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友人帐二十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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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儡儡心口突跳一下,看着他像是蒙上了一层灰色物质的眼瞳,笑着回道：“是啊，被你抓到了。”

声音可以清楚听到，视线却不怎么清晰，名取周一下意识的眨了眨眼睛，却意外发现本来只是有些模糊的视线瞬间变得黑茫茫一片。

韩儡儡看到名取本要说话的嘴又合了起来，睁着眼睛怔怔对着他的方向发呆,眼神却是涣散没有对焦的，直觉有些奇怪。

却又一时说不出哪里奇怪。

直等到名取周一脸上的笑容落了下来,松开他的手腕，神情低落的说：“我看不到你的模样了，儡儡君。”

韩儡儡这才发现,名取周一的眼睛颜色变了。由红宝石的颜色，变成了灰蒙蒙一片。

房间内的气氛逐渐变得沉默又沉重时,名取周一忽然开口要他念诗给他听。

韩儡儡抱着满足人之将死的临终愿望这种心情,十分有耐心的找到昨晚被拿来当扇子使用之后丢在角落里的诗集，随意翻开一页念道。

“山上徘徊月，出山犹有时,待君今夜久，更漏已嫌迟。”

又念“夏野繁开者，鲜红百合花,花开……”

“花开人不见，单恋芳堪嗟。”名取接过他的话，背诵出了后半段。

说完后想起小时候发生过的事情,躺在床塌上的病态青年忽地低低笑了两声：“其实早在很久之前我就知道儡儡君的存在了，时间早到我还是个小鬼头的时候。”

韩儡儡指尖在书页上拂过，见名取抬起手示意他过去时，便把书放在一旁，走到床边坐了下来。

名取周一感受到他的气息，微微牵动起嘴角露出个笑，缓缓说：“在我很小的时候，曾被怀有恶意的妖怪骗到了离家很远的森林里。”

“当我因为怎么也找不到回家的路，独自躲在一个破旧的祠堂后面忍不住委屈到哭泣的时候，一个老翁的声音突然出现，叹息着说好可怜的孩子。”

应该是露神吧，韩儡儡这样想到。

“他也是只妖怪呢，儡儡君。”名取周一小心翼翼的摸索着找到他手的位置，轻轻的触碰过后没有察觉到抗拒，便大着胆子握住。

“当时已经准备放弃自己了，想着就算被这只妖怪吃掉也无所谓，便向它搭话，问它在做什么。”

“那只妖怪发现我可以看见它之后十分高兴的直接从树梢上跳了下来，带着浑身酒气的凑过来说在等自家大人。”

“然后告诉了我你的存在，还很开心的变化出了你的模样给我看，不停夸赞炫耀着你的美貌。”

回想起露神在其它妖怪面前对他的维护，韩儡儡觉得这个还真的像是它会做的事。

“儡儡君不生气吗？”名取周一突然问道。

他瞬间反应过来名取指的是擅自签订契约这件事，便冷淡的回了句不生气。

虽然嘴上答复不生气，但到底还是有些动怒的，毕竟身体不受控制的感觉不怎么好受，便又语气冷硬的补充说道：“不但没有生气，也没有仇恨，还会在你死后不久，就很快把你给忘记。”

他说：“毕竟你只是一个曾经短暂出现过的无关紧要的人罢了。”

未料名取听到这个回答之后，反而如释重负般的松了口气，说：“如果是这样的话，那真的再好不过了。”

韩儡儡有些意外没有在名取脸上看到被他的话中伤到的表情，但意外之余又觉得已经把生命都弃之度外的人，无论此时出现什么表情都不会显得奇怪。

一来一回的聊天没有持续多久，便在名取周一说着说着就睡着了的状态中结束。

即便坚持不住的陷入了半昏迷状态，仍是没有松开握着他的手。

韩儡儡低垂下眼皮看向握在自己手背上的手，惨白颜色的衬托下，泛着青色的血管就显得格外明显了些。

看的入神期间，不由得心随意动抬起另一只手，食指指尖沿着对方手背上的血管慢悠悠的划来划去，画着自己也不知道是什么的图案消磨打发时间。

就在名取的手背都快要被他来回比划给划出痕迹时，昏睡了好一阵的人醒了，醒来的第一句先是说了声早上好儡儡君，随后便问他在做什么。

韩儡儡透过窗扇看了一眼外面，天空至今仍是一团化不开的浓墨色，显然还是深夜时分。

他回：“在练习怎么杀掉你。”

