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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物生4

宵行出幽,大火西流。

血三年而藏碧,魂一变而成萤。

六壬灵尊家最离经叛道的二弟子烈焰歌,是个打小跟着母雪狼长大的野孩子,谁都不知道她究竟多大。

壬清弦把她捡回镜图山的时候,模样比江娆上山入门时的模样略显小一些,小姑娘估摸着也就五六岁的样子。

那一年江娆刚入剑道不久,她虽然有修剑的天分,但毕竟年龄小修为短浅,御剑远行还不是太稳。所以那次出门就只有壬清弦一个人。

江娆把师尊送出门去,一个人守着小院子勤勤恳恳练习剑谱。

很快一日过半,中午饭后忙里偷闲的空当,小姑娘将院子和主屋里里外外仔细打扫了一遍,又用小匕首扒着篱笆墙剪了一把野蔷薇花。

刚把主屋桌子上插花的陶土瓶子换了干净的水,都还没来得及把花枝修剪的好看一点,便听到屋外忽然传来一阵异样的树枝扰动声响,还伴着越来越近的野兽似的低吼声。

江娆自从六岁被壬清弦拐带离家,好几年来几乎一直在这深山老林里呆着,镜图山一带山林清幽,千岩万壑长林丰草,这山里常年栖居着很多奇形怪状的妖兽精怪她自然知道,而且偶尔还会见到小精怪们结群跑到小院撒个欢儿讨些好处吃食,只不过那也都是在师尊在家的时候才会来。

那些山精野物虽然修为等阶不高,但脾气却都不怎么好,尤其是在看到她这个身不高体不壮的凡人小不点的时候,气息明显不善。

可这日师尊不在家,江娆听到动静觉得有些奇怪,便放下花瓶出门一探究竟,虽然她修为尚浅可能并不敌对方,奈何小丫头一直心气儿高,即使师父不止一次的交代过,但凡遇事,不要逞强。

江娆初学剑道,还没有自己的剑,平日里便是用一把木剑练习。这姑娘也是被宠惯了没吃过苦,似乎打小就不知道“怕”字怎么念,连掩住气息感应探知一下对方灵信都忽略了,直接捞起木剑便冲了出去。

只是这姑娘在冲出去撞上那个满脸血淋淋,浑身上下只歪歪斜斜缠了半拉布衫子的野猴子的时候,才突然想起来,丹鼎峰小院外头是有结界的,外头的精怪又怎么可能闯得进来?

而且,这野猴子身上的这块布,怎么这么熟悉?

江娆皱着小眉头死死抱住那没毛的猴子,瞪着黑亮的大眼睛看向随后拎着剑慢悠悠进门的人:“师尊!这是什么东西啊?您的衣服又怎么了?”

壬清弦的袖子被那野丫头用几颗尖牙生生扯掉了一只,他便撕开给系在了她身上,虽然泥猴身上黑红交错脏得看不出是个女娃娃,好歹还是得遮个羞。

初春二月,乍暖还寒,可能也是被野丫头搞得乱七八糟,没顾上觉得光着一条胳膊有点冷,眼下被江娆一提,似乎带着寒冬余韵的小北风立马绕着自己吹了一圈,惊出一个不大不小的喷嚏。

壬清弦随手把月将立在篱笆边,揉揉鼻子应道:“不是东西,给你捡了个师妹回来。”

江娆满脸嫌弃的掐着野猴子凑近了看两眼,那破孩子嘴边上还挂着她师父的血,滴滴答答沾了一下巴,见有人打量她,目光凶狠地朝江娆呲了呲牙。

江娆毕竟才十四岁,饶是心气儿再高,小姑娘看着眼前突如其来的状况也有点想哭:“师尊,她可是把你咬了啊,这是个人吗,这怎么养啊?”

“你先给她洗干净,慢慢熟了就好养了。”壬清弦说着话,低头瞅了一眼自己小臂上仍在流血的小血洞洞,不由咋舌惋惜道:“哎呦,都忘了伤口,血白流了啊。”

江娆听了这话立马一跺脚松手把那野丫头放了,咬着牙气呼呼的进屋拿药:“我不管,才不要养师妹,我只管我师父一个就够了!”

