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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物生6

玄鸑鷟心里也正乱七八糟的揪着,他飞的稍慢些,回头看了一眼正搂着他脖子根一心一意往下看的人,斟酌了好半天才开口。

“我知道你难受,其实不只是因为二丫头,这么多年,就为了维持各方时序六界平衡,维护仙道要得罪鬼道,维护鬼道说不定又得罪妖道,来来回回千万年,你做了什么,可又得了什么,但是到头来却弄得自己里里外外不是人,搁我我早撂挑子不干了,死了都比这么活着舒坦。尘儿,你有多苦我都知道,谁还没个累的时候?”

天边那轮被吞噬的月亮此时终于被放出了一个细细的月牙,柔光从薄薄的云层洒下来,黎千寻瞅着地上浮动的光影吸了吸鼻子,忽然将脑袋换了个方向趴着,扁了扁嘴在玄鸑鷟脖子上最好看的那圈羽毛处摸了摸,眉头一拧用力揪了一根下来。

傻凤凰一声惨叫:“哎呦!”

“你也知道你站着说话不腰疼啊,你还冲我吼,我把你这一圈毛薅秃了你信不信?”

玄鸑鷟委屈:“这活要是真能替,我也情愿能顶你几年工。”说着说着,傻凤凰声音忽然低沉了下来,缓缓道,“可是尘儿,世人都有私心,唯独你不能有。”

黎千寻撇撇嘴:“我又不傻,你以为我真要去送死啊!”

玄鸑鷟忽然一愣:“是不一定就非得送命,但是天丹肯定保不住啊。”

黎千寻咬着嘴唇皱了皱眉,伸手从怀里摸出一本破破烂烂的家谱,翻到有字的最后一页,看着那几个模模糊糊的字啧了下舌:“要是沧澜还活着,老子非得把他揪过来揍一顿,往死里揍,只留一口气,不能让他死!”

傻凤凰一时有点懵,不知道这人怎么突然就扯到那位远古的人物,不过想想也合情理,若不是天地巨变时沧澜丢了一颗天丹一缕生魂给他,他又怎么会背上这么沉重的担子,而且还是在懵懂新生狗屁不通的时候。

说白了,从北尘初生,到以六壬灵尊的身份被自己徒弟弄死,他就没过过一天舒心日子。

明知对方只是过过嘴瘾,可他似乎也只有这一种方式缓解心中愤懑。

玄鸑鷟便也特别狗腿地附和道:“对,吊起来打,你揍累了还有我,再不行还有海朱雀……”

黎千寻听着玄鸑鷟的话忽然无声的笑了笑:“凤凰,他回来了,可能是真的回来了。”

两人飞在半空,再加上鸾鸟振翅激起的气流,耳边风声其实还是不小的,玄鸑鷟差点以为自己听错,整只鸟突然愣了一下,连翅膀都停了,直到觉出已经开始下坠的时候才想起来猛扇了两下。

“你说什么?”

黎千寻倒是无比平静,抬头望着已经能看到山尖的静眠山,幽深的眸子里隐约浮出点点星芒:“我说沧澜回来了。”

点星镇龙首点睛之后,气海灵信从虎口处向四周铺开,经过麟镇之后,直掠尾城。

伏龙潜游,平地惊涛。

晏茗未轻轻捏着手里的如意令,看着那早已恢复成一片黑黢黢的巨坑傻愣了好一会儿,甚至忘了自己还有个在人前极体面的身份,连黎阡黎陌走过来跟他说话都没注意。

江娆虽然也被烈焰歌那句极其冷冽又不留一点情面的话砸的一阵难受,但她看到晏宫主似乎受挫碰壁的失落表情之后,却先是莫名腾起一阵大仇得报似的痛快,而后又多看了几眼,才蹙起眉心认真思考了一下,他失魂落魄的原因究竟是什么?

