大王,人人都得给你买路财?”
洞府内一阵窸窸窣窣,忽的一阵带着浓重腥气的咸风从门缝里面打着旋卷出来,停在黎千寻面前,下一刻,那阵腥风冒出了一个十分苍老的女声:“红玉是请尊上过来救命。”
那声音里头似乎还有些掐着喉咙的窒息感,掺着沙哑有隐约的咯吱声。
黎千寻道:“呵,你霸占一方水域,这么厉害还用得着我来救你?”
洞内又旋出一股旋风:“求尊上赐血!”
沙哑的声音里带着几分狠戾,丝毫没有求人的恭敬与尊重。
两个举着盘子的王八精同时向前踏出一步,逼到黎千寻面前。
黎千寻轻轻一甩袖子,带出一阵疾风将两只畜生掀翻在地,好整以暇往石壁上一靠:“既然请我过来,就该亲自出来迎我,随随便便差遣两只王八羔子就让本尊救你了?我的脾气你是知道的,红玉,耐心这个东西,空活了这么多年我还是没能修炼出来。”
“北尘!如今生魂已不在你身上,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洞口又飘出一个猩红旋风,卷着些若有若无的香粉气,声嘶力竭里头显出几分恼羞成怒的气急败坏来。
黎千寻一勾唇:“啧啧,急什么?本尊向来不饮酒,你也是知道的。”
又一股旋风出洞,粗哑的声音越发的咬牙切齿:“你如今也不过是个凡体的凡人!”
那股风在黎千寻面前渐渐现出些张牙舞爪的轮廓,隐约露出一个半透明的拖着半条蛇尾的人形,枯瘦的胳膊攀上黎千寻的肩头,披在外面的一层皮布满了细细的鳞片,几欲透骨,那恐怕已经不能称作胳膊,勉强可以算是一段前肢。
黎千寻皱了皱眉,除了顶在竹竿似的身体前端的那颗脑袋依旧皮肉饱满,看得出是个曾经风华的女人,他道:“怎么成了这幅德行?”
他的声音里透着些惋惜,然而红玉却全不领情,干瘦的五指细长尖利,从黎千寻背上游走到颈子处,那里有着鼓鼓跳动的温热血脉,红玉的蛇尾将黎千寻缠住,一张惨白的脸凑过去吸了口气,吐了吐猩红的信子,那沙哑的声音里带着贪婪:“这味道好香。”
“为什么?”黎千寻低头对上红玉一双赤红竖瞳。
“因为你欠我!”红玉虚虚的蛇尾猛的绕紧,粗哑的声音也因激动而撕扯出一丝尖利,她将脸埋在黎千寻颈间,“你的好徒弟欠我!”
冰凉的利齿贴上脖颈,黎千寻闭了闭眼登时发力,红玉施法术凝出的那个虚影瞬间被灵力震碎。
“放肆!”
此时,洞府内传来闷闷的一声“嘭”,随即是一阵手忙脚乱的喧闹。
不多时,横在黎千寻面前的那道石门缓缓打开,方才被他扇歪在地上装了半天死的王八精手脚利索的翻过身爬起来冲进了门里。
“尊上,救命!”
这次红玉没再用风信传话,那声音是明明白白从干涩的喉咙中喊出来的,暗哑虚弱,细如蚊蝇。
黎千寻曾经过的再流氓,他也是个怜香惜玉的人,纵使方才红玉那形状容貌已经不能称作香玉,充其量是个被撒了气又经风雨摧残的皮偶人。
黎千寻抬脚步入洞穴,甫一进洞,他刚刚所站的那一方空地便被汹涌而入的河水灌满,又在他身后戛然而止,连一滴水花都没有溅到他身上。
若是此时再回头看,会发现那被水淹没的地方已经完全变了模样,没有了两侧的石壁,洞口那两根水晶石的幽光完全被淹没在幽绿的深渊。
洞穴狭长幽暗,黎千寻所经之处,石壁上刻着符文的各色水晶石便渐次亮了起来。
这个洞黎千寻很熟悉,闭着眼都不会走错路,只是此时那石壁上斑驳的暗红让他疑虑丛生。
红玉的原身是水族妖兽,生于北冥之巅的水碧麟,千百年前便是个让人闻风丧胆的一方霸主,在各大水域兴风作浪无恶不作,曾死于她那赤红鱼尾掀起的滔天巨浪下的渔民数不胜数。
后来她成为妖尊的手下败将,竟心甘情愿的收了野性将洞府安于一方,再也不曾去别处作乱,而且她那几乎与生俱来的烧杀抢掠的本能也收敛成了“雁过拔毛”,路过的妖修鬼道,只需献出一样她看上的宝贝,就能囫囵个从她的地盘出去。
及至上辈子黎千寻死前几年,红玉已经消停了很久,几千岁的大妖到了休眠期。之后便是长达数百年的沉寂。
黎千寻不知道红玉是何时苏醒的,只是偶尔听到各大世家的人谈起一个古怪的水妖,不杀人不抢财,偏偏只要修者们最宝贝的灵器,而且那妖行踪不定十分飘忽,每每带着帮手怒气冲天要一雪夺器之仇,最后都只能垂头丧气铩羽而归,根本找不到那妖的影子。
那时他便知道红玉早已重出江湖。
红玉的洞府像极了蛇洞,细长蜿蜒,四壁还黏腻潮湿。石壁上五光十色的水晶石连成一条彩带,直通红玉寝殿。
大殿中虚虚扯了一道鸟羽珠帘,黎千寻被隔在另一边,四周空旷,靠墙漂着七八只金尾鲤鱼精,尚不能化出人形,内里陈设十分简单,床是大贝壳,凳子是小贝壳,桌子是不大不小的贝壳。
而红玉,就蜷缩在那个大贝壳里头,形容枯槁,那张脸根本不是方才她自己做出幻影的那个丰满模样,而是与干瘦的肢体相得益彰的皮包骨。
她已经虚弱到连幻影的躯体都填不满的地步了。
黎千寻道:“几百年不见,你怎么老得这么快?”