“诶!”壬清弦眼睁睁看着江娆把野猴子松开,她刚一进屋,后面那丫头就一个深蹲蹦上了屋顶,灵尊看得心惊肉跳,心说这可能真是个猴子。

院子外头有严密的携灵结界,野猴子既然进来了,她自己再怎么折腾也跑不出去。

江娆抿着唇给她师父上药包扎,壬清弦呲牙咧嘴的仰着头听着屋顶上的动静,连人丫头跟他说了什么话都没听进去。

那时候小院还没后来那么大,也没有两边的厢房,那野孩子少了禁锢便在里头无法无天起来,大概主要还是记恨壬清弦把她从“养母”那里拎出来心里别扭,在结界里乱撞一气之后不得出路,鼻青脸肿的回来蹲在院子中央的井台上,仰起脖子开始学狼叫。

那声音,深沉却尖利,高亢而悲戚。

才多大点的奶娃娃,学狼叫竟这么像!

此时屋里院里都是江娆刚刚整理干净的,那狼崽子上蹿下跳不止把自己弄得灰头土脸一脑门包,还把小院里的水缸柴堆土墙全部拆了个干净,午后的阳光透过竹林照进来,全是一条条翻滚着烟尘的斜光柱子。

江娆倒是始终抿着嘴唇没冲外头发火,仿佛并未觉得自己辛苦收拾好的东西被弄得一塌糊涂有多可恶。

壬清弦听了几声狼叫,越发坐不安稳,拧着身子使劲朝外头看。

那个时候的烈焰歌,正背对着主屋的门,以一个类似狼的姿势坐在一堆碎瓦片上,抱着膝耸着肩,虽然仰着脖子一声声嚎叫得欢快,但背影却没有一点月圆之夜头狼鸣山的风发意气。

丹鼎峰上住的是哪号人物,天下四海的妖族兽族都再清楚不过,镜图山里栖着的又是些稍微通些灵智的灵体,尽管有同类听到这声声狼嗥,也不会有一头狼敢靠近给点回应。

由于身前背后都没人理她,小野孩自己嚎了一会儿便停了,垂下头舔了舔自己的手。

斜照在她身上的阳光里依旧飞舞着无数细小尘土,与不远处的简陋花篱笆和院里尚未完全静寂下来的一地狼藉融在一起,颇有一股尘埃落定的悲壮之感。

壬清弦见那小丫头安静了,便回头看了看江娆,这姑娘似乎憋的一身怨气终于渗出来了一点,眼眶泛红地抓着一条布巾使劲往他胳膊上缠。

壬清弦动了动胳膊讪讪道:“娆儿,别包了,这么点伤晾两天就好了。”

江娆嘴一撅,把绷带剪断将剪刀拍在小桌上,明明不是她受伤,这丫头却是掩不住的委屈:“娆儿都不知道师尊还要继续收徒,说话不算话。”

“这狼丫头是个意外。”

“她咬你!”

“…也是意外。”

“等会她要咬我怎么办?”

“不会!”也不知哪里来的自信,壬清弦脱口而出,完了又找补一句,“敢咬你为师打她屁股。”

江娆毕竟还小,脾气来得快去的也快,也就冲大人撒个娇的功夫,便眨眨眼睛接受了她这个天上掉下来的野猴子师妹。

江娆吸吸鼻子撇撇嘴,一边收拾药箱一边装模作样地抱怨:“我刚打理完的篱笆,刚打满水的水缸,师尊你得赔我。”

壬清弦见大的小的都不闹了,乐呵呵的点头应得异常爽快。

野猴子闹够了,一时安静成了换毛期深沉的狼崽子,小小年纪不知道有啥人生可值得那么郑重思考的,就蹲在院子里一动不动,江娆收拾完屋里的东西之后,便赶着时间烧了一大锅热水。

小丫头一脸一身的干涸血污,只有眼角,似乎被什么冲掉了一点血渍,江娆拉着她站起来的时候还站不稳当,怕是四只脚爬习惯了一时改不过来,狼丫头虽然不大点,但一身矫健也沉得很,江娆抱不动她,她便是像看懂了要干什么似的,自己挣开江娆的手跳进了木桶里。

钻出脑袋抹一把脸,眨了下眼皮看着要处置她的小姐姐。

不叫,也不哭,一副任人宰割般听天由命的坦然。

小丫头整天在泥地里血肉间打滚,实在太脏了,怕是光粘在身上的黑泥血块都能称出个两三斤,换了好几桶水才收拾出个人样来,只是脑袋上的头发缠成一团弄不干净,江娆拿小梳子梳着,小的就扒着桶沿皱眉咬着布巾,虽然一声没吭,但是小小的肩膀头却抖个不停。

