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脱囊颖2

“你认识我?”

“自然,娆儿曾叮嘱要关照你。”阴融道,声音冷冷的不带什么人气儿,而且当着江氏几个少年的面也丝毫没有避讳本来就没公开的身份。

关照?黎千寻倒是没太在意这个高高在上施恩一般的用词,只是更加确定,原来江几蕴一直就对十年前救了她一命她却翻脸恩将仇报可惜未遂的自己耿耿于怀啊。

阴融清楚江几蕴是谁,这件事一点都不奇怪,黎千寻也丝毫不觉意外,只不过江上寒说的是,这人是以十二代家主义子的身份进江氏的,即使江几蕴这个壳子年龄不大那也是他的长辈,在外人面前称呼这么亲昵,黎千寻觉得有点别扭。

他将这人上下打量了一遍,那种似曾相识的熟悉感依然在,由于昨晚只是极快极短的一瞥,原本以为是由于没看清楚所以怎么都想不起来究竟什么时候见过,所以才会有种莫名的诡异感。但此时却是已经盯着看了好几眼,依旧对此人没什么印象。

阴融身着黑衣,而且外袍之上并没有绣江氏家纹,明显是个外人,但却又能位列七师率领弟子入门,江上寒甚至说过他能在江几蕴不在的时候代理宗主事务,不得不说,地位的确斐然。

如今狭路相逢,黎千寻也早看出他们上观礼台是要干什么了,他略挑了挑眉,唇角一勾伸手将一队人去路给挡了,笑道:“诸位是要找晏宫主?还是景繁仙主?”

“与你无关。”阴融眉头微皱,不悦道。

“娆儿不是让你关照我么,怎么又跟我无关了?”黎千寻对这人的兴趣可远不止那一点朦胧缥缈的“似曾相识”,且先不说他究竟是从哪里冒出来的,江娆数次重生,这人都伴她左右,江娆显然对他信任依赖,所以他知道的事情绝不会少。

黎千寻的说法其实挺无理取闹的,阴融显然也看出来他故意找茬,不过依旧不准备理会,只是又稍稍向另一侧躲开一步无视他挡路的意图。

黎千寻也不着急,收回自己胳膊懒洋洋的背靠在栏杆上看着一队人从他面前走过,那个十二岁的小弟子还挤眉弄眼的朝他做鬼脸,黎千寻笑笑,故意朗声道:“哎呀可惜了,晏宫主和景繁仙主都不在观礼台啊,眼下木犀城管事的就剩一个了也不知道你们是不是看得到。”

话没落地,一队人就停了,阴融继续用那股没人情味的声音道:“黎尘,昨日入夜后与晏茗未闯入沉炎别苑的人是你吧?”

黎千寻饶有兴致地看着他背影,挑了挑眉梢道:“闯了,没入,你哪只眼睛看见我们踏进沉炎别苑一步了,那墙头也是你家的啊?”

阴融依旧没转身看他,只稍稍一侧对身旁的一个半大少年示意了一下,那少年颔首,之后便从袖口拿出一块牌子,回身走过来递给黎千寻。

然后就听阴融又道:“既然你需要,以后可以走门,不必翻墙。”

看到那块通行令的时候,黎千寻特别没出息地心动了,二阶通行令,可是晏宫主花了十万卷梏灵线跟人买的,眼前这可是一个铜板不要白送一个,凭啥不要?

即使他用不到这东西,也可以拿去卖给需要的人帮晏宫主把花出去的银子再赚回来,黎千寻特别没有心理负担地就接下了那块令牌,之后听到阴融又加了一句:“希望你以后离娆儿远一点。”

黎千寻正捏着那块通行令晃悠,听到这句话被噎了一下,差点没一松手扔出去,他嗤笑一声:“不好意思,这个恕我无能为力。”

这时,一个少年修者去观礼台上看过之后又折了回来,对阴融低声说了句什么,而后几人就转身准备往回走了,黎千寻看着好笑:“说了他们不在还不信,要找木犀城的人不如直接找我。”

阴融转身看向他,眉心微蹙面带愠色:“你想如何?”

黎千寻扬眉一笑:“你指什么?”