大贝壳里的人影吃力地爬坐起来:“几百年不见,你何时跟白虎司学了换皮的本事?”
黎千寻摸了摸自己的脸,笑了一声:“置之死地而后生,不是只有白虎司一个人才有的本事。”
“你是断臂求生,丢了生魂!”
“生是想求就求的来的吗?”
听了这句,红玉忽然仰天大笑起来,沙哑粗粝的声音笑起来实在不太悦耳:“求不来,哈哈哈哈......”
黎千寻丝毫不掩饰对这声音的嫌弃,抬手在自己身周布下一层乱音结界,任她独自魔音穿耳,兀自隔出一方清净。
他面无表情的走到那个不大不小的贝壳处,随手抓了一个白瓷茶盏,左手灵流汇聚成刃,利落的将手腕划开接了一盏鲜血。
“别笑了,你这样子能吓死一条胡同的小毛孩。”
黎千寻在茶盏上摩挲了两下,松开手,茶盏便稳稳地飘过珠帘,停在红玉面前。
红玉几乎是迫不及待的捧着茶盏将那满满的鲜红血浆倒进嘴里,活像个几天没吃饭抱着肉包子乱啃的叫花子。
随着那杯血下肚,红玉的身体肉眼可见的丰满了起来,连两臂上的鳞片都隐隐有了光泽,朱唇红颜,比幻影的那个苍白死人脸好太多。
黎千寻放血放的这么爽快,其实也有一半的原因是因为红玉那个模样实在有碍观瞻。
一张瘪皮倒是被气吹起来了,可她依旧虚弱的爬不起来。
黎千寻道:“是不是我就欠你这一碗血?”
红玉恢复了容貌,也多了几分莫名其妙的精神,随意抹了把唇边的血渍,哼道:“你欠我多了!等老娘杀了你那千刀万剐的徒弟再找你好好算账!”
黎千寻远远看到红玉高挑的细眉杏眼,一双赤眸之中万千光华流转,千百年来,也只有她能有这样堂而皇之的不可一世,他笑道:“玩够了?”
红玉伸手在贝壳里头抓了一把,狠狠朝黎千寻扔过来,咬牙切齿道:“把刚刚的样子忘了,不然我打到你忘!”
毕竟这世上没有一个老妖婆肯承认自己真是老妖婆,妙龄少女的容貌与身材,不是只有臭男人喜欢,女人同样喜欢。
黎千寻闪到一边躲开那一坨鸡零狗碎的珠宝玉石,光可鉴人的琉璃地面上一阵噼里啪啦,他道:“我眼神不好,刚刚什么样子?”
见红玉神色恢复正常,黎千寻才抛了一股灵流越过珠帘探进她灵脉。
红玉如此虚弱肯定是受了重伤,而方才在洞穴石壁上也有多处沾了大片的血迹,颜色尚未发黑,说明那场激斗就在不久之前。
可让黎千寻始料未及的是,红玉岂止是受了伤?灵脉断了四处,都在身周大穴,更不可思议的,是红玉那空空的天丹丹鼎。
作为一个妖,若是后天修炼而成,那妖丹与玄门丹修的金丹是相仿的东西,位于下丹田上半寸丹鼎,连灵脉通气海,既成丹,终身不可取出,化丹则可能殒命。
若是天生神力,比如大妖红玉,生于北冥,本该是神兽的水碧麟,没爹生没娘养的任由自己撒欢散养长残成了一代妖兽,这种天生的金丹位于中丹田上半寸丹鼎,却是可以动手开膛破肚取出来的。
就像壁虎的尾巴,割了之后还可以再长出来。
若是有人问取出来做什么,天妖的天丹是一剂神药,强身健体延年益寿,至于怎么吃,囫囵个水煮油炸红烧清蒸,磨成粉兑水生吞与米熬粥,随君心意任君挑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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