野狼一身硬毛在荆棘丛中撕咬打滚,她不是怕疼,但头是命门,被人揪着头皮扯的时候是禁不住的害怕。

江娆轻轻慢慢捋了好长时间都没理顺,看着水里泡着的小猴子疼得直发抖,她也觉得难受,这姑娘回头看看桌子上的小剪刀,一咬牙抓过来,把新师妹那一头乱糟糟给剪了。

壬清弦虽然也养了好几年闺女,可也是从人小姑娘六岁懂事了才接手的,养孩子的那些细致功夫他真心懂得不多,总之一点,饿不着孩子就行,其它家务事他并不是很上心,可怜江娆年幼便当了一个山头的家。

烈焰歌来的时候可是光着屁股的,江娆把她洗净擦干了之后,便翻出了自己小时候刚到镜图山时穿的衣服给她套上,鲜艳的红衫布裙子有点褪色,虽然比人稍微大了一圈,但好歹还完整没有破洞,配上烈焰歌那眉眼都长得十分精神的小脸,倒也不失可爱。

只是再往上一点,齐耳短发硬硬地支着,额前碎发沾了水贴在浓眉上方,倒是又像个精神十足的师弟了。

小猴子蹲在床铺上看着江娆盯着她瞅的时候,自己也低头抬起袖子闻了又闻,她之前的日子一直把自己当头狼,这时候穿了衣裳似乎十分不习惯,左挠两下右抓三下,一双大眼睛融了夜色透着丝丝缕缕的暗红,迎着灯光充满了新奇。

屋里两个终于收拾利索了之后,壬清弦也在院子一边重新辟出了一块地方,准备回头再起一间屋子给俩丫头住,本来江娆是住在主屋侧间的,师徒两个之间隔了一间小厅和一扇屏风。

说来江娆也已经长大,不再是那个不敢一个人睡的小女孩了,其实早该搬出去自己一间房,不过师徒两个一个大懒蛋,吃穿住行向来得过且过从不讲究,一个打小就赖着师父惯了,从没想过如此有何不妥。

自打烈焰歌来了镜图山之后,似乎师徒之间分得更加清楚了点,江娆是师姐,这姑娘性子又向来矜傲,在师妹面前自然要以身作则。

只是......

江娆还是嫩了点,本以为小姑娘能跟她自己一样省心省力容易教养,可没料到,第一天时那个闹过之后似乎变得特别识时务的乖巧狼崽子,在第二天之后就原形毕露。

那毕竟是个野孩子,不仅什么都不懂,从走路到吃饭穿衣都需要一点一点手把手地教,而且最让人头疼的是,她还听不懂人话。

明明是一个立起来个子已经窜到她胸口的人了,动不动就呲着牙“呜呜”低吼着对她凶,明明是她自己会错意犯了错,却总是耸耸鼻子转身就四脚着地往外蹦。

再怎么说江娆也是大姑娘了,对一个听不懂人话的小丫头片子也不好意思直接上拳头,想养熟一个狼崽子,真真是不小的折磨。

若问起为什么野丫头只让江娆一个人带?

那是因为狼丫头那时候看不上她们师父,毕竟对她那一根筋的脑瓜子来说,壬清弦是让她变成孤儿的“罪魁祸首”,而江娆却是给她洗澡给她饭吃的“再生父母”。

对此,灵尊倒是乐得清闲,就是在那年初春一直到隆冬的很长一段时间里,苦了江娆一个人既要带师妹还要每天兼顾自己的修炼进度,前前后后忙得像陀螺。

又到秋高气爽的时候,狼丫头总算能懂点别人意思了,应七情散人热情相邀,师徒三人一起到雾海做苦力。

那次还是烈焰歌自被带到镜图山之后第一回下山到外头去,一路上兴奋地直蹦,江娆御剑尚且不稳,被扰得差点连人带剑一起栽进山沟里。

也是那一次,养了大半年的野丫头第一次开口说了话,不是师父不是师姐,而是一句特别响亮特别震耳欲聋的“老东西”。

六壬灵尊刚从绿水的酒窖里钻出来,看着那姑娘圆溜溜炯炯有神的一双褐色眸子,眉头略微一皱,一脚把刚好吭哧吭哧爬到他脚底下的七情散人重新踹了下去。

“绿水你这混蛋!都教了这丫头些什么鬼东西?”

