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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纳森。”提摩西开口叫到,“来得可真慢,先别急着反驳,你比计划的要来得晚。”
“是你来得太早了,提摩西。”乔纳森勒住缰绳,停下马车跳下车来,他背对着提摩西去打开车门,口中还不忘和老友对嘴,“毕竟四条腿的马不如四条腿的狼跑的快。”
“仅限于在北地如此。”提摩西的目光迎向开启的车门,卡斯帕坐在车里,看上去一副精疲力竭的样子。这个状态就像是在阿尔瓦施法过度的时候,也这样没精打采。
“到了?”卡斯帕睁开双眼,打起精神勉强下车。他看起来虽然十分疲劳,却没有受伤。乔纳森的状态看上去就不太乐观了。
提摩西能够清楚的看见,乔纳森扶着卡斯帕下车的右手上的绷带,殷红的鲜血从内里渗出。不仅是手臂,乔纳森用绷带蒙住的右眼似乎也受了伤,他的腰上和胸口上,同样被白色的绷带缠绕着,业已干枯的鲜血变得暗红。
“啊,他死了。”卡斯帕一眼就看见在提摩西背上的罗兰,面对着这孩子的尸体,他失望地叫道,“还好我没有和你们一起走,这个可怜的孩子。能够活着活到朱诺斯真是太好了。”
“我们也并非全无损失。”乔纳森说,“这件事情十分蹊跷,并且非比寻常,我们的路线早就已经暴露,而且他们还指名要找罗兰。看来情报是在我们出发之前就被泄露出去,而这个人不会是加文,路上都遇见了什么。”
“当然不会是我。”乔纳森乘坐的马车拦住了道路,另一辆马车刚好停在他们后面。加文伯爵恰好到处地出现在此时此刻,好像事先被安排好的一样。他从车窗里面探出头,对着乔纳森喊道,“你们的车拦住道路了,如果要说话,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还是先上车吧,我们边走边说。”
加文的马车很大,由于拉下了窗帘,马车里的光线不甚明亮。伯爵大人打法了侍从驾走乔纳森所坐的小马车,其他人都坐进了伯爵大人那辆装饰豪华的马车。
“是吗?”看见罗兰的尸体,加文略微沉思,在经历了漫长难熬的几分钟之后,他终于开口打破令人难堪的沉默,“这个可怜的孩子,希望他能够安息。我会派人去取回马库斯的遗骸,埋在荒野里不应该是一位忠诚可靠的圣骑士应有的归宿。”
“我们小队的那两位呢?”卡斯帕问道,“你也要把他们从土里挖出来?”
“如你所愿。”加文回答。
“不不不!他们已经安息,回归盖亚的怀抱,你还要把他们给挖出来?”卡斯帕皱起脸蛋,把不满全写在脸上。
“我说了,”加文不紧不慢地回应,“如——你——所——愿——。”
“希望逝者安息,但我们现在还有别的事情要做,没有时间来争论。就刚刚特纳大人提到的问题,我觉得这实在是奇怪。”阿尔瓦赶紧转开这个沉重的话题,转而询问乔纳森,“你们在路上遇见的刺客是点名要找我对吗?很奇怪的是,我们这条路线遇见的刺客,是点名要找卡斯帕。”
“你们在路上遇见了什么?”提摩西用手指戳了一下乔纳森的胸口,后者很快就痛到猛然吸气,气流通过他的牙缝,嘶嘶作响。
“两只小老鼠而已。”乔纳森满脸不在乎地说。
“两只小老鼠能把你咬成这样?”提摩西抄起手,冷冷地看着明显在说谎的乔纳森。
“才不是什么小老鼠,大人!”卡斯帕抢白道,“那是你所不能想象的敌人,暗影行者,你知道吗?还是两个人!而且不光是从耶梦伽罗来的刺客,还有强盗和匪徒组成的团伙。我从来没见过还有人能够像乔纳森这样,杀人都如此迅速而且优雅的。他太厉害了,我是说,两名暗影行者都不是他的对手。”
“乔纳森也是暗影行者。”提摩西说。
“那是当然,我想他应该是最强的暗影行者。”一向傲慢的小法师的脸上浮现出崇拜的神情,像他这个年纪的孩子,会崇拜力量并不奇怪,奇怪的是他是一名法师,不崇拜知识与魔法,却对单纯的武力如此看高,“我听说暗影行者只有六个人,而其中的俩人对付乔纳森一个,他都可以把他们打得屁滚尿流。”
