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燎南的深冬,就像初春一般,燕云峤本该觉得温暖,此时心冻成僵石。

好半天,他才找回来自己的声音,低低道,“以前,你在定国府里,我们在一起的日子不好吗?后来我自立门户,在镇安府里给你建的园子不好吗?”

连敬词都忘了,话说完了燕云峤才意识到自己有多没规矩,却硬生生红着眼定定看着沈倾接着道,“你为什么一定要回来,燎南都已经有皇帝了,跟我平平淡淡的过日子,相伴到老,不好吗?”

沈倾怔住,五指在袖子里渐渐捏紧,抬眼看过去却没有接话。

燕云峤又道,“我知道先生学富五车,什么都好,留在我府中只能是大材小用,可是你费尽心思的回燎南,真的是最好的选择吗?你是个未死的前太子,回来一定很难受用,这一路要跟现在的皇权为敌,跟天子为敌,这一切都是你想要的吗?”

“你甚至需要亲自出征来让百官信服,落得一身重伤,还不知道会不会留下什么隐患,你自己不心疼,真当没有人来心疼?!”

“这还是我伤的你,先生是故意让我伤你的吧,”燕云峤抬手抹了把鼻尖,“你知道我见不得你受伤,用这样的方法来赶我走,让我难受,在你心里,难道就没有一个人值得托付?”

沈倾双目渐渐失去焦点,只听燕云峤走近了几步,站在他的床榻前声线沙哑的发问:

“就连我,也没办法让你信任吗?”

他薄唇轻启,像是要说什么,刚一开口,却猛地咳了几声,燕云峤立刻上前将他半扶着靠起来,以免堵住了喉咙。

刚压好了被角,一抬头却见沈倾唇角溢出一抹血迹,惊得瞳孔都放大了一圈,起身就要喊人进来。

沈倾握住他的手,摇了摇头,然后拿他蒙尘的衣袖毫不在意的擦了自己的嘴角。

燕云峤知道,不能声张,不能让人知道,沈倾身体有异。

攥紧了拳头又松开,沈倾却拍了拍床榻边沿,示意他坐下,然后真的如他所愿那样,松了口。

温润的嗓音放低了不少,“我何尝不想平平淡淡的过一生,可是欠我的债,谁来还给我。”

燕云峤小心握住他的手轻轻抚摸指节,“讨债比活下去好好过还重要吗?”

“他是我的皇兄。皇室无手足,这只是在史书而言,是对其他国家而言。在燎南,是没有的。因为天生的皇权,一脉相传,他是我的皇兄,却破了这个规矩。你是天召的人,也许不能理解,在燎南,皇室里有些东西,就是天生的,容不得我拒绝,也容不得我不要。”

燕云峤一瞬间就回想起在沈倾的宫中私牢里,季凌双对他说过的话,他说,没有原因,就因为沈倾是先帝的嫡子,这就是命。

沈倾的话跟记忆里的告诫重合,他出言道,“你没回来的时候,燎南也一样好好的。你有没有想过,到底是为了谁回来的?”

“燎南新君在位这些年,大兴军工,原本富庶的地方被一再剥削,家中男子纷纷强行入伍,留下来大片荒芜之地,东部民不聊生,几次试图入侵周边几国,无视原本签订的休战条例......小少爷,你看看,这是我父皇留给我的天下,你看它,如今还好看吗?”

燕云峤:“这些......”

沈倾打断他道,“这些,哪怕我是聋了,我听不见,可是他杀了我的母后,夺了我的皇位,抢走了我的天下,谁来偿还?谁让我母后起死回生,谁来重整山河?”

“你如今将自己弄成这副样子,你的母后在天之灵就不会难过吗?她难道不想看你平安一生?这天下谁来坐都是一样,他坐的不好,自然有人来推翻他,只要是你们皇室的血脉,有什么不同。现在本就该休战调息,你为了已死的母后来举兵,又平添了多少无辜的百姓。”

燕云峤狠下心来说出来这番自私的话,还以为沈倾会像以前一样,跟他款款而来的讲大道理,却不想直接逼的沈倾戾气毕现。

“天下谁来坐都一样,可是那是我父皇留给我的天下,它是我的!你让我放下母后的仇恨,可那是也是我的生母!我管他什么涂炭生灵,天下人的命是命,母后的命,我的命,就不叫命吗?!是谁说的为君者就要抛弃一切来成全别人?这燎南的政权要是他真能坐的稳,也不会我轻轻一搅和就乱了。”

燕云峤头一次看见这样的沈倾,往日含情的双目凌厉冷清,衬着面色低沉的脸庞,如果不是因为他还知道自己是天召的将军,但凡是燎南的臣子万民,都会忍不住下跪。

沈倾转过脸来看着他字字清晰的问道,“你说我连累无辜的百姓,你在战场上杀敌的时候,死的哪一个不是有家有室的百姓?谁不是上有父母双亲,下有幼子学步,你入了朝,行过军,打过仗,连这些都忘了吗?”

嘴角的血迹又流了些出来,沈倾明明是虚弱的靠坐在床榻上,浑身的威压却让他一瞬间有些不敢直视,“我......我没忘,我只是,我不忍心,我也没想到。我只盼你能一生都顺遂,好好的过。我知道你前尘不易,我不忍看你日后也要这样。”

他放低了腔调低声道,“先生,你别生我的气,我不会......我不知道要怎么哄你开心。”

从来都是沈倾来哄他,燕云桥自知脑子直,现在完全想不出怎样应对自己这般盛怒的先生,怎么来哄得沈倾高兴。

只手足无措的去擦沈倾的嘴角,始终是轻轻的,不敢多碰一样。

沈倾的情绪实在是不稳定,清荷走的时候好像也说过了,他的心念不能再多动.......