打那以后,烈焰歌嘴里的新词便一发不可收拾,大概还是天资太好,只要她自己愿意,似乎学什么都不费劲,尤其是被她找到机会跟壬清弦对着干的时候。

雾海是七情散人的地盘,虽然地处西疆,但气候却温暖湿润,而且雾海的山水多干净,不像镜图山栖居着无数精怪。

其实对他们求道丹修者来说,镜图山也林丰草盛山水和谐,并不是什么穷山恶水之地,只是若拿来与雾海两相比较的话,真是有点不自量力了,若用外头散修们的话说,镜图山妖修横行,戾气太重。

雾海的山里没有专门拴着狼丫头的结界,那会儿烈焰歌也刚刚习惯立起来顶天立地,但干起活来手脚还不大利索,另外三个人围着大酒缸忙活的时候,她也没什么正经事可做,便不声不响拎着月将在山里乱逛。

等到傍晚的时候,却是脱了自己外袍扎成一个大包袱,鼓鼓囊囊不知里面装的什么神奇玩意儿,拴在长剑上扛着回了院子。

天刚擦黑,小姑娘身后的大包袱里嘤嘤嗡嗡的闪着光,圆鼓鼓亮堂堂的像是背了个月亮。

七情散人毕竟在雾海占山为王住了那么小几百年,雾海的山里头都有些什么他还是挺熟悉的。

萤火虫这种东西在雾海并不稀奇,稀奇的是出现的季节,几近深秋,夏日时水边腐草里生出的虫子早该冻死了。

小狼崽子不知道从哪里搜罗了这么一群萤火虫扛回来,耍了一天不但不累,还红光满面精神头十足,就跟终于重逢了亲人似的兴奋。

小丫头把包袱顶在头顶,一手握着月将使劲一割,大包袱被划开一个小口,指尖大小的小光团一股股从那地方钻出来,一接触外面的空气,光团立马更明亮几分。

如月光中飞流直下的瀑布,更像星河微倾后流光如注的泻地水银。

成群的幽光萤火就像被从瓶子里倒出的水,直直坠地,可是却又在顷刻之后快要着地时,一波波展翅贴地而起,而且突然从略泛绿色的白光忽而转为如火般亮红光芒。

那情景,像极了野风吹过时突然燎原而起的星火。

千百只小火苗围着中间一个神采奕奕的小姑娘,跳动着渐渐汇成一团大火,这一奇景看得江娆目瞪口呆,萤火虫她虽然见过,可从没见过这么多,更没见过会变成红色的。

绿水看着不禁皱了皱眉,一把拉过壬清弦的胳膊把他拽到一边,略带严肃的问了一句:“这丫头你从哪捡的?”

壬清弦此时也满面纠结的想不明白,好半天才扭头看着绿水道:“芒山山阴。”

绿水伸手捉了一只冒着红光的萤火虫,可还未等张开手细细观察,掌中火光一闪而逝,只留下一些细微的枯草灰烬。

他递过去给壬清弦看一眼,又道:“化腐木而含彩,集枯草而藏烟。火途烈焰,赤萤点睛。”

壬清弦却摇了摇头,疑道:“这臭丫头是人啊,不可能是烈裔妖族,而且烈氏一族销声匿迹几千年之久,你见过?”

绿水翻翻眼皮满脸玄机,一字一句掷地有声:“…没见过。”

壬清弦嫌弃地撇撇嘴:“可能你这雾海不知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了,这丫头从小在林子里扑惯了抓回来点虫子还不是轻而易举?别净把蹊跷事都赖在我徒弟身上。”

绿水看他一眼:“有乱七八糟的东西也是你招来的。”

壬清弦无所谓的摆摆手,故意道:“以后不来了。”

那一日,狼丫头在院子里足足耍了大半个时辰,直到赤萤一只只都落在土里变成灰尘,小姑娘才心满意足的跟着江娆回了屋。

其实烈焰歌在那之前都是没有名字的,她不像江娆,有个自己爹娘给取的正经名字,对于这姑娘,当时镜图山上还只有三个人的时候,壬清弦和江娆都是一口一个臭丫头的喊着,因为除了那个有名字的,另一个称呼自然就是喊她的了。