台阶旁众人忽觉眼前一阵疾风,没见阴融挪动脚步,整个人却已经飞快移到黎千寻身前,两人发丝在激起的气流中微微颤动。阴融不言不语地紧紧盯着黎千寻的脸,眉心皱紧目光阴鸷。

黎千寻面不改色,一把懒洋洋的戏谑眼神回望过去,两人身长相近,此时虽然一个故意施压,但搁不住另一个一点不怕,气场截然不同的两人平视,反倒是八风不动毫不在意的黎千寻显得从容不迫更占上风。

阴融不说话,黎千寻可从来不会吝啬自己的嘴皮子功夫,咋舌赞道:“功夫练得不错。”说罢话锋一转挑眉道,“虽然娆儿向来听话,可我显然没理由让她离我远点。”

然后扭头看了眼栏杆之外的校场,依旧人头攒动,他伸手随意指了个地方,“景繁就在校场,西陵唯虽然是晏茗未的弟子,但他从小到大所有调皮捣蛋都是跟我学的,你若是想为江氏童修讨公道,找我就够了。对了,我还是黎阾的兄长,若你家弟子能明明白白说清楚他都干了什么,之后不论你想如何解决,我都奉陪。”

真论起护短,他可是祖宗,更何况西陵唯是他看着长大的,小兔崽子天性纯良外加不大机灵,也就爱捣个乱恶作剧什么的,他不会无中生有无理取闹。

所以即使是黎陌转述的一面之词,黎千寻也信。

“你究竟是谁?”阴融一字一顿问出这么一句。

黎千寻轻咳一声整了整自己身上衣袍,他已经把碧连天的那身穿着不大利索的礼服道袍换下来了,如今穿的还是西陵唯从街上随便买来的寻常黑衣,无暗纹更无图腾。

“如你所见,一介散修。”

“七情散人?”阴融身后,一个半大的小弟子忍不住探过来插了一句。

黎千寻嫌弃:“你什么眼神?”

那弟子努努嘴也摇摇头,更像是自言自语一般:“看着也不像,仙市盛传,七情散人可是天下第一美男子…”

黎千寻:“……”

阴融其人就是个冷石头,硬邦邦冰凉凉砸在脚上还疼的那种,什么都问不出说什么也都不上钩,几句话来往中黎千寻也就看出一点,这人似乎是对娆儿情有独钟,而且还对他尤其戒备,看来误会不浅啊…

双方交锋之后不欢而散,黎千寻和阴融各有目的倒是把雄赳赳以为叫了大人帮自己报仇的那个小弟子晾了个透。临走时从台阶边拐弯的时候还被师兄牵着小爪子回头朝黎千寻吐舌头,看上去满是不服气。

黎千寻见人走了之后,自己却又回了头,蹭到黎陌那边:“重夏啊,把你的剑借我用一用呗。”

“怎么了,青鸾剑呢?”

黎千寻搓搓手:“晏老二拿走了。”

黎陌一愣:“晏宫主不在豢龙棋田?大哥你找剑做什么?”

“我想去找个人,御剑快些。”

“找晏宫主?”

黎千寻咋舌:“我连他去哪儿了都不知道我找他干什么。”

黎陌面露难色:“可是破晓葬邪都在明秋身上啊,急用的话问子真长老借一把?”

黎千寻连忙摆手:“不不不,看见他我就浑身不自在,我去仙市找黎阡吧,咱们的演武台在哪个方位?”

话刚说完黎千寻却又突然反应过来他不认路,本来也是准备御剑去乱音坊的,这要是甩着两条腿量过去,在仙市开市第一天,最后会被挤到什么地方他可能都不知道。

所以黎陌跟他说的详细地点他完全没听进去,胡乱应着就离开了试炼场观礼台,从校场外经过的时候还看了眼场上的那群孩子,似乎已经能分出敌我队列了,西陵南果一身紫袍叉着腰站在最前面的旗杆处,一杆闪着冰晶光芒的长/枪握在手中斜于身后。

黎陌说的倒也没错,景繁仙主在场上,真闹不出大乱子,再难教育的小弟子,总会收拾到他们服气的。

黎千寻最后还是在汉池别苑门口堵到一个不知道刚从什么地方回来的白芷,愣是把她的繁霜剑坑了过来,虽然繁霜灵器品阶不太高,但晏茗未送给弟子的剑,怎么也比外头那些小弟子们手里无品的白剑强得多。