“行了,哪儿有那么夸张。”乔纳森抓住手舞足蹈的卡斯帕,希望他可以停下这令人尴尬的吹嘘,“如果我有那么厉害就不会受伤。”
“那是他们耍花招!”卡斯帕大喊,“你们肯定没见过乔纳森杀人,他就这样,用一根长针,从人的颈椎后面捅进去,动作快得我几乎看不清。死掉的人在一瞬间都还感觉不到痛苦,他们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已经死了。你真应该看看那些迷惘和徘徊在尸体旁的灵魂……”
“够了,卡斯帕!我现在得告诉你三件事情!”乔纳森不耐烦地打断了卡斯帕对自己毛线经历的吹嘘,厉声说道,“第一,这位——”他指着提摩西的脑袋说,“提摩西·崔德威,才是最强的暗影行者,没有之一。”
“既然乔纳森这么说,我就勉强相信好了。”卡斯帕一脸不服气的样子盯着提摩西,似乎想从他的脸上看出“最强暗影行者”的迹象来。
“第二,不管杀戮的过程如何,结局都是相同的,都是在犯罪。所有的刺客,都会下地狱。而暗影行者,连下地狱的资格都没有,只会面对无边的黑暗虚空。”
“你说是就是,反正我也不是暗影行者。”小法师耸耸肩膀,无所谓地说道。
“还有第三件事情,这是最重要的。”乔纳森的神情变得十分严肃,和他讲出来的话丝毫不搭调,“这是我要告诉你关于暗影行者最重要的事情。”
“什么?”卡斯帕和阿尔瓦异口同声地问道。后者很快意识到自己的失态,马上闭上嘴,尽力往车座里面缩。
“及时行乐。”他们的反应让演讲者十分满意,乔纳森的表情瞬间松动了下来,“因为你不知道你什么时候会死,或许是百年之后,或许是下一秒。知道暗影行者怎么做吗?来到这种城市,首先要去喝一杯,然后找个愿意侍奉你的人,好好温存一番。至少有那么一小会儿,可以短暂地忘掉那些血腥和杀戮。”
“什么?为什么?”卡斯帕不解地问,“你们当刺客的,我还以为已经随时准备好面对死亡,没想到你也会逃避。”
“是的,我也会逃避,哪怕只有短暂的一会儿。”银发的暗影行者轻声说道,“死亡是蛇神赐予刺客的礼物。当然,一切生命都会终归寂静,只有死亡长存。只是,在我老去之前,希望神明赐予我死亡。”
说到这里,乔纳森和提摩西的神色都黯淡下来。
阿尔瓦感觉内心百感交杂,而卡斯帕却一脸不解。
“你们遇见的两位暗影行者,你杀了他们?”加文干咳两声,转而问乔纳森,“不怕耶梦伽罗的人找麻烦,毕竟你们也是暗影行者。”
“在暗影行者任务冲突的时候,有必要的话,确实会互相残杀。暗影行者之间互相杀害并不是什么新鲜的事情,过去也发生过,总会有新的暗影行者补充上来。”乔纳森耸耸肩,无所谓地说道,“幸运的是,这次没有那个必要。所以我才能活着回来。”
那些令人不快的记忆再次涌向提摩西的脑海,他杀死了某个暗影行者,虽说那是在他不是很情愿,甚至是时空的情景下。过去的多年以来,那种叫做愧疚和悔恨的奢侈情感,一直折磨着他的内心。
“他们是谁?”提摩西问道。
“裁决银龙和战争雷霆。”乔纳森用手指捏住下巴,若有所思地说,“如果说,仅仅是为了拦截秘幸会的第六人,那么不用一次性出动两名暗影行者。比起来拦截,我觉得他们更像是想要阿尔瓦的命。比起来这些,那些普通的刺客里,竟然有不少东方人,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他们应该是……”
“血手兄弟会。”提摩西说,“你的猜测没错,确实参加这次行动的,还有血手兄弟会的刺客。”
“那他们的手可真是有够长的,”加文说,“血手兄弟会,他们的老本营应该在孟罗科一带,不算上海路,直接从古德斯城走,离朱诺斯起码也有一年半马车才能走完的路程。”
“长手兄弟会。”卡斯帕戏谑道。