只是直到山上又来了一个小一号的臭丫头之后,再这么喊起来就有点乱套了。

壬清弦向来就懒得在字句这类东西上费工夫,尤其不擅长取名,连他自己的名字都是人七情散人给选的,所以当他喊一句丫头听到两声回应的时候,顿时就生出一股子心虚来。

烈焰歌的名字定的草率,却也跟二丫头的性格相合。

黎筝刚上山的时候才四岁,孤儿一个,无名无姓,壬清弦想破了脑袋也不知道该叫个啥,最后还是没脸没皮的跑了一趟雾海,让损友给取了“黎筝”这么两个字。

继三丫头黎筝这又一次的“意外”之后,江娆就再也不信她师父哄人的鬼话了,只不过那时她已经成年,作为首徒,一向心高气傲的姑娘便十分尽职尽责的做起了长姐如母般的大师姐。

过了好几年,烈焰歌依旧没养熟,本来家里她最小,向来是由着她一个人折腾,师姐管不住,师父管不了。

来了一个新师妹之后,前几天时间里烈焰歌倒是真老实了不少,可能是真的喜欢新来的小丫头,也可能是想到从前的自己有些触景生情,总之收敛了一段时间。

只是好景向来不可能太长,黎筝小时候是个特别听话的孩子,是真听话,谁的话都听,尤其是跟她年岁相差较小的烈焰歌。

黎筝小小年纪灵脉未开,不可能跟着师父按师姐的修炼安排一同修炼,刚巧那时候烈焰歌还在学认字,这两个的自修时间便被安排在了一起,整天一个摁不住的野猴子带着一个小尾巴爬房上树不闲着。

每每壬清弦和江娆两个在书室讲解清修心法的时候,两个小的就顺着树枝爬到屋顶上叽叽喳喳的捣乱。

不多会儿,屋子里两人头顶被野猴子开了个透光的洞,几绺稻草窸窸窣窣掉进来。

江娆皱着眉头抬头瞪烈焰歌,那丫头便挤眉弄眼的做鬼脸,还拿着温习的书本摇头晃脑的强词夺理:“清修者,心绪净,双耳清四目明。入定者,无我无物,专于内而不欺于外。清心者自静,惟扰攘者自冗耳。”

听着头顶上念得磕磕绊绊拼凑起来的一段话,壬清弦捏着额角十分一言难尽地闭了闭眼,心说这徒弟大概是不能要了,她一个长偏了不要紧,还有可能再带偏一个小的,真是造孽。

黎筝五岁,烈焰歌十一岁。左右这两个小的还是亲近,就这么提心吊胆的过了五年,黎筝倒是出乎意料的没跟她二师姐学坏,反倒是越来越稳重。

黎筝十岁的那年,她终于不再是镜图山上最小的娃了。

因为她们的倒霉师父又捡了新徒弟回来,而且还一次捡了俩。

但这次比较奇怪的是,烈焰歌非但没有因为又多了两个小孩给她玩而高兴,反而被吓得不轻,不知道是被小她一圈的黎筝算计了还是怎么。

那次灵尊出远门,近半个月没回家,不知道在路上过的什么餐风露宿的破日子,回来的时候风尘仆仆整个人都脏兮兮的,一身黑袍被刮烂了好几个口子。

刚进门时那个拖家带口逃荒归来似的可怜模样,当家的大徒弟看着又疼又气。

新带回来的两个小女孩一个四岁一个六岁,正好怀里抱一个手里牵一个,小的那个可能是害怕,一直蜷着身子不肯抬头,还一点不觉得脏似的咬着壬清弦袖口不松口。

烈焰歌被吓了一大跳,像是看到会跟自己抢肉吃的熊孩子一样,老早就拎着剑躲得远远的满脸嫌弃,一边还阴阳怪气的对江娆说:“你看你看,老东西又捡回来两个吃白饭的。”

