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1、金山寺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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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十五元宵节当天天色甚好,白日里蓝天白云阳光普照,到了夜幕降临的晚上又是月亮明圆星辰点点。

韩儡儡自觉小娃娃此时应当是在忙着收帕子接香囊，今晚不会再来寻他听佛理，于是便早早的睡下了。

和尚做久了，就连睡觉做梦的时候，梦里的自己都在打坐参禅。

梦里的自己打坐参禅悟到一半突然心有所感，刚一抬头便看到上方的房顶塌陷落了下来,一块大石头砸砸身上，将他整个人压在了下面。

不觉得痛,但身上甚是沉重憋闷。

韩儡儡顿时挣扎着醒了过来，刚睁开眼睛便看见一张放大的俊脸杵在自己面前，眼尾微红的望着自己。

尚且仍是一副俊俏公子模样的小青一看到他醒来便瘪起了嘴,哭丧着脸说：“小和尚，我心口难受的厉害,我是不是要死了。”

韩儡儡听到熟悉的声音后便完全清醒了过来,他抬起手抵着小青的肩膀，试图将他从自己身上推离些：“可是受了伤？”

小青精神怏怏的摇了摇头，整个人像是被霜打蔫的茄子般,有气无力的说：“我听了你的话去河边收了帕子也接了香囊，但在与那位小姐交谈时不知为何心口难受的厉害，先是酸酸胀胀的,忽然之间就变得抽痛了起来，我好难受小和尚。”

韩儡儡用上了几分力气却推也推不动他，不由得憋红了脸,吃力的说：“你压的我快要喘不过气了小施主。”

小青闻言身子从他身上下来，慢吞吞的翻了个身滚到了里侧，右边胳膊却还横搭在他胸膛上，嘴里哼哼唧唧的喊了一声小和尚，甚是委屈的接着问道：“我这是得了什么病？”

韩儡儡坐起身仔细打量着他，见他衣袍整整齐齐且没有血腥气味，浑身上下不见外伤，便问：“今日可有错吃了什么东西？可有沾染过雄黄？”

小青脸色苍白的按压着自己心口回道：“随着姐姐入世之后我甚少接触口食，今日更是如往常一般未曾沾口，也未曾沾染触碰到雄黄。”

他问：“小和尚，我这是怎么了？”

韩儡儡目光落至他紧攥着胸前衣袍的手上，思索几息后，缓而慢的开口回应他：“或许是心事导致，心口难受时你在想些什么？”

小青深吸一口气又重重吐出，然后脸朝着他的方向侧过身来整个身体弓起蜷缩着，闷声闷气的说：“今天晚上我见与之交谈的那个姑娘眉眼长得像你，可又不是你，一与她说话我便会想起你，想起你对我好，却不愿与我亲近的时候，心口就开始难受起来了。”

“若是因为知晓情之一事，便不能与你亲近，那我不想知晓了。”

韩儡儡听到他这番话后总是表情淡淡的模样有些维持不住，惊讶的看着他。

小青朝他身边挪了挪，继续说道：“我回去问了姐姐，姐姐说你教我与别人动情，是因你于我无情意，叫我不要常来扰你修行，你也是这样想的吗？你是不是开始讨厌我了小和尚。”

韩儡儡绷着脸起身下塌走到桌案旁，拎起茶壶倒了杯早已凉透的茶水一口饮尽。

待沁凉苦涩的感觉从舌尖沿着喉管肠道直达胃里，冰的他汗毛都竖了起来后，这才缓过了神且静下了心。

小青年岁尚小并且对许多事情向来一知半解，许是与他交往过久懵懂间产生了雏鸟情节。

韩儡儡这般想着，将小青方才所说的话在脑海中再次捋顺过了一遍后，开口与他解释说：“我未曾讨厌你，不肯与你亲近是因已经见过你长大成人的模样，再也无法把你当做稚童看待。

“你可曾见过我与寺庙中的师兄弟们一起拥抱牵手？大人之间是不做这些事的。”

韩儡儡边说边思索着，为免他执拗的再变回小娃娃模样，末了还不忘再补上一句强调道：“你如今这幅模样很好。”

小青紧皱着眉心听完后不觉心口抽痛感有消散之意，再次开口说话时反而多了几分自我厌弃：“我这幅模样哪里好？你都不肯抱我了，也不愿抚我发顶，想来再过一段期间便是受了伤过来寻你，你也不会为我按摩涂药。”

韩儡儡无奈的抿了抿嘴角，说：“你有这般感觉，不过是因我们之间接触的久了，误将我当做了长辈亲人般的存在依恋着。”