可是这边晏宫主却没等江娆回过神来继续兴师问罪,便独自挥鞭从防护结界中飞了出去,身形移动极快,在场的几个举足轻重的人物甚至都完全没有察觉,还是在黎陌发觉人不见了的时候,停在不远处的沐氏修者上前告知的。

池城一带仍居住的凡修确实已经不多,但比着早已被遣散干净的落日山谷,还是人口颇丰的。

江娆虽然也想直接跟着去落日山谷,但她还是记着师尊交代的事,天灾已经另有人扛了,眼下当务之急,自然是救人。

走了一个晏宫主不要紧,这不眼下还来了两个黎宗主,江娆虽然一向对黎家人没什么好气,不过这种场景里头,对着两个不知隔了多少代的后辈,暂时也没必要计较那些陈年旧账。

江娆也就只有在她师父面前有哭有笑还是个小女孩,要知道这位可也是数百年前杀伐果断开创江氏一门的一代仙宗,论起用人治家,在场的两位黎宗主都嫩了不知多少去。

江氏宗主换人这件事,四方十八门的掌事者十几日前都已经接到消息,黎阡可能不一定认得新上任的江几蕴究竟是哪一位,但他认得月将剑。

能让江氏上位的长老们同时认同,并且是在江上寒没有任何过失的前提下,在论法道会之前突然换掉宗门宗主,眼前这个年纪轻轻的女子肯定有着旁人所不能及的过人之处,这点毋庸置疑。

黎阡向来是个大滑头,年龄不大却老辣世故,穿行于四方十八门诸位仙首之间左右逢源,他知道这位新任江宗主不好惹,而且眼看着这姑娘脸色也十分不善,即使心中仍有种种疑虑,也依旧态度和善的听取了江宗主的一切建议。

说是建议,其实差不多可以说是指挥了,而且还是颐指气使的那种。

黎陌跟在后面看着他亲哥笑容满面的点头逢迎,表情向来就少的二公子愣是把眉头挤出好几道褶。

不过江娆可从来不怕得罪人,对着双生子的两个黎家后人,长相一模一样态度神情却截然不同,她也不怎么在意,我行我素的布置完毕之后,自己便御剑先行离开了池城。

落日山谷外围四个方向上四根光柱已经消散,黎千寻还在点星镇的时候,气海点睛完成瞬间,东边的幽幽绿光便像与之遥遥相应心有灵犀似的,差不多跟虎口深渊里的火浪同时熄灭。

然而却唯独留了听月崖上的一个,就是地狱兰扎根与地脉相连的位置。

气海已成,按理说地狱兰的使命已经完成了,鬼草也终于耗尽了自己不知道多长时间以来吸食活人灵根养起来的灵力,蔫巴巴的耷在早已面目全非的小戏台处。

黎千寻和玄鸑鷟赶到的时候,似乎是嗅到了可口养料的味道,已经开始干瘪枯萎的枝叶颤颤巍巍的伸过去够那两人,却被黎千寻轻而易举的挥剑斩断。

此时的地狱兰,或许看上去毫无威胁,但其实不然,因为落日山谷还没有完全颠倒,山还是山,谷还是谷。

正是因为地狱兰扎根于此,所以此处地势无法变动,而最后山势全部倾塌的机会,也只有一个,便是将地狱兰连根拔除的时候。

当然地狱兰是不可能把自个连根薅了的,只有假他人之手。

“剪业火再入轮回,燃九枝…”黎千寻伸手抚过地狱兰仅剩的一根花枝,喃喃道,“燃九枝…以避三途。”

玄鸑鷟看着他皱了皱眉,知道他有分寸,便也不会开口催促。

这时黎千寻却回头看了他一眼:“我都没想到,那丫头连这个都记得。”

这句话虽然是对玄鸑鷟说的,但听上去却更像自言自语,凤凰也不搭腔,只稍稍往后退一步站得远了些。

地狱兰也是生于无间,长于无间,既为兰,肯定是会开花的,而且清香远溢,不论根系连着的东西多么污浊腥臭,花枝尖上的那朵花,却是永远纯洁无瑕。

只是地狱兰的花与根不能同时生长,根生而花落,花开而根亡。

其实黎千寻之前所说的“摘”地狱兰,便是摘花。

但是要摘花,首先要让它开花,而刚刚黎千寻重复的那两句话,其中的“业火”就是那花的名字了,九枝烧尽之后,为了保命,地狱兰便会将自己的残存灵信封存在花枝里,最后绽放短暂的那一瞬。