烈焰歌是镜图山山头上的土霸王,除了江娆不可能被收归麾下供她驱使跟她到处祸害捣蛋之外,家里养的小禽小畜和小师妹都是她的组织发展对象。

但是前有慢慢长大之后脱离她控制的黎筝,烈焰歌便对“师妹”这个奇特群体有了莫名其妙的芥蒂。

说来也奇,新来的两个小师妹真的不负众望,并没有被烈焰歌蛊惑,即使秉着“捣乱要从娃娃抓起”的原则,也没能让她山头霸王的地位得到巩固。

玉苁蓉生性孤僻冷淡,混熟了之后根本就不带理她。而木合欢则是软糯爱哭,再加上她年纪也小,稍一不注意就抹着眼泪抽抽搭搭找师尊告状去了,压根不给烈焰歌兴风作浪的机会。

一个师父五个弟子,若是放在别的门派,暂且不说豢龙棋田这种门下正式弟子数千的大门大户,就是随便一个野鸡门派,全家出动才六个人那也是相当凄惨的状况了。

但对镜图山灵尊一门来说,绝对称得上人丁兴旺。

热热闹闹鸡飞狗跳的过了几年,小的也都长大了开始入道修炼之后,几个弟子的功课安排便也渐渐没那么参差不齐,尤其是注重形在外的剑道剑谱。

即使几个弟子的丹道等阶并不一致,心法熟练程度也不一样,但不妨碍招式的练习。

都过了十一二岁灵脉初开阶段之后,几个人的修炼天分和聪颖程度便也渐渐显现出来。

江娆作为首徒,入道修炼比后来的三个早了十几年,若是比较术法熟练程度,自然没有任何可比性。这时候要是五个弟子打起群架来,江娆一个人单挑另外四个还是十分轻松的。

只是壬清弦依旧看得出,江娆只是胜在剑道天分和修炼时间上,其实他家当家大弟子的聪颖程度,并不是人中上等。

反而是烈焰歌,筋骨清奇天资超群,而且这姑娘还特别聪明,虽然并没有把自己那份聪明用在该用的地方。

最初将五个弟子编入一堂剑道课的时候,其实只是着重教导老大和老二,后边三个小不点跟着看一看,大致把步法动作过上一遍也就是了。

只是不知怎么,烈焰歌那姑娘一跟三个师妹一起上课就故意捣乱,明明几个人一起跟着师父走的分毫不差,每次到她单独演示招式的时候,都恨不得把手里的一根木剑耍的像条水蛇,扭来扭去故意晃荡得快到能让人看出重影,像是在每个固定动作之间重新拆分组合了一般。

虽说没有循规蹈矩,却又说不上来哪里不对,烈焰歌动作太灵活,一把硬邦邦的木头剑在她手里反倒像是跟不上她的步伐拖了后腿似的。

若是单对剑招,就连练了近二十年剑的江娆都有些招架不住她那个奇异诡谲的路子。

那时候灵尊正在准备炼制封印法阵要用的迎星契,当然第一件便是江娆的双剑,只是那时破晓葬邪尚在雏形,烈焰歌耍剑的动作让他忽然想到,并非一定要都是剑!

他本来还纠结于迎星契的不同五行属性和剑气的调和难度该如何处理,想通这一关节之后,大难题也顿时迎刃而解。

论排行,有劳苦功高的首徒在前,其实怎么也不会轮到烈焰歌先拿到属于自己的灵器。

但为师的就是特别明显的偏心了一次,五个迎星契,最先炼制出来的,却是长鞭流火。

昆仑之巅异兽皮毛为基,日晷玉针引高阳天火,建木实之核作柄,于灰烬中得一宝器,形如长蛇色若翡玉,柔如流水韧如兽筋。

舞动时其上有火焰流动,实为锻造之时的未熄天火,故名,流火。

傥馀光之可照,庶寒灰之重然。

黎千寻自从重生以来就没找到过烈焰歌一丁点消息,自然也从没查到过流火的下落。

直到火红长鞭自小小的乾坤袋中冲出,高高扬起甩向空中地狱兰那硕大的枝叶,“啪”的一声巨响,地狱兰张狂摇动的枝条瑟缩着躲闪的同时,黎千寻面前出现了一条凌厉的火红人影,单手将流火接在手中!