“我们也遇见了一位血手兄弟会的刺客,他擅长吹笛子,并且还有大量的鼠群可供奴役。”阿尔瓦说。
“哈米德!”乔纳森双眼一亮,从嘴里迫不及待地吐出来这个名字,好像吐出一口含在嘴里的热油。
“你认识他?”加文的脸上突然堆积起愤怒的雷云,抓住乔纳森的胳膊问,“你认识血手兄弟会的刺客?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我们交过手。”乔纳森甩开这位伯爵大人,不耐烦地答道,“不仅是他,我认识血手兄弟会的不少刺客。坦普尔伯爵大人,你别忘了,我还在为军情处工作,知道敌人的情报并不代表着我有通敌的可能。”
“即使是在血手兄弟会,也有我们的朋友。”提摩西冷冷地说,“或者说是,曾经的。同为暗影行者的疫病蝴蝶也在血手兄弟会。即使是暗影行者,为别的组织卖命也不奇怪,毕竟我们都是明码标价的刀,只是握在别人手里的匕首。”
“就算是,我们以前是朋友……”乔纳森补充道,“再见面如果有必要,也会互相厮杀。这就是刺客的宿命,千百年以来,始终如此,并且,以后还终将如此。”
“即使是这样!”加文突然提高了声调,“即使是这样,我也奉劝你们。这是好意的规劝,并非来自于一位伯爵,而是一位朋友。枢密院的人也来了,我想在今天下午,戴克莉希女公爵已经到了朱诺斯。我想她会安排在晚饭前接见你们,关于血手兄弟会的情报,希望你们能够慎重考虑。必要的话,需要统一口径。”
“你希望我们怎么说,伯爵大人?”乔纳森故意把后面几个字,咬得特别重。
阴云袭来,然而此刻还不是天黑的时候。天空原本有着青碧如同瓷器,像是来自于遥远的东部勒古亚大陆的古老帝国,所生产的那种昂贵的瓷器。加文的脸色如同渐渐阴沉的天气,下午灿烂的阳光照耀出的五颜六色的世界,渐渐被一种灰蒙蒙的色彩所代替。红色的屋顶、白色的墙壁,金色的大道……所有的一切都被这种灰色所征服。
马车停在“羽毛、魔法与黄金”接待所。这栋高大的建筑物内里如同行宫一般豪华,外部在一片灰蒙蒙的天光下,却显得阴冷可怕。阿尔瓦停在门口,等待着提摩西发话。作为一名魔法学徒,如果没有传唤,或者是在此工作,他断然不能进到这种招待用行宫。
“你可以去找你的朋友叙旧。”看出来小学徒的小心思,军情处统领大发慈悲地说,“我晚点会去接你,在我到那里之前,不管有多晚你都必须等着我。”
魔法学徒的眼睛在阴灰的天气里,都抑制不住地闪闪发亮,他急切地点了点,目送着军情处统领离开,而后飞快地奔向圆环法师旅馆。
小学徒不会想到的是,军情处统领在进入接待所之后,并没有急着走开。他侧身站在窗前,看着阿尔瓦转身离开,直到那个背影走出商业街,消失在视野里。
他如此欢愉的神情,以前从未见过。原来那个忧郁的男人,也会有这样让他开心的事情吗?望着离开的那个背影,提摩西的内心思绪起伏不定,完全无法平静。
“别看了,他早就走远了。”乔纳森拍了拍提摩西的肩膀,“希望在战斗中你不要如此分神。我希望是你帮我收尸,而不是我帮你,朋友。”
“我从未把你当朋友,所以我也不会给你收尸。”提摩西冷漠地回敬道,“如果你有生命危险,我会救你的,兄弟。”
“你这么会说话,这样很危险。”乔纳森摊开双手,“那些都是假话,毕竟人都有力有不逮的时候。我只希望你不要让我暴尸荒野我就心满意足。”
“那么你差点让叫安博特的新裁决银龙暴尸荒野?”提摩西问道。
“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你,确实我胖揍了那小子一顿。”乔纳森嘴角扯出一个轻蔑的笑容,似乎在回忆起什么一边倒的压倒性胜利,“啊,那时候我真想……杀了他……”乔纳森停下脚步,歪了歪脑袋把那个沉重的话题给更换了一下,“提摩西,你有多长时间没有见过战争雷霆了?”
“大概五六年,或许更长时间。”提摩西说,“她怎么样了?”