好像就因为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沈倾的身体都严重了些。

燕云峤脑子里突然闪过了什么,模模糊糊的说不明白,病重确实应该放稳心态静养,可是为什么对沈倾来说,好像格外重要?

清荷走之前说这病远不是......

远不是什么?为什么沈倾不让她说出来。

“我不杀他,只要我活着一天,他就会杀了我。”

熟悉的嗓音打断了他的神思。

沈倾隔了一阵子才平息了些,淡淡道,“要是我能活下来,我会逃到天召,会被人送进隐林阁?小少爷真当,那是什么好地方吗?”

“呵,卖艺不卖身,确实是不卖身,因为要留着卖个好价钱。那些噩梦我一辈子也忘不掉。张文远死了,死的好,我没让他那两个小儿陪葬已经是仁慈过了头。”

燕云峤眉头紧蹙,沈倾的状态不太对劲,眼底有几缕血丝爬布。

他的先生,温润如玉,谦谦君子,风流绝世,可眼前的君王,冷漠孤高,话语里都带着刺。

燕云峤不觉得那些刺难看,他一直都知道,沈倾身上绝不是表面看上去那么简单,可没想过,让一个人把自己的刺亮出来,也能这么让人心疼。

沈倾越是平淡嘲讽,他只觉得心里愈发揪着疼,就像这些年渗透进骨子里的甜,都跟着生出来刺,扎在他浑身的血肉里。

他想说,他心疼沈倾。可是却说不出口。

把沈倾的肩头抱在怀里,燕云峤低低的忏悔,“我错了,先生。是我的错,我不该说那些话,我自私,我妄想你能放下来......不想你再受苦了,我想护着你。我明明说过要护着你一生的。”

沈倾的神色越来越不对,似乎已经听不到他说什么,声音低不可闻,可燕云峤贴着耳朵去听,听到了让他难以呼吸的话。

“他们把我脱光了绑起来,我的内力,全都废了。先打到没力气反抗,再拿盐水洗刷我的伤口消毒,最后一层层的裹上药,避免留下伤痕。

那些药啊,就像浑身在被火烧一样……

我看不到白天和黑夜,日日关在关畜牲的铁笼子里,痛的极了,也分不清活着还是醒着。

总还以为,当初母后宫里的那场大火没能烧死我,一路追到了大旗来烧。”

沈倾抬起头,燕云峤睁大眼睛看着他眼底的血丝已经遍布,张口齿间渗着血迹,他轻轻呢喃一样,艰难的道,“小少爷,懂了吗?明白了吗?你赠我几载风花雪月,我无以为报,只能还赠你想知道的答案。仇,不能不报,我的天下,我不能不拿。”

“我生来,就是命数,无意扰你,却也不算后悔。”

血迹顺着沈倾嘴角流向了脖颈下的衣领,再不能装作被别人看不见了,燕云峤没来及去消耗这些消息,不顾沈倾先前的阻拦起身拉开房门去找清荷。

刚一打开门,清荷就立刻上前来,“先生他......”

话还没说完,姑娘眼尖的看见了燕云峤手指的血迹,几步就跨进了屋,燕云峤紧随其后。

“你跟君上说了什么?刚刚不是还好好的吗?让他变成这样,还不知道过两日能不能好,耽误了登基大典,你拿脑袋来都没用!真不知道君上为什么要把你从牢里放出来,还不如关上不放,自己不在乎性命,我家君上的命比天尊贵,伤了你拿什么赔!”

也是气的极了,清荷一向知轻知重,此时却什么难听就往外说,半点贴身宫女的好教养都没了。

燕云峤站在一旁心急如焚,只管听着,“现在怎么办,有药吗?”

清荷替已经虚脱闭目的沈倾清理血迹,燕云峤也过去,姑娘狠狠的剐了他一眼,才把手里的帕子交给他。

出了屋去隔壁的房间拿了香炉进来,打了火折子点上香,燕云峤还当是可以精心养神的香料,丝丝缕缕,若有若无的冷香飘过来,他忍不住多闻了几下。

是沈倾身上用的香沫,却有一点不一样,发着苦。

“这是干什么用的?”燕云峤指了指香炉,“不用给他煎药吗?”

“君上这不是普通的病症,煎药起不了作用。”

清荷将香炉放在凳子上,然后抬着凳子直接放在沈倾的床边。

燕云峤本就心疼,现在一看更觉得难忍,“可是先生都伤这样了,就算要瞒天过海,也要有那个身体,他现在这样,你点上几抹香块,能有什么用。”

“你怎么知道这是香料?”清荷突然问道。

“闻出来的。”燕云峤有些谨慎,“你加了什么进去?”

“你知道我加了东西,还问我这是什么?还把君上弄成这样?”清荷怒极,却碍着是沈倾吩咐过的人,不能打也不能骂过头,只得用力往地上踏了一下。

“岂有此理!君上怎么会为了你连命都不要。”

作者有话要说:  恢复更新了。

想给文改个名字,不知道改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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