而那一个瞬间,也是最危险的瞬间,不只是指鬼草灵信寄生反噬,对于落日山谷如今的特定场景来说,还多了一个地脉瞬间倾覆这么个逆天大劫。

毕竟之前地狱兰玩的有点大,大大小小长得乱七八糟的枝叶到处都是,黎千寻用灵火将那些枯枝引燃的时候,动静还真是不小。

大火起时,熊熊火焰借风势迅速在这一片狼藉山石之间铺开,而烧着的,自然也不止地狱兰的残枝败叶,还有早已塌了的亭台花榭画栋雕梁。

然而就在火势最大的时候,从点星镇跟来的两个尾巴也一前一后找到了听月崖,江娆一看那大火中心的人影,都要吓疯了。

什么都没想便要提剑往里冲,不论是江娆还是晏茗未,都没见过地狱兰开花,自然不知道这场烧的惨烈的大火是怎么回事。

黎千寻在小戏台外设了一层结界,两个人无声无息的闯过去便是全都被挡在了外面,里面的人听到动静抬头看了一眼,顺手将青鸾朝晏宫主的方向丢了出来。

“都滚远点。”

黎千寻有点心烦,开口就骂一点都不客气。

最近总是这样,不管干个什么都会有人试图以各种各样莫名其妙的理由拉着他不让好好把事做完,堂堂仙道灵尊,还每次都是在自己子孙辈的人面前,他不要面子的吗!

江娆顿时有点想哭,果然师父还是原来那个师父,不管过了多少年骂人都是一个味儿的。

两个人都明明白白听清了那句话,但是却没有一个肯往外挪一步,依旧一边一个守得紧紧的。

各自身上也都布下了结界,大火虽然烧不着他们,但越接近花开的时候,脚下本来已经平静了许久的地面却渐渐开始不稳。

黎千寻专心致志用自己灵力撑着花枝,偶尔分神看一眼四周火势,就看到眼巴巴瞅着他的两个人,此情此景,真是看见就牙根疼。

“听不懂人话?一会儿天塌地陷的时候还要我从废墟里头捞你们出来是吧?”

江娆一愣,下意识的看了一眼晏茗未:“什么意思?”

黎千寻:“听就是了,废什么话!”

“业火”花苞裂开的时候,地底深处忽然传来一声闷闷的“轰隆”声,突如其来的这剧烈一晃,刚好把江娆涌到嘴边的话给震回去。

晏茗未始终一言未发,紧紧抿着唇瓣将夜宴收起,剑指召唤青鸾,急掠过来单手拎起江娆迅速飞离了地面。

静眠山山体彻底崩塌的时候,黎千寻也终于将开到全盛的“业火”割了下来,玄鸑鷟特别及时的飞过去连人带花一起捞了出来,唯一一只飞越火海赶在最后关头顺利回来的时分蝶,也停在花蕊上重新化茧。

星分苍野外,岭断层云隈。

花折青苔上,雾失楼台中。

天地陷落间,黎千寻飞快将地狱兰收进携灵锁塞入乾坤袋里,回头看着听月崖上广云别园,轻轻拍了拍玄鸑鷟的颈子:“凤凰,慢点。”

玄鸑鷟极轻地叹了口气:“你不会是要去救人吧?”

黎千寻盘腿坐正了:“他要不想死,自然用不着我救,要是不想活呢,我救了也白搭。”

广云别园虽然不够气派,但依旧是董氏背后的影子,宗门大院和戏园子建的都挺结实。

就连士家祠堂前头的那棵树,都没在方才的那场大火中被烧秃。

听月崖被地狱兰之前的根系栓成了一整块,在终于失去支撑将要掉进深渊之时,祠堂前唯一的那一方净土上却站了两个对面而立的人。

或许应该说,一人一鬼。

董术和于睦是双生子,却长得一点都不像。

一夜之间家破人亡,对于睦来说如此,对董术来说,或许也是。

但于睦能够光明正大的哭喊,董术却不能。

“哥,你看够了?这间祠堂,你多久没来过了?”

董术穿戴体面,一身纯白道袍,一把绝世好剑,眸中烈火与听月崖上的大火同时燃尽。

于睦还是瘦瘦弱弱的模样,即使身子站直了似乎也不及董术肩膀高,董术的凌厉身影映在他一片死寂的眸子里,仿若一把出鞘的飞剑,将他自己身后最忠诚的影子拦腰斩断。

“我姓董!”

“是吗?那你来这里做什么?”

“我姓董!我姓董!!”董术双手紧握剑柄,忽然大声呼喊着将利剑刺入地面,不知用了多大的力,剑刃上迅速爆散的灵压沿着地面裂缝如蛛网般布满整个听月崖,小祠堂内忽然腾起一团火云。

于睦神情平静地回头看向祠堂,缓缓道:“哥,如果你真的认为你是董家的宗主,为什么还要一次次的大声强调?你是在说给谁听?说给豢龙棋田宗室旁系上下五千修者吗?”