割破动脉欣赏名取周一眼睁睁的看着自己血液流干而死，在他九十九种折磨方式里排序第三十一。

名取周一听到后闷笑了两声，动作间扯动有些呼吸困难的喉管，顿时连带出一阵咳嗽。

韩儡儡丝毫没有要上前帮忙的打算，甚至连放在床角的纸巾都不准备递过去，看着名取像是将肺都要咳出去一样狠狠的咳嗽了一阵，模样显得脆弱又狼狈。

像是随便动动手指头就能把他按死一样的脆弱，和已经完全失去了往日自持光鲜的狼狈模样。

韩儡儡终还是拿起了放在不远处的纸巾，伸手帮他擦掉了嘴角沾有的斑斑血迹。

动作虽算不上轻柔，但比起折磨计划中的粗暴举止却要好上百倍不止。

名取周一又昏睡过去了。

韩儡儡把用过的纸巾丢进废纸篓之后，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见仍是一片暗沉丝毫没有变亮的迹象，索性隔着被子在名取身旁躺了下来，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上的花纹发呆。

半响过后意识到房间内的灯一直是亮着，便又弹个响指关了灯。

在被名取控制着的这段时间里，不知怎么就学会了个只要他想，便能随时随地放空大脑的特殊能力。

最初这样做的原因是为了让时间过的快些，现在却是为了让他不再胡思乱想些有的没的。

出神了一会儿后不由自主的便睡着了，且睡的十分深沉。

连自己何时钻进被子拥住名取的都毫无印象。

……好像也不是一点印象都没有的。

韩儡儡努力回想了一下，依稀记得将要睡着时听见耳旁熟悉的声音说了一声好冷，经历过之前相似情况留下的惯性便是下意识的运起妖力熏热身体，而后主动的靠近名取揽在自己怀里……

断断续续的记忆片段直到这里戛然而止，回想起是自己主动靠近的，韩儡儡罕见的生出了几丝窘迫心情，明明自己昨晚还异常冷漠的说只是把对方当作一个无关紧要的人。

谁知才过不久，便主动的把人抱在怀里。

名取周一显然是醒着的，虽然仍一动不动的靠着他，但砰砰变快的心跳声早已暴露了自己的紧张。

韩儡儡半眯起眼睛，下巴轻轻蹭了下他的额头，颇有几分破罐子破摔的意味，不再做出一副冷淡模样。

对于喜欢自己的人，他向来是极为宽容的。一旦知道对方这样做的原因是因为自己，且又不是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便怎么也生不起气来。

就在闻着名取身上的清淡香味将要再次睡着的时候，心跳声已经逐渐平复下来的名取忽然开口问他外面的天气晴朗吗。

韩儡儡闭着眼睛看也未看的懒洋洋回道：“灰蒙蒙的，要下雪了。”

从空气中遍布着的干冷气息里，能感觉到会是场大雪。

名取周一像是不太满意他的答复，语气怏怏的回了句这样啊。

韩儡儡本正合着的眼皮掀开了，轻抚着怀里人的背，问他要不要看雪。

于是无精打采的低落语气转瞬间又变的欢快了起来，像是只回一个好字不足以表达出愉悦的心情，还小幅度的点了点头。

韩儡儡妖力不断运转着在周围游走，将名取整个人包裹在足够温暖的气息里。以防万一，还找出了足够厚实的外套给对方穿上，而后才出的门。

即便如此，名取周一仍是刚呼吸到冷空气，便被刺激的忍不住咳嗽了几声。

韩儡儡轻轻拍了拍怀里人的背，揽抱住他飞到附近高些的建筑物屋顶站定，而后在周围一米范围内布置下结界，避免被人类误看到。

察觉到身旁的妖怪不再有其它动作后，名取周一静等片刻，暴露在外的皮肤丝毫没有感觉到下雪天该有的干冷气息，反而有种像是下午过半的阳光洒在人身上时特有舒适暖意，便忍不住伸出手想要确认暖意是真实存在，还是自己臆想出来的。