关于灵器等阶,笼统一点来说其实跟修者的修炼等阶差不多,只不过灵器是在锻造出来之后,灵与物相融,等阶就固定不可变了,除非回炉重炼,那也就不再是原来的那一把了,而修者却是随着修炼精进日益提高的。

品阶越高的灵器,在同一高阶修者手里能够使出的威力也就越大;而低品阶的灵器,即使是等阶再高的修者,也不能发挥出修者自己的实力。

修者与灵器,本身就是个相辅相成的关系,越是等阶高灵压强的修者,越要配高品阶的灵器。

但这之中又有一类例外,便是高阶灵器与低阶修者的组合,这个情况比较复杂,修者不能引出灵器力量时,会有两种情况可能发生。

一是借用外来灵压,比如西陵南果的干城生花,天成的灵器品阶高到没边,潜力几乎不可估量,所以即使西陵南果本身并不能发挥出法杖的最强威力,也能利用她所学术法巧借灵力来完成。但这个也需要修者本身懂得借力的法门。

第二便是反噬修者自身,这种情况就有点类似于某种邪术了,说白了就是修者被灵器反驾驭,吸干灵脉之后爆体而亡的也不在少数。

但这也并非是说低阶修者不能使用高阶灵器,只要知道自己斤两,不妄想追求自己能力范围之外的威力就可以了。就像西陵唯,藏芽剑可是青鸾的一部分,迎星契的碎片灵器,等阶只会比他师兄师姐的都高。可能这小兔崽子就是比较怂不逞强,从来没出过事。

说到被所御之器反噬,各系术法中并不少见,比如御灵术,被当今玄门列为第一红字禁术,就是因为御灵所御的不再是无灵的器,而是根本意义上的灵体,妖魔鬼怪甚至于人,只要有那个本事,都可以收为御灵供自己驱使。

而灵与器最大的一个不同点,则是等阶可变,这一个不稳定因素就让许多正道修者敬而远之了,被反噬受伤致死都还是轻的,御灵也是灵,与修者一样的,所以反噬之后立场颠倒,将会一步一步沦为自己御灵的傀儡。

其实很多时候,玄门修者最在意的不是自己这条命有多长,而是德行和气节,一旦沦为傀儡,这一切就不再可控了。

御剑飞到仙市上空之前,黎千寻还是高估了自己的眼神,他以为飞着过去肯定能一眼看见之前他去过的那个细脖子大葫芦乱音坊的位置。

事实并没有,御剑高高在上,往下看全是红顶的房子和黑脑袋的人,什么小桥小路小栅栏通通看不见了。

黎千寻特惆怅的蹲在繁霜剑上绕着仙市转了好几圈,仙市鱼龙混杂,什么成分的人都有,驾驭灵器飞在天上的自然也不少。

黎千寻混在其中看上去倒是也挺惬意,但其实他有多胃疼那就只有自己知道了,这期间还遇见路过的防风一次,视察的董术两次,别人都是御剑如风该到哪去到哪去,就他一个漫无目的的飘了半天。

最后的最后,还是把剑压低之后,几乎擦着人家屋顶,偶然听到乱音坊相邻的那个傀儡戏台的锣声才找到地方。

黎千寻真没把自己当外人,进门就喜滋滋喊了声琐隐,结果没等到琐隐应声,倒是听到一句特别不客气的嫌弃:“你怎么来了?”

声音稚气未脱,却又夹着装出来的少年老成,黎千寻眉头一跳,这是…初九?!

进屋之后,内门里陆陆续续钻进来好几个人,那和谐的样子让黎千寻看在眼里,真是无比的不和谐。

江上寒江琐隐,这是父子俩,和谐是应该的,然后禾初九和…风满楼!?

这他娘的是刮的什么妖风?

黎千寻往前走两步,又仔细看了一遍,猛然发现禾初九身上穿的是江氏的弟子服,而风满楼,也一改之前那金灿灿的华丽打扮,虽然衣服上仍然有鎏金绣,但好歹是中原制式的道袍了,散着的长发松松扎起一半垂在脑后,瞧着顺眼不少。

本以为江上寒被江几蕴扔出来之后乱音坊会大换血,风满楼还不知会被安排在何处,黎千寻看着这情形默默腹诽,敢情这是改头换面被江几蕴招安了?

