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6、金山寺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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隆冬刚过,春气冒头,二月十五是金山寺香客最多，寺庙里面最为忙碌的时候。

每到二月半这天，韩儡儡都会随着一众师兄弟们在寺庙里来回走动着帮香客引路。

当他一觉醒来发现自己变成了一个脑袋秃秃眼睛圆圆，还在跟着方丈主持牙牙学语的和尚娃娃时，便很快的反应过来自己又换了个世界，亦或者是又换了个时空。

至于突然换了个世界的原因,闲暇时他也曾无聊的思考过。按照之前几次为数不多的经验，极大可能是他睡的太久把自己给睡死了过去,这才导致醒来换了时空。

韩儡儡漫不经心的这样想着，既来之则安之的在金山寺呆了下来，一呆就是十六年。

从最初走路都要踉跄几步的和尚娃娃成功进阶,长成了香客们每次过来都喜欢喊起一句小和尚或者小师傅的俊俏和尚。

俊俏的连他自己都觉得过了几分。

不像个住在庙宇之中参佛悟经的和尚，一瞥一笑间反而像那话本里出没在山野僻林里喜欢诱人惑神的妖精鬼怪。

早在两三年前发现自己的容貌有向例如妖艳邪气之类的相关词发展时,为了避免这幅容貌给自己带来麻烦,他便有意无意的不再出现在外人面前。

但每年的二月半卧佛殿开放，香客过多庙里人手不够的时候被拉出来帮忙却是无法拒绝的。

韩儡儡收回发散的想法，目不斜视的佯装没有看到掉落在前面地上的香帕,也没有发现墙角处的那片藕粉色衣角，心里打定主意明年定要找借口避开二月半香客们上香看卧佛的热闹场面。

从前殿走到后殿，短短不到半柱香的时间,他接连遇到了数十次丢香帕，掉香囊这样的‘意外’事件。

倘若他运气不好遇到了胆子再大些的女施主男施主与他纠缠上，被香客们看到了,有着这样的容貌，便是再多长出几张嘴也说不清。

即便教导他长大的师叔师兄们相信他，但影响了寺庙口碑终归是不好的。

就在他精神高度紧绷着，左拐右拐的成功走过香客来往不断的前殿后殿，快要走到禅室时，眼角余光突然瞥到旁边灰扑扑的墙上多出了一坨鲜艳的豆虫青颜色在蠕动，于是便下意识的停下脚步转过身察看。

待看清墙上那坨会动的豆虫青颜色是个穿着青色衣裳的小娃娃，且这小娃娃正大半个身子挂在墙外，眼看着就要掉下来时，韩儡儡顿时倒吸一口凉气，三步并作两步匆忙过去伸长胳膊试图接住……

一阵衣袍布料摩擦的声响外加哎呦一声的惊呼过后，韩儡儡坐在地上与怀里抱着的小娃娃大眼瞪小眼的互相对望着。

小娃娃像是被吓着了，瞪着眼睛张着嘴一动也不动的看着他，半响没有回过神。

韩儡儡左右来回打量了他一通，见他除了衣裳上蹭了些尘土外，露在外面的皮肤上没有擦伤后，不禁松了口气。

但以防万一，他还是关心的温声询问了一句：“可有伤到哪里？”

小娃娃盯着他的脸懵懵的摇摇头，又点点头，然后伸出自己原本攥成拳头的小手，手心朝上的递到他眼前。

白嫩细腻的手心上赫然有着方才被粗糙石砾磨出来的红痕，有的地方已经被磨破了皮，朝外洇着零星点点的红色。

小娃娃也不呼痛，只是怔怔的盯着他的脸看。

看的韩儡儡不自禁的摸了下自己的脸，在撑着地面抱着他站起身以后，还不由自主的问了一句：“我脸上可是沾了什么东西？”

小娃娃听到后不再是那副呆呆愣愣的表情，忽然露出个灿烂的笑来，奶声奶气的问：“你可是清河小和尚？”

清河是他的法号。

在年长些的香客口中才会听到的小和尚这个称呼，突然从一个小娃娃嘴里听到，总觉有几分奇妙的违和感。

但韩儡儡无心与他较真，点点头应下后问道：“小娃娃你家中大人叫什么？又长什么模样？她寻不见你定要着急的，我先带你去禅室清理一下伤口，然后再带你着去前殿帮你寻亲。”

小娃娃朝他怀里蹭了蹭，乖巧的挨个儿回答他的问题：“我与姐姐一同来的，她长的白白的。”

然后又仰起头来盯着他的脸看，笑嘻嘻的问：“小和尚，你怎么长了张妖精脸啊？”