原来烈焰歌和流火一直就在一起,就在那个小琉璃瓶里。

烈焰歌打起架来向来就是个不要命的主,更何况是这种生死存亡又能顺便耍耍威风的时候,也不知道这姑娘几百年里究竟又长进了多少,总之一根鞭子抡起来几乎看不见影,只能恍惚觉着头顶上一片都是熊熊火光。

眼下这种被自己徒弟护着的情况,灵尊掰着手指想了想,似乎还没有过,但是他不在乎,谁还没个第一次了?所以这厮丝毫不觉得丢人,还有闲工夫拉着玄鸑鷟指指点点夸他家老二有多厉害。

烈焰歌出招虽狠,之前强压地狱兰的身姿无比潇洒勇猛,但那也是因为出其不意攻其不备,你来我往十几个回合下来,地狱兰似乎便摸透了对手路数,烈焰歌也渐渐显出颓势。

本来烈焰歌一个人单枪匹马就不可能胜过七灵之一的天下第一鬼草,当然在二丫头拼尽全力争取的这短暂时间里,黎千寻也不会傻呵呵的愣着,玄鸑鷟已经重新将他丹鼎的破口织好,并且自己也从刚受召唤赶过来时的不完全状态渐渐调整了过来。

一个人收拾不了的地狱兰,若三个人能一起上的话,可就一点悬念都没了。

然而地狱兰也不只是傻乎乎一根草,它有灵智,再加上埋于落日山谷外的六方祭器加持,士昭月赔上性命布下的局还没完,也不可能轻易被破。

黎千寻隔空将乱音琴和青鸾剑召回自己手中,正要将一直握在手心的如意令重新塞回腰里,那块已经开始发热的乌木牌子却忽然脱手飞了出去,乌黑的牌面上每一笔都一丝不苟的“如意”两个字,此时如同淬火而出的玄铁,金色逐渐被烧成亮红一片。

“……如今五个迎星契可还差一个流火…即使百鬼丹在你手里,我也不信你一定能躲过我的剑!”

从那块牌子中,忽然传出这么一句没头没尾而且还不十分连贯的话,在杂乱的噪声中依旧响亮,而且戾气十足。

这把声音黎千寻无比熟悉,正是江娆,也就是新壳子江几蕴。

按理说烈焰歌是没可能见过江几蕴的,但不知为何,听到这句话,连她都蓦地回头看了一眼,也许是她们的大师姐性格太过明朗了吧,而且经历数百年是非变换依旧初心不变。

黎千寻在乱中解开了他留给晏茗未的封印,这时候自然知道江娆那句话是说给谁听,而且连对面那人或许会给什么反应都一清二楚。

晏茗未并没接话,而是一心躲闪江娆那愈发失了章法的剑招。

点星镇地面几乎已经完全崩塌,伴随着晏茗未手中粗重铁链的碰撞哗啦声,从如意令中传来的还有不绝于耳的大地崩裂的声响。

那个天崩地裂的动静,即使被如意令削弱不少,也依旧震耳欲聋,甚至比在落日山谷身处其境的声响还要骇人。

就在这时,地狱兰依旧锲而不舍的抽打它所能够到的一切山石断墙,而黎千寻却忽然停了准备拨动琴弦的手,他看了眼烈焰歌,随即皱了皱眉。

“凤凰,我回点星镇,你看好烈焰歌那丫头!”

黎千寻飞剑斩断地狱兰四根主枝中的一截,下一刻便伸手抓回如意令跳上青鸾,随即飞离地面,几个动作之间衔接顺畅,行云流水迅如疾风。

连玄鸑鷟一时都觉得,灵尊似乎很久没有这么认真过了。

步天赋中有一节,曾被用作点星镇初更打更的念词。

天门曳苍龙,尾九星如钩,荧惑守心日,龙首出虎口!

※※※※※※※※※※※※※※※※※※※※

化腐木而含彩,集枯草而藏烟。

傥馀光之可照,庶寒灰之重然。

——都出自《萤火赋》,两句不挨着。意思挺明显的,就不解释了。

作者碎碎念,

其实这一章是分两次写完的,但是为了阅读的连贯性,愣是撑住了没发。

因为最近老断更,所以我说说这个书吧,什么十年磨一剑这种冠冕堂皇自抬身价的混账话我不会说,我只能给追更的和养肥的小天使们做个保证,我不会因为数据之类的东西让这本书烂尾,不存在的。

最近状态一直不大好,虽然故事都在我心里,但是状态的好坏会影响我把它变成文字的质量,所以,小天使们多担待,我是不会克扣文字质量的。

这一卷大概是最长的一卷,承前启后的中枢作用,这卷内容里出现过的线索是最多的,下一卷也是大卷,但应该没这卷长。后面是解谜剧情了,会更精彩,大概就是一波一波高潮不断吧。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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