“没错,六年了。简直不能相信,六年。时间看上去奈何不了坎蒂丝。”乔纳森与提摩西一同爬着接待所的阶梯,他压低的声音里带有几分怀旧的意味,“她看上去还是像十六岁,就像五六年之前你见过的那样。”
“那个女孩也能算得上是暗影行者?”不知道什么时候赶上他们的卡斯帕,突然凑过来插嘴,“我觉得她胸前的两颗肉球会让她就这样站着的时候就跌倒,更何况她也没怎么出手,就被乔纳森给打得节节败退。”
“你在做什么?”乔纳森皱起眉头,不客气地问。
“如你所见,爬楼梯。”卡斯帕摊开双手,看乔纳森的表情好像在看什么白痴一样。
“是的,你在爬楼梯。”乔纳森想要抑制住自己对卡斯帕翻白眼的冲动,但他很快就迎来了全面失败。“我是问,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啊!真是抱歉,我先失陪一下。”卡斯帕快步跨上几级阶梯,突然他又想起来重要的事情,转身对乔纳森说,“我只传个口信,很快就好。乔纳森你要记得你答应过我的事情,我事情办完之后就在门口等你。”
那孩子跑得像只脱缰的马驹,两三级阶梯一起跨。
“你答应了他什么?”提摩西瞥了一眼乔纳森,将注意力再次转移到楼梯上。
“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乔纳森满不在乎地说,“你今天很奇怪,提摩西,这不像你。我不记得什么时候你对我的私生活感兴趣。”
“我当然不会干涉你的私生活,也不是特别感兴趣。”提摩西的脸上像是结了一层霜,“我只是提醒你一下,他还是个孩子。”
“当然,我当然知道他还是个孩子。”将手放在扶梯上,乔纳森停下脚步,扭头盯着提摩西,“你这是怎么了,我有分寸的,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倒是你看起来……算了……”他摆了摆手,把话题换到另外的的地方,“你为什么不问问关于战争雷霆坎蒂丝的事情呢。”
“好吧,如你所愿。坎蒂丝既然参加了出动,她竟然没有对你出手?”他们恢复了向上爬楼梯的动作,提摩西配合地问,“整个耶梦伽罗,坎蒂丝最想打败的不就是你吗?”
“得了吧,别听卡斯帕那孩子吹牛。”乔纳森耸耸肩,望着阶梯上的彩色玻璃窗户,数以千计的彩色玻璃碎片组成一副法师的画像。“法师们都很会骗人,吹牛只是其中的一部分。难道不是吗?坎蒂丝并没有手下留情。”
“你是被她打伤了?”提摩西指的是乔纳森缠着绷带的右眼。
“不,她只是,知难而退。”用手心轻轻捂住右眼,乔纳森压低声音说,“坎蒂丝可不会是安博特那样的毛头小子,只知道一味冒进。她早就已经成长为一名成熟、能够独当一面的暗影行者。”
“你用了‘那个’?”不祥的预感在提摩西心中堆积,他伸手抓住乔纳森的肩膀,强迫这位同伴停下,“拜托,千万不要告诉我,我用了那个。”
“是的,提摩西。我用了。”乔纳森点点头,拍开提摩西捏住他肩膀的手,“嗨,别这样看着我,我休息一阵就会好。不用太久,五分钟就可以。”
“恐怕我们连五分钟都没有了,男爵们。”这个声音提摩西根本不用抬头去看,就知道是加文,伯爵大人正伸着他尊贵的脑袋,好像只被人提着脖子的鸭子,“戴克莉希女公爵已经到了,她不喜欢等人。”
在这所接待所的最高层,有一个露天花园。面积比不上摄政女王的宫殿,和公爵府的花园一定也相去甚远,但是别有一番盛景。在这里,可以清楚地看到朱诺斯城的大部分街景,高度,给予人享有权利的错觉。花园的花盆多数漂浮在半空,金鱼般缓缓游动。