骤然听到这样直白的话，韩儡儡走动的脚步停了下来，低头看向怀里的小娃娃，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回复。

小娃娃一对上他的视线，就又笑了起来，笑眼弯成月牙状，咧着嘴巴一副喜不自胜的模样。

韩儡儡看到他这副模样不知该说什么好，只好勉强扯动嘴角笑了笑，在心底默念几遍童言无忌后，迈开脚步继续朝着禅室走去。

好在对方没有再继续说些扎他心窝子的话，只是安静又乖巧的望着他笑，由始至终都是一副好心情的模样。

直到清理包扎完伤口，韩儡儡收起药箱准备抱他起来时，小娃娃才恋恋不舍的再次开口。

“我该走了小和尚，姐姐来接我了。”

软糯糯的小奶音刚落下，敞开着的禅室门口外便传来了女子焦急的询问声。

“打扰了小师傅，你可有看到一个穿着青色衣袍的小童。”

不等韩儡儡有所反应，小娃娃就喊了声姐姐。

“呀，小青？”

韩儡儡闻声转身，见是一位白纱遮面身着月白罗纱裙的姑娘时，双手合十立在胸前微微颔首行礼，唤了一声施主。

坐在蒲团上的小娃娃扭来扭去的想要站起身：“姐姐。”

“小青，你让我好找。”白罗裙的姑娘匆匆走了过来，抱起小娃娃轻声斥责了两句后，对着他连连道谢。

韩儡儡从善如流的回了句施主客气了，而后将遇到小娃娃的经过简单讲述了一遍后，又刻意叮嘱了他手上的伤。

白罗裙的姑娘在听到小娃娃爬上了墙后，顿时凝起了眉，厉声道：“小青，你这般胡闹，下次定然不会再带你过来了。”