事实与黎千寻所想倒是无甚出入,只不过有一点是最初黎千寻就曾怀疑过的,风满楼的身份本就不只是乱音坊大掌柜,他还是天一城旁系司音门的门主,之所以守在乱音坊,也是为了炼百鬼丹。

黎千寻瞧着风满楼姿容体面言语妥帖,不由得暗赞,这人真是暗度陈仓一把好手,面上水波不兴,底下暗流汹涌。

再看一眼禾初九,那孩子看着黎千寻的眼神里全是小精明,初九当时对江氏可是恨得咬牙切齿,恨不能天降惊雷把那些人都劈了才好,这时候突然拜入江氏做了弟子,他有什么打算简直呼之欲出。

黎千寻已经在心里把背后推波助澜的那个老不死臭骂了一顿。初九拜入江氏,肯定有绿水在中间搅和,初九刚好十岁年龄倒是合格,但他灵脉未开,而且这时候根本就不是世家门派招收弟子的季节。

黎千寻本来是找江上寒聊聊阴融的,谁知迎面又撞上这么两个人。

风满楼既然是天一城的人,来仙市干什么自不用说,大概这时候会出现在乱音坊也不过是顺便过来看看前主子和主母。而初九,肯定就是跑来看琐隐的呗。两个孩子就在厅里晃了一会,就拉着手小脑袋抵一块儿跑一边去了。

天一城是经商的世家,仙市上所占铺面当然也最多,而且多数都是隐于市井不打江氏名号的,风满楼公务在身并不会在乱音坊久留。所以这边黎千寻进来的时候他从后院出来也就准备告辞去下一家了。

黎千寻抱着剑靠在小门洞旁,江上寒折回的时候,他看着风满楼的背影问道:“江上寒,你跟风满楼很熟吗?我怎么都不知道天一城还有个司音门?”

江上寒:“你又不是江氏的人怎么可能什么都知道?”

“哦…”黎千寻挑眉,“那你有没有听说过司音谷?”

“自然。”

“司音谷不就是被娆儿赶尽杀绝的么,天一城怎么会专门设一个名字一样的司音门?”

江上寒轻轻咬了下唇,皱眉道:“据说,阴融是出自司音谷的。”说罢忙又加了一句,“昨天我还不知道,这也是刚刚风满楼无意间说起的。”

黎千寻稍稍一愣,真的是无意间说起?

由于黎千寻在路上耽误太久时间,这回又是在乱音坊蹭完了午饭才准备回去。初九被同系的师兄带走之后,琐隐又是跟黎千寻黏在一起很长时间,这孩子其实有点可怜,打小父亲不在身边,母亲又忌讳他身体里另一半的血统,真可谓是爹不疼娘不爱,一直这么长到十岁。

现在他爹倒是很宠他,只不过孩子修的是乐术,江上寒也不能指点什么,对琐玲珑的那种怕也不是几天时间就能改得过来的,所以倒是黎千寻这个没见过几次面的师祖,跟他玩儿的投机。

临走的时候琐隐还拉着黎千寻的手不舍得松开,那小眼神看得他一阵阵心酸。

黎千寻要御剑离开的时候,江上寒看着他手里的剑皱了皱眉:“你的青鸾呢,不会又送人了吧?”当初的破晓葬邪送人送得那叫一个爽快,前江大宗主一直耿耿于怀。

黎千寻摆摆手,笑道:“没有,被晏茗未偷走了。”

“……”平芜君子有点惆怅,心说这大概就是祖宗们的情调?

黎千寻剑指一挥乘风飞远,但却不是豢龙棋田所在的东北方向,而是西边司音谷。

繁霜剑品阶较低,速度也远不如青鸾或月将,黎千寻御剑拔高飞到云端,心里盘算了一下,几千里路程,大概要天黑才能到了。

几近深秋,东平都已经落叶初寒了,这时候越往西北走寒意越重,天黑之后更是夜雾四起,这种时候就越发想念他的月将和青鸾了。

而与此同时,这两把名剑却都掉进了魔窟。

远在北冥的某个角落,江娆正一身狼狈的躲在一块浮冰后面,几乎从不离身的月将早已不知所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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