“……还是说给你自己?”

这句之后,听月崖似乎再也不堪重负,在一片动荡中分崩离析。

听了一晚上的天崩地裂山倾石碎,黎千寻皱眉揉了揉自己耳朵。

两人一剑和一人一鸟几乎是前后脚从火海中飞出,然而就在转瞬之间,身后的大火便被随之而来的无数碎石粉尘彻底压灭,山倾地裂,再也没人阻止。

东平三险之一,风景奇诡壮丽的落日山谷,从此消失无迹。

短短一个时辰之内,三处险地夷平了两个,天降异象还有最后一个,三险也只剩最后一个,牺牲了巨大的代价才保住的最后一个。

然而黎千寻没料到的是,此时的豢龙棋田,也已经被虽然表面上是怒气冲天,但其实恶作剧占主要心理的西陵大小姐毁了大半。

玄鸑鷟本来就不喜欢晏茗未,而曾经“大逆不道”的江娆就更不用说了,兽族等阶意识强,小辈是万万不能行在长辈前面的,鸾鸟也是憋着一股气,振翅疾飞眨眼便窜在了前头。

经过正热闹的两个人时还特别轻蔑的留下一句话:“后边远点跟着,你们吵吵嚷嚷凑上来本尊听着不舒服。”

江娆从小还没被谁拎起来满天飞过,更何况是刚跟她大打出手的某个小兔崽子,两个人刚飞起来这姑娘就炸了,歇斯底里的张嘴就骂:“清…晏茗未你混账!你放我下来,小王八蛋你他娘的快放我下来,你信不信我现在就告诉师尊你扮猪吃老虎,你嘴里就没有一句真话……”

晏宫主不看她也不松手,听到玄鸑鷟语气不善的嘱咐,便稍稍放慢速度老老实实跟在后面,淡淡对江娆道:“不信,你不敢。”

江娆哼笑:“我不敢?明明是你不敢!”

“师姐,当年清吟年幼,从活下来到成年是师尊一手调/教,清吟和晏茗未,你说他会更信哪一个?”

江娆被这一句话噎了回去,抬头狠狠瞪他一眼,不过转念一想又觉得蹊跷,挑衅道:“既然如此,你为何不自己坦白?”

晏茗未抿了抿唇,稍稍侧了下身子把江娆放在缓行的青鸾剑上,目光依旧直视前方:“师姐,清吟做过的自不会赖,没做过的也绝不会认。不论何时,若是我真的威胁到师尊,请你一定不要留情。”

江娆下意识的皱了皱眉,也是奇怪,她竟然心平气和的听对方说了这么多话,随即没好气道:“你神经病吧,这还用你说!”

豢龙棋田是个一大半都漂在海上的半岛,三面环水,千年前更是风景毓秀灵雾缭绕,世间吹嘘的海上仙岛倒也曾经确有其实。

黎千寻对这地儿不熟,恐怕记得最清楚的还是外头的携灵结界,和门口大石头上自己那被打了大红叉的名字。

本以为此时豢龙棋田应该坐享其成自顾风平浪静,就等最后一步将棋盘内死劫解开等大戏收尾。

然,想不到的事永远始料未及而且层出不穷。

八月十五中秋团圆夜,这日子是他们自己选的,按理说这时候董氏上下正该灯火通明严阵以待,可几人靠近时,却不见预料中的人间灯火。

此时的仙岛之上,是遮天蔽日的百丈烟尘,不是雾,明显是山石爆破房屋倒塌时激起的狼烟。

秋高气爽的时节,海岛一向清空朗朗,此时月食也即将结束,万丈星河洒下清辉满地,而也正是这明朗的夜色,将豢龙棋田此时的狼狈凸显的愈加狰狞可笑。

玄鸑鷟绕着豢龙棋田飞了两圈,只觉得似乎无处落脚,黎千寻正觉得奇怪,回头看到晏茗未和江娆两个人慢腾腾飞过来,没等他开口,晏茗未解释道:“西陵南果今日一早便来了豢龙棋田。”

黎千寻奇道:“她来干什么?跟她有什么关系?”

晏茗未微微皱眉:“果果说,他来救兄长。”

“啧。”黎千寻道,“你真不知道你哥要干什么?”