小青下意识的急急开口反驳：“你与姐姐不同。”

“我与白姑娘有何不同？”

韩儡儡说话间拉出放在桌案下的圆凳挥袖坐下，依他看来小青这是有了心结，反正左右没了睡意，不如与他好好聊聊，助他解开心结。

就在他已经做好彻聊整夜的准备时，躺在床塌上蜷缩着身体的小青却突然翻过身去背朝着他。像是赌气似的说了一句‘反正就是不同’之后，拉起旁边的被子将自己整个裹在了里面不肯出来。

韩儡儡轻叹一口气，说：“小施主说的是，贫僧与白姑娘的确是不同的，贫僧是人，白姑娘是妖怪，人与妖怪又怎么会是一样的。”

小青从被子里面露出个脑袋，眼巴巴的望着他：“不是这处不同，我知你是人，你与姐姐不同的是我一见着你便想贴着你，想被你抱在怀里，想与你亲近，看着姐姐却没这般想法。”

韩儡儡微皱起眉心，望着缩在被子里的小青沉默片刻，有心想问他可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但视线落至他惨白的脸色上后又觉得便是问了也是问不出什么来的。

人生死不过百年，妖精鬼怪寿命短则千百年，长则万万年，小青此时懵懂些也并非坏事。

韩儡儡不再与他纠结同与不同的区别，有意岔开话题的主动关怀问道：“现在可还觉得心口闷疼难受？”

小青点了点头，总觉这时的小和尚神情与往常不太一样，低垂着的眉眼他看着只觉心里更难受了些。

他轻轻的唤了一声小和尚。

韩儡儡掀起眼皮看向他，反应慢半拍的又问了一遍：“现在心口还难受吗？”

小青想起之前小和尚每次看到他的伤被医好后都会笑一笑，即便现在仍是难受的厉害也只是昧心的摇了摇头，露出个灿烂的笑脸说：“与你交谈一番后便不觉得难受了。”

话音落下想起不久之前刚聊过的话，他眨了眨眼睛追问：“小和尚，你方才说不曾讨厌我可是真？”

韩儡儡神情缓和了些许，微微点头说：“我从未讨厌你。”

小青脸上的笑扩大了几分，佯装不信的再次问道：“真心话？”

韩儡儡轻颔首以示肯定，且再次回道：“自然是真心话，我是出家人，出家人不打诳语。”

于是小青便又高兴的笑了起来，笑眯眯说：“那我要和你一起睡，你不要赶我走。”

韩儡儡留意到他额间洇出的冷汗，犹豫了几息后没有拒绝，索性拿起外袍穿上，然后把圆凳搬到床边坐下，对他说道：“我诵些可以静心的经文于你听，你听了或许会好受些。”

小青紧紧盯着他看：“你不睡吗？”

“我睡过了。”韩儡儡动作自然的为他掖好被子，再帮他拭去额角冷汗。

随后闭上眼睛一手捻着佛珠，一手比在身前，低声诵起了静心经文。

或许是他诵的静心经文起了作用，小青从夜深时分一觉睡到了第二日的傍晚。

第二日傍晚他结束了当天的晚课，又回到房间看了一会儿经书后，霸占了床塌许久的小青才悠悠转醒。

小青清醒过来后发现自己如今所处环境的第一反应便是把被子抱在怀里乐呵呵的笑。

笑的露在被子外面的俊美脸庞上眉眼弯成了月牙状，而后拖着长长的尾调唤了一声小和尚。

韩儡儡放下手里拿着的经书，抬眼看向他询问：“可觉得好些了？”

小青乖巧的点了点头，说好多了。

当他目光落到敞开了条缝的窗台上，留意到外面天色已晚时，灵机一动便裹着被子挪到了床塌最里侧，后背贴着墙。

小青从被子里伸出胳膊朝不远处的韩儡儡招了招手，笑意盈盈的发出邀请：“快来呀小和尚，夜已至深，我们一起睡觉。”

韩儡儡：“……”

小青自然是没能如愿已偿的与小和尚一起睡觉。

不但没能一起睡觉，还被小和尚韩儡儡以马上要到二月半的卧佛殿开殿日，近来寺庙中人多眼杂事务繁多无法顾及他的理由，叫他三月之前暂时不要再来寺中探访。

小青听到后本想生气的拒绝，但生气的苗头刚冒出来，就看到了小和尚皱起的眉心。于是刚冒头的小火焰转瞬间便又熄灭消散的连缕青烟都不剩。

小和尚现如今已经不肯与他亲近，定是不能再引得他厌上了自己。

小青心里这般想着，嘴上勉强应下了三月之前不来寺庙里寻他的要求。

随后在离开时飞快的靠近拥抱了他一下，还向他怀里塞了一个巴掌大小的青绿色木头蛇，依依不舍的嘱咐道：“若是想我了便看看它。”

