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脱囊颖5

看到墨藤情形不对,江娆身子一拧整个人立刻就从冷石头上弹了起来,这姑娘对什么都可以迟钝,独独对这件事比什么都敏锐,晏茗未自己都还没开口说什么,她倒是先下了结论。

因为她似乎知道师尊身上带了个什么东西和夜宴有联系,但又因为她跟晏茗未见面不是吵架就是打架,从来没给过好脸色,所以也无从调查那究竟是个什么,这之间又是何种联系。

不过说实话也一直很在意就是了。

江娆只顾着急,抓着晏茗未的手腕拼命晃:“怎么回事啊,你跑过来找我师尊是不是不知道,他不会来找你了吧!?”

晏茗未并未否认,因为夜宴的反应确实不正常,但却又不是完全无迹可寻的那种不正常,类似的情况,曾经有过一次。

他皱着眉轻轻摇了摇头,安抚道:“师姐你别急,七灵中大半都在我们身上,这个时候不会有人轻举妄动。”

江娆听得有点迷糊,不过似乎重点是什么她并不陌生,她一把拽过晏茗未的手腕,语气颇为强硬的质问道:“你知道会出什么事?你知道有人一直虎视眈眈要对镜图山不利,对师尊不利是不是?四百年前,还有现在,你究竟都知道什么?!”

“师姐!”晏茗未反手握住她的手,声音也忽然拔高,试图稳住情绪极不稳定的江娆,“师姐,师尊不是个时刻需要别人保护的弱者,他远比你我都强,任何方面都是!”

晏茗未目光沉着镇定地看着江娆,一只手轻轻将她握紧的拳头拢住,而在江娆看不见的地方,这人的右手却一直紧紧攥着似乎能掐出血来。

晏宫主其实此时也在自嘲,就他那个恨不能屁大点儿的小事都能替黎千寻做完看不得那人有一点不妥的毛病。这些话若是放在一个多月之前有别人这么告诉他,他估计会毫不留情把那人掀翻然后头也不回地跑去救人。

道理谁不懂,只是真担心着急的时候又有谁还能顾得上?

能稳如泰山说出类似“相信别人可以”的话而不助人于危难的,无非只有两种情况,不想,或是不能。

而眼下的情况,恰恰正是因为他做不到立马赶着回去,而且,他身边还有个显然更容易一点就炸的江娆。

江娆莫名被吼得顿了一瞬,愣完之后皱着眉瞪了晏茗未一眼,十分粗鲁地甩开人家的手拎着剑似乎还真准备这就往回赶了。

“……”别人多语重心长的劝慰似乎对大师姐都不管用,怎么就忘了她是一串炮仗而不是点着了还能吹灭的蜡烛…

别人都懂的道理,强行捏着鼻子给江娆灌下去大概也是不行的。

这姑娘眼里从来就没有常理,有的只是她的目的和那一腔赤诚。

晏茗未急忙跟着站起来,他的伤口看上去是长上了,但那么重的损伤要消耗多少精力去修补也是显而易见的,起身之后还是扶着一边的石壁才得站稳。

他急喘了口气迅速拉住江娆,飞快解释:“师姐,你听我把话说完。”

江娆回身看了晏茗未一眼,对方惨兮兮的样子还是让她心软了,面上十分勉强的回过来扶了他一把,吸吸鼻子没好气道:“什么话?”

晏茗未略抿了抿唇,道:“师姐,在确认究竟出了什么状况之前,我有个问题想请教。”

“有话就说!”

晏茗未轻轻翻过自己左手腕,将夜宴唤出来,解释道:“如意令原本是夜宴最靠近根部的一枝,而且上面还有我留下的符咒联系,所以在一定的距离之内我能感应到师尊的状况,但是我们如今远在北冥,这个距离已经远远超出夜宴的感应范围。”说着他看着江娆顿了一下,补充道,“当然这不排除师姐你之前所预料的情况,师尊也来了北冥附近,所以才会有这种情况。”

江娆道:“你想问什么?”

“夜宴靠的其实是感应如意令的状态,而非完全监视师尊。我想说的是曾经在云水谣玄榕树下时,夜宴曾出现过一模一样的反应,因为这种情况太少实在过于蹊跷,所以我想问,玄榕地宫之中,除了烂柯结界和水千丈山万重二人之外,究竟还有什么东西?”

江娆听到玄榕地宫时显然稍稍怔了一下,而后忙问道:“你是说师尊带着如意令进入地宫时夜宴的反应与现在一样?”