在花园的中央位置,象征权利般地用白色的玉石搭建了一个环形露台。露台里搭了张金线制成的靠背椅,这种工艺一看就是来自遥远的东部勒古亚大陆,密密匝匝的金线既纤细又柔韧,椅子上放着柔软的天鹅绒座垫,殷红的色泽仿若能透出血来。
这个位置不是为提摩西和乔纳森准备的,在椅子的旁边有一张布满藤蔓图案的铁线小圆桌,上面的铺着精致的白色蕾丝桌布。这是为戴克莉希女公爵准备的位置。
两位军情处统领恭敬地等在露台的圆柱旁,等待着戴克莉希女公爵的侍卫长为他们开门。乔纳森略带痛苦地皱着眉头,提摩西只能希望这场接见的时间不会太长。
钉过铁钉的钢靴发出来的脚步声,在走廊中回响。只用听声音,提摩西就能够想象得出,这是一队全副武装的扈从。他甚至知道他们穿的钢盔上戴克莉希女公爵的家族徽记,知道他们在铠甲外面的蓝色勋章,知道他们盔甲上的飞翼。
而这些扈从的头头,戴克莉希女公爵的侍卫长,提摩西更是和他打过多次交代。在提摩西的内心当中,他并不喜欢这位侍卫长,尤其是当这位侍卫长在转动门把的时候。
“军情处统领,提摩西·崔德威男爵,乔纳森·特纳男爵。”雕花木门缓缓打开,一名年轻军官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他有着一部分东方血统,听闻他的母亲是东方从来的流浪舞女。关于这位侍卫长,传言都带有一丝丝桃色气息。这种异国风情在斯刚第十分受欢迎,这位贫民窟出生的侍卫长能够爬到这种位置,其中种种原因,不得不令人玩味。
侍卫长对着门口行恭敬而优雅地行礼,他戴着一尘不染的白色手套,左手握住跨在腰间的剑柄。“戴克莉希·加布里埃尔公爵到。”
十二名扈从(如同提摩西所想的一般全副武装)簇拥着一名年轻的女子,他们的手上都端着银盘,有的银盘上的水晶瓶中装着葡萄酒,有的装有各种精致的点心,有的是果脯蜜饯,还有一名侍从端着三个高脚空水晶杯。
那名女子优雅地漫步到座椅前坐下,从提摩西的角度看过去,乌云在她的背后聚集,风暴即将来临。传闻戴克莉希女公爵喜欢风暴,甚至到了热爱的程度。当年就是一场风暴,公爵府全员毙命,作为唯一的幸存者,年仅十二岁的戴克莉希,继承了公爵之位。她就是会这种天气还会出来喝下午茶的女人。
戴克莉希·加布里埃尔女公爵将手轻轻地放在她蓬松的白色丝绸裙子上,小羊皮手套被染成腥红的色泽,与点缀着百合花的裙子形成鲜明的对比。她蜂蜜一般厚实的头发被精心卷烫,金链制成的发饰镶嵌着海蓝色的宝石,和她的眼睛十分相配。
女公爵用意味深长的目光扫视了一遍提摩西与乔纳森,时间不太长,但足够她看清楚他们。“我听说过你们。”她的嘴角勾起优雅的微笑,海蓝色的眼睛半眯着,“提摩西·崔德威,红狼公爵兰迪·崔德威之子……”提摩西微微颔首,以礼节回应,女公爵再看向乔纳森,用同样的语气说,“还有你,乔纳森·特纳,斯图尔特·特纳伯爵之子。斯刚第王国以及枢密院,永远不会忘记你父亲在冰风城所做出的牺牲。”
这种客套话即使是乔纳森也不敢表现出明显的厌烦,他们是第一次见到这位女公爵,在斯刚第的三位大公爵里,她是唯一的一名女性。如果仅仅是出于表现出尊重女士的风度还不够的话,那么这位女公爵是枢密院的实际掌权者。她不仅有足够的力量与其他两位大公爵抗衡,更可以制约摄政女王,如果她愿意的话。
但是,这位女公爵传闻与摄政女王关系亲密,不仅因为她的双胞胎哥哥戴克里先是摄政女王的丈夫。这位女公爵和摄政女王之间,关系亲密得简直像是姐妹。戴克莉希在摄政女王的宫殿里呆的时间,比在公爵府都要长,当然她多数时间都是直接住在枢密院,她是个不折不扣的工作狂。
“无论是枢密院,斯刚第王国,以及摄政女王殿下,都会感谢你们所做的一些。”她微笑着,腥红的羊皮手套放在白脂般的脖颈上,好似双手沾满了鲜血,“不过,这不能成为提摩西失败的理由。”