韩儡儡送他出门时，发现天空中黑压压的大团阴云遍布，且呼吸间感觉到的空气冰冷刺骨还带着几分湿意，像是要起暴风雪，便有意挽留小青稍后再走。

但挽留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就察觉到自己脸侧有微凉触感一闪而离，随即眼前一道白光闪过后身旁的小青便不见了踪影。

韩儡儡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看向天际小青离开的方向有些出神的在想，方才是不是因着天色过于暗沉使得自己产生了瞬间错觉。

当小青左手捂着嘴右手捂着心口神色惊慌的冲进保安堂时，只有许仙一个人正站在药柜前面清点药材，药堂里里外外不见姐姐的踪影。

他着急的问许仙：“我姐姐呢？”

许仙正在为他如此惊慌失措的模样感到诧异。

这位小舅子向来神情冷淡，待人待事总是满面冰霜的冷漠姿态。这般失态的模样还是头次看到，怎能不叫人惊讶。

见许仙只是看着他不回话，小青皱起了眉头，放下捂着嘴和心口的手，有些不耐的又问了一遍：“姐姐去哪里了？”

许仙回过神后暗自唾弃了一下同样失态的自己后，向他解释：“娘子先回府了，小舅子可是有什么急事？”

小青神色恢复了以往的冷淡，只回了句无事后，转身便朝门口走去，准备回府寻姐姐。

许仙悻悻的摸了摸鼻子，见他要离开后，便收回视线接着核对所剩的药材数量。然而刚拉开药柜抽屉，就觉有一阵凉风吹过，随即自己身前多了道阴影。

许仙下意识的抬起头，见是本要离去的小舅子又走了回来，且正黑沉着脸盯着自己时，不自觉的缩了缩脖子。

当下只觉得这位向来对他颇为不满的小舅子，如今就要忍耐不住的对抢了姐姐的自己动起手来了。

就在许仙的脖子一缩再缩，整个人后退的快要撞到药柜时，小青做了一个深呼吸，摆出像是如临大敌般的严肃神色，干巴巴的询问许仙：“你是人？”

许仙下意识的点点头，磕磕巴巴的回：“我，我是人。”

回过之后，忽然又意识到有什么不对劲来了。可还没等他想清楚到底是哪里不对劲，便又听见堵在自己面前的小舅子说：“我用嘴巴碰了一个人，就像姐姐对你做的那样。”

小和尚的脸颊滑滑的软软的，热热的。

回想到触感，小青忍不住舔了下自己唇边。

许仙呆住了，失声问道：“你看到了娘子亲……不不是，你是说你亲了别人家的姑娘？”

小青正直的点了点头，并开口纠正他：“不是别人家的姑娘，是我的小和尚。”

许仙误以为自己听错，不由得重复的问了一遍：“你亲了谁？”

小青再次皱起眉心，开始觉得自己过来问许仙是个错误的决定了。

姐姐的这个好心人除了心肠好以外没什么用处，总是一副呆头呆脑看起来不怎么聪明的样子。

但他入世时间尚且短暂，认识且熟识的人除了小和尚，只剩下许仙。其它都是些青城山上的妖怪，但那些妖怪又不懂人的想法。

他想知道小和尚的想法，于是只得过来问许仙。

这样想着，他按耐下心头升腾起的焦躁情绪，带着些微末的紧张询问：“姐姐亲你时，你在想些什么？”

“我在想……不是”差点被他带跑偏的许仙晃了晃脑袋，清醒过来后追问道：“你亲了个和尚？”

许仙此时的表情太过生动，以至于小青看到之后有些不解的反问：“是又如何？你为何这幅模样？”

是又如何？那，那就是真的亲了个……

许仙闻言有些失神，嘴巴是开了合，合了开，半响后才声音发颤的开口说：“你，你们可都是男子，他又是个出家人……”

小青仍是不解：“便是这样又如何？”

许仙被他满是疑惑的眼神看的精神有些恍惚，只觉这种情况自己应付不来，但仍记得硬着头皮的问上一句：“你为何，为何要亲他？”

话刚问出口，他便想自打嘴巴，亲都亲了，还问什么为何，分明该问小舅子他想做什么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