江娆这么一问,晏茗未反倒是皱了皱眉:“师尊进地宫时并未佩戴如意令,只是留在他身上的符咒印记在起作用,不过符咒终究灵息太浅,那日我也只感应到很短的一瞬,便消失了,按时辰推算的话,应该正好是师尊和绿水前辈进地宫的时间。”

晏茗未解释的这一句江娆似乎没听太仔细,她一直皱着眉不知在努力想着什么东西,那边话说完,她也突然抬头看了过去,表情惊诧得好似白日见鬼:“你刚刚说什么,地宫之中原本还有两个人?!”

这次换晏茗未惊讶了:“你不知道?”

江娆摇头:“什么人?”

“水千丈和山万重。”晏茗未知道只说名字对方肯定不明白,立刻接着道,“是两个三百多年前的乐术修者,司音谷言灵司的弟子,因为一些原因魂束被四师姐封印在了玄榕之中。”

一时之间出乎意料的信息太多,江娆觉得自己脑子乱成一团,好半天才消化完了缓过来:“所以那天师尊不只是毁了烂柯结界放了里面的人,还渡化了两个死灵?”她皱着眉心依旧有点不敢相信,“玉儿三百年前曾经在那里住过我知道,可她又怎么会遇到言溪棠的弟子?”

“……”这个话说起来可就真的有点长了,晏茗未一时也明白了,琐玲珑真的什么都没告诉江上寒,江上寒也只是知道她是汇川谣传的云水谣圣女,而圣女手里有乱音琴,仅此而已。

乱音坊带人在云水谣胡作非为不假,但琐玲珑却从来没有在玄榕树下弹奏过乱音,所以江氏的人并未发现其实玄榕树灵并不只是“树灵”。

晏茗未轻轻叹了口气,他们镜图山师门总共六个弟子,与世无争和和气气一直被别的前辈羡慕得紧,后来却因为当年的事互相猜忌甚至结怨结仇不共戴天,说镜图山一门最后是落的个家破人亡真是丝毫都不夸张。

他这四百年不好过,四师姐五师姐也没比他强到哪里去,而看上去功成名就自立门派混得风生水起的大师姐,恐怕却是最煎熬的一个。

当年遭怀疑的人是两个,但其实只有明明白白知道不是自己做的大师姐,才会真心实意地怀疑是他。因为他没有结丹,说白了就是他没有那个本事去“弑师”去“欺师叛道”。

最终,所有人都将矛头指向了江娆,最可笑的是她也的确受人利用为那场事故推波助澜了,所以这个所有人,甚至还包括她自己。

做错了事,最好的结果是知错之后尽力弥补挽回而后被人原谅,可是江娆,四百年来自己都不曾原谅自己,别人的谅解对她来说就更是开玩笑一般的奢望了。

烈焰歌和玉苁蓉,明明白白表示自己至死都不会信任。可想而知一路走来满地荆棘,如此恶劣的生存环境还能一次次重生归来,这么不屈不挠的性子,恐怕也就只有这一个江娆了。

“……师姐。”

“我知道师尊在哪里了,我知道地宫里还有什么!”江娆闻声抬头看过来,虽然情况有点复杂理解起来比较吃力,但这时候她也已经捋清楚眼下什么才是当务之急,她从来都没空伤感没空忧愁,不管顶着多大的风雪都要往前走。

但也正是因为这些,她才不顾一切甚至不择手段,在寻求真相的过程中也作下了许多罪孽……

大概她这种举世无双的矜傲性格,真的需要一个极正极善极其刚直不阿的人来引导才行吧。

江娆伸手指向远处一片黑蓝的水面:“在海底,是符阵,一个特别大特别复杂的陈旧符阵。”

晏茗未顿时愣住,一个符阵,而且特别大,特别复杂?

关于树底下有符阵的事,黎千寻从来没有对他说起过,就连“符阵”这两个字都未曾提及,如果真的很重要很蹊跷,为何绝口不提?还是说这东西真的牵扯到千百年前的事情,所以不便跟他说?

“师姐,你慢点说说清楚…”

江娆道:“我追着蒙尘剑跳海之后,并非是立刻就被不息门拉到了北冥,而是在追了一段路程之后才突然中计的,而就在那一段路里,我在浅海海底见到了一个模样怪异的符阵,那种东西显然不可能是天然构造,我潜下去仔细看了一遍,发现与玄榕树下被树根围起来的符阵几乎一模一样。”

晏茗未略一思忖:“你是说海底符阵仍在东平辖地,距豢龙棋田并不太远?”

江娆有些不大确定的点了点头:“几十里?”

这个距离的话要是那人出门遛个弯碰巧到了那里倒是也不无可能,晏茗未稍稍松了口气,然后就听大师姐又疑惑地加了一句:“可是师尊没事去海底干什么,抓鱼?”