女公爵挥挥手,她身边一位扈端着银盘向前一步,走到侍卫长身边。侍卫长从银盘上拿下一份羊皮卷轴,当着众人的面打开上面的火漆印记。用清亮的声音念出上面的内容。
“经过枢密院内阁议会六人圆桌会临时决定,对于军情处统领——提摩西·崔德威失职一世,给予暂时停止军情处统领一职的处罚。在枢密院决定撤销处罚之前,提摩西呆在朱诺斯不允许擅自行动。以战时特殊情况处理,军情处事物由副统领乔纳森代理。”
远处雷声隆隆,闪电在丝絮般的乌云中跳跃,狂风袭来,刮得花园里的植物哗哗作响。戴克莉希秀发中的宝石如同她的眼神一般暗沉,她的声音也没有刚刚进花园时提摩西所听到的那样轻柔悦耳:“远途而来辛苦之极,趁这个机会,休息一下吧,崔德威男爵。”
“枢密院能够如此为我着想,不胜感激。”提摩西微微颔首,礼貌得近乎于冷漠。
“对于枢密院来说,”戴克莉希半眯双眼,似乎被这即将来临的风暴吹得睁不开眼,“这是一个艰难的决定。”
军情处前统领沉默不语,脸上冷硬的表情未有丝毫变化。
远处原来隆隆雷声,预示着将要伴随着狂风和乌云随之而来的暴雨。
女公爵朝着扈从挥挥手,后者立即端上早已准备好的三杯葡萄酒。戴克莉希轻轻摇晃着杯中的美酒,用贵妇人盔甲般的礼貌举杯说道:“临走之前,让我们干一杯。我还有要事在身,无法在朱诺斯多做逗留。如果能够荣幸邀请到两位男爵,下次加布里埃尔庄园的舞会,请务必参加。”
“为了斯刚第的荣耀。”
杯中葡萄酒鲜红如血,在透明的水晶中摇晃,好似海上欺负不定的波浪。他们相互碰杯,三人共同一饮而尽,戴克莉希女公爵才又开口说道:“军情处事物繁杂,乔纳森需要尽快动身,如果可能的话。”
“如阁下所见,我受了伤。”乔纳森耸耸肩,无奈的表情挂在他沾着血污的面庞上,“我无法保证我还能长途跋涉,安全抵达加圣斯通。”
“是的,我看见了。”女公爵挥挥手,对着侍卫长轻声唤道,“塞巴斯蒂安。”她打开折扇,浓烈的香水气味扑面而来——和要刺杀罗兰的那封信上的香味一模一样。她用折扇遮住半边脸,低声对附耳过来的侍卫长讲话,不时地拿眼角的余光瞥一眼提摩西。
军情处前统领凝视着戴克莉希女公爵,如同这空中花园中的一尊石雕。空气在花园内剧烈流动,与僵滞的气氛形成明显的反比。塞巴斯蒂安抬起头来,狂风吹乱他黑色的卷发,却无法熄灭他眼中的火苗。
轻轻摇动着折扇的女公爵颔首微笑,示意他们可以离开。塞巴斯蒂安快走几步为两位男爵开门,他们出门的时候正好撞见在门口等待的加文,加文给提摩西使了个眼色,便同一名穿着垂坠长袍的法师一起进到了花园。
临走之前,提摩西回头看了一眼,那名法师在花园里打开防护罩,以抵御即将到来的暴雨。朱诺斯的法师们特地把防护罩弄成了碎花玻璃般的样式,穹顶式的防护罩看起来色彩斑斓,宛若圣堂的玻璃彩画。在那片看起来华贵光明的领域,黑暗的乌云笼罩着一切,而提摩西眼前要走的道路却是无尽的黑暗。
走廊里没有点灯,提摩西背对着花园,在他面前的楼梯,仿若通向地狱深渊般黑暗。那里看起来伸手不见五指,但他却必须得下去,否则将无法前行。花园的门在身后吧嗒一声关上,一片黑暗当中,亮起一点淡淡银辉光芒。塞巴斯蒂安提着防风灯,站在楼梯口,恭敬地说道:“奉戴克莉希女公爵之命,送二位男爵大人下楼。”
防风灯的宛如夜空中闪耀的星光,照亮楼梯间的道路,而提摩西的另一个道路,却并非是由这位侍卫长所照亮。他清楚的记得,带着香水的刺杀信件,是由这位侍卫长亲自送来。他是戴克莉希女公爵的亲信,女公爵不顾他的平民身份破格提拔,甚至为他争取爵位和地位到了摄政女王那里。
摄政女王伊莎贝拉亲封剑圣。