江娆忽然插嘴道:“要干什么?我也发现此人行动十分可疑。”

晏茗未垂下眸子:“此节不知,兄长似乎有意瞒我。”

黎千寻:“麟镇时用烈焰歌的幻影引我去古宅的人就是他吧,后来我本以为是于睦一人所为,但是就在不久前,我才知道于睦根本不知道我是谁,所以在麟镇放饵故意让我发现那群鬼童的人,和虎口客栈一而再再而三将线索指向落日山谷士家本门的,根本就是不同的两拨人,我顿时就觉得这件事似乎任重而道远啊。”

晏茗未忽然皱紧了眉心:“兄长,用…烈焰歌的幻影?兄长怎么知道你的身份?”

黎千寻挑了挑眉:“你也不知道?”

晏茗未面色凝重的摇头:“不止此事不知,古宅鬼童一事我也并不知晓。”

“……”黎千寻忽然莫名觉得晏宫主有点可怜,他又道,“无妨,现在知道了也不晚。”

“…阿尘……”晏茗未涩声道,“兄长他本意并非如此…”

“本意?”黎千寻笑了笑,“本意不重要,敢利用本尊,胆子不小。”

说着忽然身子一弯从玄鸑鷟背上跳了下来,一把青鸾瞬间挤了三个人,江娆连忙出手拉住刚上来的这一个,黎千寻却借势抓住她的胳膊,稍一用力把人姑娘整个扔到了玄鸑鷟那里,挥了挥手道:“凤凰,这丫头先交给你。”

随即剑指一勾将青鸾下潜几丈,却又没有直接进入豢龙棋田结界范围,看起来似乎只是为躲开江娆的视线。

晏茗未忽然从身后紧紧抱住他,一遍遍的在他耳边解释:“阿尘,我真的不知道,我不知道兄长何时知道你的身份,也不知道他会利用烈焰歌,更不知道事情会一发不可收拾到这种地步……”

“若我知情,我宁愿最初没有将线索给你,没有跟你一起找地狱兰,宁愿之前的一切都没有发生,哪怕你依旧不接受我,我也不会,眼睁睁看着你再次身陷险境。”

其实最初察觉被利用的时候,黎千寻只稍稍别扭了那么一小会儿,然后大概就特别真情实感的心甘情愿被他利用了。

黎千寻很少会有悲伤这种情绪,也不会像别人一样流泪,长久以来,他的七情五感似乎只剩下被漫长岁月风干之后剩下的,异常艰涩的苦。

后来,他也会觉得心疼了。

像是在顽石做的心里头,刨出了一个柔柔软软的坑来,只有一个人能碰,别人不行。

黎千寻笑着拉起那人的手,“啪叽”亲了一口,而后十指相扣扭头举着给他看:“多大了,还哭?我又没说不给你用,之前就说过,世间所有的事,并不是你觉得不好,它就不会发生。”

晏茗未眼角红红的皱着眉心笑,敛了眉眼凑过去亲了亲他耳尖。

两个人都知道眼下似乎事情紧迫,没什么时间给他们飞来飞去的在云端上黏糊,黎千寻只握了握后边那位似乎生来最缺的就是安全感的某人的手,便准备继续下行。

黎千寻还是忍不住又问了一句:“所以,你哥究竟要干什么,大费周章绕了这么大的弯子,似乎对你们俩都没啥好处啊?”

晏茗未咬了咬嘴唇,黎千寻见状立马无所谓地摆了摆手:“当我没问,谁家都有那么一点私事。”

斟酌半晌,晏茗未还是开了口,声音似乎有些嘶哑,他道:“是黎氏。”

“……”黎千寻稍顿了一下,“怪不得十三年前你那么讨厌我。”

晏茗未却道:“不是…”

黎千寻笑嘻嘻亲了他一口,拧着眉头大概想了一遍,似乎是有点奇怪,为什么黎阡黎陌会跟汇川沐氏的人在一起,而且会在那个时间赶到点星镇,更离谱的,算算那个时间,如果是汇川的人看到异象才赶来的,那么方向也应该是不息幽柱通向天阙的落日山谷,而非黑灯瞎火里默默就塌出一个坑来的点星镇。

他想了想又道:“士昭月也曾对我说了一句话,她说人们都传君子不欺暗室,但是又有谁知道其实光天化日里那些光鲜的身份,是多少黑灯瞎火里见不得人的事促成的,那时我以为她只是单纯为了控诉他们一家处于光明和黑暗中的不同境遇。”

晏茗未轻轻环住他,道:“也许士昭月真的只有你最初理解的那个意思。”说着指了指脚下一片混沌烟尘中某个地方,仔细看的话,间或冒出几点闪耀的寒芒,“果果今早对我说,是无岁山人让她下山的,而士家,可能真的曾有一人是她的某一位同门师兄。”

“嗯?天堑七十二机真是嫡传弟子做的?”