两人大致把情况顺了一遍,看上去江娆倒是真的不那么担心了,可这时候晏茗未却又想到了关于出现在不同地方的诡异符阵,和更深处的问题。

他很在意被称作“符阵”的这个东西,因为很多年前,修炼未成的他为躲避外界干扰,曾远离中原在芒山南麓闭关过十几年,而那个地方,也有着一片可以被称为“符阵”东西。

究竟是不是一样的,符阵又是用来做什么的,为何夜宴会通过如意令感知到它的存在?

北冥的天虽然常年阴沉,但也不是真的昼夜不分,不息门边姐弟两个闹腾一阵之后,天色便愈发黑了下来,白天乌云蔽日,到了夜里自然也不可能看到什么星星月亮。

江娆原本不急着非得赶回去了,看着天渐渐黑下来又开始坐立不安,好似过个夜就能翻天覆地出啥不得了的大事似的。

晏茗未原本伤势太重,灵力恢复起来着实不怎么快,江娆的伤不会以像晏茗未那么妖孽的速度自愈,如今她自己一身血道子都还大喇喇的敞在寒风里连个药都没得上,却蹲在别人面前关心个没完。

其实嘘寒问暖问来问去,不过还是想知道什么时候能彻底恢复咱好赶紧回去啊。

甚至她看着晏茗未自己调息凝气实在辛苦,窸窸窣窣蹲近了,从怀里摸出那个从青珧肉里挖出来的青色珠子,递过去特别仗义地说给他补身体。

晏茗未捧着拳头那么大的一颗硬珠子不由得有点无语凝噎:“师姐,这怎么吃得下?”

“嗯?吃不下吗,这大贝壳不光长得大连天丹都分量这么足,太冷还是太硬是不是要煮熟了才能吃?”

江娆说着话就开始四处找东西,似乎是要找找有没有可以生火开灶的工具,转了一圈皱着眉头蹲回来,北冥之巅除了大石头就是小石头,根本没有可以盛水的东西。

晏茗未见状急忙阻拦,话还没出口,就见江娆似乎特别意犹未尽地看了看不息门边靠着的红玉。

那个眼神里,似乎都是泛着精光的,看得晏茗未禁不住一个哆嗦。

“师姐!不必了,这一个就够了!”

最后要不是晏茗未拦着,估计红玉就被江娆一时兴起就地做成一坑蛋花汤了。

配菜大概就是水煮大贝壳。

晏茗未也不是真的生吞下了一个天丹,而是趁江娆不注意时用携灵锁将大珠子藏起来了。

北冥的夜尤其长,两个人又都是不怎么用睡觉的主,到了后半夜,晏茗未恢复了将近一半,他仍旧记挂着被夜宴躁动打断时没得到答案的那个问题。

两人背靠着背坐在石头上,或许是因为北冥之巅太过寂静,静到可以清晰地分辨出对方的吐息和心跳,就算不是他们这种在世间混了几百年的高阶丹修者,也能从呼吸变化间察觉到点什么。

就在晏茗未酝酿着如何开口旧事重提的时候,江娆先开了口。

“蒙尘剑,当年就是有人用蒙尘剑为代价,跟我换取夜宴。那个人说墨藤不是善物,一直寄生在你身体里迟早会害了你,而夜宴对他却另有用处,他还对我说了让你主动剖出夜宴的法门。”

黑黢黢的夜空里厚厚云层静静飘移,除了不息门的绿光,此处再无别的光源,晏茗未呼吸声稍稍加快,许久却又渐渐平静。

随后响起的声音也是淡淡的:“师姐,你为何想要蒙尘剑。”

江娆吸了吸鼻子,随后却笑了:“因为我听说蒙尘和月将是一对,可师尊手里只有月将不见蒙尘…”

说到这里,江娆忽然动了动,似乎是往旁边挪了一些,随后晏茗未就十分清晰的感觉到有人把额头靠在了自己肩上。

江娆紧紧抓着晏茗未的袖子,闷声道:“我以为我能把蒙尘剑换回来,师尊肯定会高兴的……清吟…为什么当年我那么蠢那么傻,会相信一个不知道从哪里钻出来的陌生人说的话…”

“……为什么不管他说的多离谱我都信呢…”

说到最初一切事情的原因,江娆反倒不那么激动的哭了,只是静静地将头靠在她认为眼下应该可以依靠的地方默默流着泪。

几百年没哭过的江娆,似乎在这几天里把原来欠下的泪水都给补上了。

晏茗未这次也没急着安慰,而是像小时候逗姐姐们一样轻轻歪头蹭了蹭,只不过之前他赖在别人怀里抬头蹭到的是下巴,现在却是低头,蹭到的是发顶。

“带着蒙尘剑的那个人,如果不是骗你,也会另有其它办法在法阳阵上动手脚的。”过了很久,晏茗未才叹息似的开了口,“师姐,你还记得你为什么与黎氏联合剿灭斜月台吗?”