就在名取周一将要把手伸出妖气运行的范围时，被一直关注着他的妖怪一把拉住扯了回来。

不轻不重的捏了下对方掌心以示惩戒后，韩儡儡慢悠悠的说了句会冷。

裹在自己手背上的手带有与周身感觉到的暖意相似的温度，名取周一瞬间反应过来是他做了些什么，所以自己才感觉不到冷意。

于是便更加得寸进尺的整个人都靠在了身旁的妖怪身上，问：“儡儡君，下雪了吗？”

韩儡儡抬头看了眼天空后，回道：“没有。”

名取周一偏过头来微微扬起，脸朝向他后佯装深沉的叹了一口气，说好累。

韩儡儡扶着他坐了下来，而后自己坐在旁边方便他倚靠。

刚坐下的瞬间，名取周一便异常配合把脑袋伸了过来搭在他的肩膀上，手也不安分的顺着感觉摸索着找到他手的位置，十指交错扣在一起。

一系列动作完成后，韩儡儡本以为对方会安静下来，未料不过几秒，便又听见他开口问：“下雪了吗儡儡君。”

韩儡儡停顿几秒后，回了句没有。

名取周一再问，他再答。

如此来回几次后，不等他先厌烦这样重复的问话，名取周一反倒是最先撑不住的闭上了嘴。

本就虚弱的身体似乎已经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说话说到一半时突然之间喉咙里只剩下了气音。

名取周一在发现自己无法发声后，握着他的手猛然攥紧，重重喘了两声粗气。

韩儡儡对上直直朝向自己的眼睛，挣也未挣的任由自己的手被紧握着，问名取是不是还有什么话想说。

名取轻轻点了点头，眼睛仍是眨也未眨的盯着他。

韩儡儡说：“还没有下雪。”

名取周一摇了摇头，握着他的手翻转过来掌心朝上，另一只手在上面写写画画。

韩儡儡问：“与我有关？”

名取周一点了点头，手掌张开放在自己胸口缓慢跳动的心脏位置握起，做出一个抓住的动作，而后把握成拳的手郑重其事的放在他仍摊开着的掌心里不动。

韩儡儡沉默了下来，没有开口。

等了几息后，一直没有听见身旁妖怪声音，名取周一露出个苦笑，张嘴想要说些什么时，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已经发不出声后，便又合上了。

看着名取现在的模样，韩儡儡想问他承受了这一切之后，如今有没有后悔一开始的选择。

然而话在嘴边转了又转后，变成了问他知道自己将要离世怕不怕。

名取周一微微怔然，有些犹豫的松开他的手之后点了点头，随即又在重新握住他的手之后摇了摇头。

明白过来他要表达的意思后，韩儡儡眯起眼睛不自禁的笑了一声，继续问道：“所付出的至今没有得到回报，你有没有后悔？”

名取周一毫不犹豫的摇了摇头，而后狡黠笑着缓慢露出舌尖舔舐了下嘴角。

韩儡儡揉了揉眉心，有些无奈的说：“关于一声招呼不打就擅自把我禁锢在你身边这件事情，我可是十分生气，并且打算好好报复你的。”

名取周一听到他的话之后，十分自觉的把脖子伸了过去，示意任由处置。

“妖怪的怒火可是不会这么容易就平息的，简单的死去太便宜你了。”

他轻手推开了凑过来的脑袋：“既然你这么在意我，即使损耗寿命也要把我留在身边，那我不如就离开罢。”

韩儡儡主动上前把名取拥进怀里禁锢住，大量莹白光点从自己身上溢出转而涌入怀里人类的身体里，声音缓慢的继续说道：“去一个你永远都不可能找到也无法踏足的地方，我们再也不会遇到。”

“而你会拥有很长，很长的寿命，在意的容貌永远不会衰老。”

他用上几分力气，压制住不断挣扎的名取周一，叹息道：“仔细想想，这样的报复对于你，真的是再合适不过了。”

作者有话要说：　　诗句来自万叶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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