“果果并未说无岁山人有何指示,但是时间实在凑巧。”

“所以董术孤注一掷留下豢龙棋田一局死局完璧,就是要等气海大成之后,等无岁山人来扭转乾坤吗。”

晏茗未又道:“并非孤注一掷,而是笃定果果一定会来,董术和兄长之前要商谈的事,或许就是此事了。”

黎千寻眉梢一挑,笑道:“灰雁果然不要脸,美人救英雄?亏他想得出来,西陵南果也跟我一样呗,心甘情愿把自己送到你们嘴边,晏宫主,你说你们哥儿俩怎么就这么好命呢。”

晏茗未捉住黎千寻的手,唇角弯弯点了点头:“我命好。”

黎千寻道:“你哥瞒着你是为你好,你看他都干了什么事,表里不一两面三刀的,一边跟董术那蠢货合作,士家都这么惨了还利用人家的遭遇把我拉进来。”

正是夜深涨潮的时候,海浪一下一下冲刷沙滩的声音随着青鸾下落也越来越清晰,其间还夹杂着一些细微的冰晶碎裂声,是西陵南果的干城生花。

只是这满目的狼藉残垣,丝毫也不像晏茗未刚刚所说,西陵大小姐是来给人解围的,这货明显就是来添堵的。

不过想想也是,这种糟心事搁谁都不可能二话不说妥妥帖帖的给你办了的,太恶心人了,帮你重建之前,当然要先拆个干净给自己泻泻火。

而且怎么惨烈怎么拆,怎么动静大怎么拆。

这倒是也符合西陵南果的性子。

其实黎千寻对西陵大小姐的了解还是不大够,他认为的惨烈,在大小姐看来可能并不够味。

这姑娘一大早来到豢龙棋田之后,整整用了一天的时间,慢慢的,一点一点的把董氏仙府这张棋盘撕的细细碎碎,拼都拼不起来。

一根法杖化作长/枪,单枪匹马愣是将董氏一大家子人碾在地上摩擦,并非是指直接动手杀人,晏茗未之前提醒过她,玩玩就行了,不要伤人。西陵南果只毁棋盘布局,而这恰恰就是豢龙棋田的命根子。

西陵大小姐越是不紧不慢有恃无恐,对董氏的人来说,越是细水长流的彻骨折磨,都这么慢了还是一分一毫都阻止不了!

这倒是跟大小姐吃饭的劲头一点都不像了,要是让她细嚼慢咽,大概光填饱肚子就要几个时辰,一天天不用干别的,光坐在那吃饭就是了。

第一次可以这么肆无忌惮的使用从无岁山人那抢来的法杖,西陵南果可是享受得很。

新生气海一路向东,灵压铺到豢龙棋田时,董氏众人正好被大小姐一路牵着遛到了豢龙棋田南侧的海岸。

西陵南果穿了个特别破的灰色大袍子,尺寸明显不合身,不知道又是从哪顺来的,脸上一块黑布蒙面,这姑娘的乔装手段果然还是一如既往的烂。

天一生水,水生万物。

云涌沧海,吞吐日月。生花乘风点细浪,起洪涛而扬波。干城之将塑金石,竖楼阁而竦峙。

于虚无中催生万物,于繁华中葬陈举新。

沧海潮剑法中的最后一式,万物生。

用作剑招自然很难发挥出这一式中的强大力量,西陵南果提着一杆长/枪抡出来却是实打实的好看。

黎千寻抬头看了看天边心宿,一颗红芒耀眼的亮星后,隐约已经有了另一个红色亮点出现,似乎是这一夜最为平静的一个异象,荧惑守心。

※※※※※※※※※※※※※※※※※※※※

【豢龙卷完】

星分苍野外,岭断层云隈。

化用陈子昂的《度荆门望楚》

原诗颈联:城分苍野外,树断白云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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