被唤做小青的小娃娃一听便着急了起来，连连祈求先是道歉说自己不敢了，又好姐姐好姐姐的喊着嚷嚷着说还要过来找小和尚玩。

白罗裙的姑娘没有理会小娃娃的闹嚷，抱着他欠了欠身向韩儡儡行礼告别。

目送两人远去后，不大的禅室里恢复了以往的平静。

韩儡儡未将此事放在心上，只是合上了禅室的门，继续之前要做的事情，盘膝坐在蒲团上打坐冥想静心。

二月十五过后，前来寺庙上香礼佛的香客们便慢慢的减少了下来，他一如往常一样每天念经诵经打坐静心养性。

直到二月的最后一天晚上，他那外出游历半年有余的方丈师父回来了，回来的时候还带着一个眉眼清冷的少年。

并且在回来的当晚便急匆匆的召集他们举行授戒仪式，要收下这位带回来的少年做弟子。

方丈师父素来有‘捡’有缘人回来当弟子的习惯，在这位小师弟之前，他还上有一位法号清江的师兄，下有一位法号清湖的师弟。

按照江河湖海的口头顺序，他本以为这位新来的小师弟将要被写在戒碟上的法号会是清海。

没曾想到方丈师父在定下法号的时候嘴皮子一秃噜，直接破坏了他们师兄弟的完整队形，给新来的小师弟赐予的法号变成了法海。

法海啊……总觉听着有些耳熟，韩儡儡漫不经心的想着，不免有些遗憾他们的法号队形不够整齐。

方丈师父十分满意新收的小师弟，这份满意表现在了各个方面。

法海小师弟被收入门的隔天，就被分配了自己的房间和禅室，且方丈师父私下里还会在他们面前频频夸赞小师弟与我佛有缘，缘分相当深厚。

他也觉得这位新来的小师弟与佛有缘，单单只看那清冷的眉眼和无欲无求的姿态便能发现。

法海小师弟的表情总是淡淡的，无悲无喜。当他望向你的时候，还会让你生出自己很渺小的错觉。

颇有种那高高在上俯视众生的佛的姿态。

韩儡儡不止一次好奇，这世上还有没有什么东西，能让这位小师弟脸色大变产生些情绪波动。

这样想着，他的目光不由自主的就落在了坐在前面蒲团上诵经的小师弟身上。

他的房间就在小师弟的房间右邻，晚上起夜时总能看到隔壁的房间亮通通的燃着烛灯。

若偶有几次通宵燃灯也还好，但在他有意观察下，小师弟住进隔壁房间的一个多月以来，几乎每天烛灯都会燃到天色破晓。

再联想起小师弟眼底那抹从未消散过的青黑色，总觉有几分奇怪。

下了早课后，当方丈师父因为他早课诵经时分心把他留下询问原因时，韩儡儡自然而然的把这件事情说了出来。

方丈师父听到后摸着花白的胡须长叹一口气，欣慰的感叹他有心了，随后还把遇到小师弟的经过告诉了他。

说小师弟遭遇可怜，生活的村镇被妖魔残害的只剩下他一个，叮嘱他们平日里多加照顾一些。

韩儡儡点头应下，且行动速度的在当天晚上下了晚课后，便抱着经书跟上小师弟的脚步，只说自己对书里某段内容有所不解，询问是否方便解惑。

反正他的年岁不比小师弟大多少，且方丈师父又总喜欢在众僧面前夸赞小师弟的悟性可与自己比肩，他就只当是在向与师父同辈的师叔们询问解惑。

法海小师弟神情淡淡的应下。

见他答应的爽快，韩儡儡若有所思笑了一笑，一问便问到了深夜，直到薄薄的经书里面问无可问时，才抱着书道谢离开。

只是刚一出门便忍不住打了个大大的哈欠，想起临走时小师弟毫无困意的模样，仍觉任道重远，还需努力。

于是隔天晚上，便又拿着新的经书和昨天为他解惑的谢礼叩响了隔壁的房门……

隔三差五的总会在比上一次询问解惑晚一点的时间，敲响隔壁的房门找小师弟询问问题。

偶尔晚上起夜经过隔壁房间，见里面的灯烛亮着，还会试探性地的唤上一声小师弟，询问他是否已经睡下了。

里面的人每每都会在他刚出声的时候就直接应声，或者是直接开门询问前来可是为了解惑。

这样的做法断断续续的持续了一月有余，就在他快要问无可问，也没有什么可以当做谢礼的东西送出手时，意外发现近日以来小师弟眼底的青色似乎消散了许多，且在今天下了晚课走出晚殿后，还小小的打了个哈欠。

不仅如此，到了晚上隔壁房间还早早的熄了灯烛。

即便他深夜醒来特意出门查看，旁边的房间仍是暗着的，没有烛火燃起的光亮透出。

为了避免前功尽弃，韩儡儡仍会时不时的会在晚上拿着经书前去寻法海小师弟解惑，直到看到他眼底的青色完全消散，隔壁的灯烛也不再通宵的亮着后，才停下了这样的做法。

眼睁睁的看着小师弟气色逐渐好转，韩儡儡倍感欣慰之下，只觉自己已经成功完成了方丈师父的嘱咐，日子也将恢复到之前的平淡，于是整个人便显得松懈了下来。

令人无奈至极的是这样悠闲的时光只过了短暂的两天。

当他又一次的在前往禅室的路上遇到了之前曾经遇到过的青衣裳小娃娃时，只觉得头大。

小娃娃一见到他便兴高采烈的叫嚷着小和尚，一溜小跑着朝他冲了过来抱住他的大腿，笑嘻嘻的说：“我来找你玩啦小和尚。”

韩儡儡试图拉开抓着自己僧袍的小手：“你姐姐呢？”

小娃娃仰起脸来眉开眼笑的望着他，嘴角咧的大大，露着尖尖的小犬牙说：“姐姐在睡觉，我偷偷跑过来的，你不能告诉姐姐。”

韩儡儡神情微怔，看着他惊讶的问：“你偷偷跑过来的？”

小娃娃点点头，仍是一副高兴极了的模样，脚尖一踮一踮的试图拽着他的衣服向上爬。

韩儡儡无奈只得俯下身顺着他的意把他抱了起来，温声询问：“你可知道你家住在哪里？我送你回去。”

小娃娃短手短脚的跑来这里仍是精神十足的不见丝毫疲意，想来距离寺庙不会很远。

“我和姐姐住在紫竹林。”被主动抱起来的小娃娃高兴的埋头在他肩膀上蹭了又蹭，鼻子里还发出舒服极了的哼哼声。

紫竹林？

这附近有紫竹林吗？他怎么从未听说过。

韩儡儡抱稳了他，准备去寻经常下山采买物品师兄弟们问一问。

小娃娃似乎看到他特别开心，垂在身侧的小腿不停晃悠着，偶尔还会蹭到他的膝盖。

膝盖？

韩儡儡忽然意识到有些不对劲，条件反射性的遵循大脑指令低头向下看的同时，心里还在想着小娃娃那么短的腿怎么可能会触碰到他的膝盖……

待他定眼看清楚节奏欢快的拍打着自己膝盖的东西是什么时，顿时倒吸一口凉气。

他，他看到一条，绿油油的尾巴！

尾，尾巴！

小娃娃你，你尾巴露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