江娆哭得有点混沌,她好不容易把憋在心里几百年的话说了出来,眼下整个人都有点空洞,她抬起头看着晏茗未,半晌才回过神来,喃喃回了一句,自己似乎都不是十分确定:“天妖祸婴降世?”

可这句话一出口,又重新落入自己耳中之后,她却像是忽然惊醒了一般,突然直起了腰,目光凌厉仿佛带了钩子一般直直盯着晏茗未:“祸婴临世!二十八年前!你,你…”

晏茗未抿着唇苦涩一笑。

他如今终于知道,为什么当年的“祸婴”会降生在斜月台了,也终于明白,为什么这个“天妖祸婴”会与夜宴融合如此顺利。

而当年劳师动众远赴斜月台诛杀祸婴的江氏和黎氏,江氏显然是因为这个理由被骗过去的,而黎氏究竟为了什么,可能这也正是黎筝一定要江娆死的原因了。

熬过漫漫长夜,北冥的天就这么特别不讲究的从黑到灰再到浅灰,天亮的时候更没有暖人的朝阳。

一整晚的时间调息休整,晏茗未这边基本也恢复了六七成,只是御剑将两人送回东平的话,绰绰有余了。

两人御剑一路向南,明显感觉风都渐渐回暖的同时,远离了北冥那片不见天日的鬼地方之后,拨云见日连天色都顿时亮了起来。

江娆对夜里那个事耿耿于怀,晏茗未御剑她站在前面,这时候便是转过身跟人对面站着,借着光仔细瞅这人的脸。

半晌,突然咬牙切齿蹦出一句:“我就知道他们办事不利落,就肃清一个门派还有漏网之鱼!”

“……”正因为这漏网之鱼才得以苟存至今的某人特别无奈的笑了笑,极轻地清了清嗓子,“…师姐,此节不急追究,可以先搁置不谈。”

“哼!”江娆一甩袖子重新转过身去,“别跟我说话!这回我更不会信你了,真是后悔为什么跟你说那么多,肯定是被你灌迷魂汤了……”

晏茗未有些无奈的看着江娆的后脑勺,一边听她忿忿不平的嘟囔着一边稳稳的御剑前行。

由于带着江娆,晏茗未御剑的速度比着他一个人的时候明显收敛了不少,从北冥到东平,上次他是用了一个多时辰,而这次,两人行到崧北边境时,就已经快下午了。

青鸾剑行至零州城,晏茗未渐渐慢了下来,江娆自然也明白他要干什么。

这么个凶案现场就算不回家好好清洗整理一番,匀个片刻出来换套衣裳还是挺有必要的。江娆特别爽利的直接在青鸾剑上便将月将并排行在了一边,也不准备再打什么招呼就跳了上去。

正要拐弯先走一步,却被晏茗未叫住:“师姐,不要告诉师尊我去了北冥。”同时又把一个透着些青色光芒的携灵锁交到她手上,笑了笑道,“青珧的天丹。”

江娆看着被放到自己手心的东西扁了扁嘴,又抬头瞪他一眼,最后收起来胡乱点点头,脚下月将潇洒转身,摆摆手赏了他一句:“知道了。”

晏茗未为了故意跟江娆错开时间显得不那么像俩人同流合污去了,愣是忍着憋到第二天一早才回东平,自然又是带上了他一夜未眠又实在坐不住只能在小厨房闷头做点心做出来的满满一大包栗子糕。

晏宫主回到豢龙棋田的时候,黎千寻正搬了个小板凳坐在汉池别苑的鱼池边上,手里拎着根又短又粗的小破竹竿晒太阳呢,那架势,看上去大概是…钓鱼?

看到他之后特别随意的抬手招呼了一下,眨了眨眼却没出声,难不成还怕惊了那满池子游得特嚣张的东西?晏茗未放轻了脚步走过去,弯下腰往池子里看了一眼。

就见那根破竹竿的大头朝下,那上头乱七八糟绑了根布条,而布条的另一端拴着的,赫然是青珧的天丹。明明满池子的鱼就这一个小角落静悄悄,跟专门设了结界隔开了一样,所有水生类一时都不敢往这边凑。

黎千寻抬头在晏茗未脸颊边蹭了蹭,顺便又亲了一口,指着泡在池子里那东西说:“昨天江宗主回来了,这是她给我的,你说这丫头什么时候有了这个爱好?”

晏茗未没接话,只眉眼弯弯俯身过去在他唇上吻了吻。

黎千寻耸耸鼻尖闻了闻味儿,笑着问:“是不是带了栗子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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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ay了_(:3」∠)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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