虽说这位侍卫长可能在剑术上超出常人所能,但这种封号未免显得太过于张扬。
风暴酝酿的时间比提摩西想象的还要更长,“剑圣”塞巴斯蒂安提着灯轻快地拾级而下。常年的剑术训练,让他走路的脚步声很轻,但和走路完全不发出脚步声的暗影行者比起来,响得像是马蹄声回荡在空荡荡的接待公馆。
由塞巴斯蒂安的带领,他很快就来到了一楼大厅。空荡荡的大厅里,三名男子的影子被拉得老长。
“女公爵大人也有很多无奈,”塞巴斯蒂安的口音同他的面容一样迷人,标准的斯刚第王国首都凯拉尔城腔调,丝毫没有因为他的异国血统而失其纯正。他将文件递给提摩西,“枢密院不是她一个人说了算。”
“可她是枢密院之首。”乔纳森冷哼一声反驳道,“六人圆桌议会也是以她为首。”
“我作为干事跑腿的人,不敢妄论女王和枢密院的决定。”塞巴斯蒂安说,“作出这样的临时决定,相比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这不像是临时决定。”乔纳森像麋鹿般磨着后槽牙,声音如同雷声一般沉闷。
“这些并不重要,到此为止吧。感谢你的护送,塞巴斯蒂安,再见。”借助微弱的光线,提摩西粗略地看了一下文件内容,塞巴斯蒂安只是简单地将内容念了出来,并未做任何改动,只是他没有念排头和末尾。这种举动让提摩西不得不怀疑,他是故意的。
这文件是以摄政女王殿下的名义发出。
“不胜荣幸。”侍卫长优雅地挥手鞠躬致意,头也不回地转身上楼。
“他装得像一名王都贵族,”推开接待公馆的大门,乔纳森嘴里还不忘低声抱怨,“而那个女公爵,派头像一名女王。这些王都贵族……总是这样……”
站在门口的人影,让抱怨个不停的乔纳森突然住了嘴。卡斯帕站在风暴里,狂风吹得他的头发遮住了半边脸,他紧裹着外袍,没有穿斗篷。即使是在这样的恶劣天气,他依旧在原地没动。若不是在等待什么重要事情的到来,那这样的行为实在反常。
“天呐,你终于来了,乔纳森!”卡斯帕大声地喊道,风声都无法吞掉这清亮的少年嗓音,“我还以为要在这里等上一个世纪呢。你答应我的事情,今天晚上可以吗?”
“当然,走吧,孩子。”乔纳森的脚步如同鹿一样轻盈,一点都看不出来他伤得不轻。
“乔纳森,你们要去哪儿?”提摩西叫住老友,冷漠的语气也掩藏不住话里的担心,“你的伤,还好吗?别误会,我不是想探听你的秘密……”他把“秘密”这个词咬得特别重,说出让乔纳森无法拒绝的理由,“我得上哪儿去找你?你的伤势真的不要紧?”
“别担心,提摩西。”乔纳森头也不回地朝提摩西挥手,“我好着呢!我只是带这孩子去找点乐子,不会乱来。”他扭过头,银发在黑暗中闪烁。提摩西只能看见他的侧面,风吹乱了他额前的碎发,少有的疲惫爬上这位年轻暗影行者的面庞,“这几天我会住在圆环法师,那里比较安静。如果你有话对我说,还是老样子,睡觉之前我们可以谈谈。”
“我看起来有担心的样子吗?”提摩西摊开双臂不可置信地问,“我还从来不知道你已经换了口味,这孩子还只是个男孩。”
“别说得那么难听。”乔纳森揽住卡斯帕的肩膀,慢悠悠地渐渐远离提摩西的视线,“我只是让这个孩子知道,做男人的乐趣。今天晚上,他会变成真正的男人。”
“乔纳森,我们去哪儿?”少年的声音当中满满都是期待,激动得双手揣成拳,甚至连清亮的声线都有些许颤抖。
“你喜欢什么地方?”乔纳森漫不经心地问。
“我不知道。”少年清了清嗓子,压低声音说,“只要是乔纳森带我去的地方,我都会喜欢。”
在消失于转角之前,乔纳森再次朝着立在原地的提摩西挥手喊道:“去找你的小情人吧,提摩西。祝你今夜愉快!”
目送乔纳森与卡斯帕离开,提摩西摇了摇头,挪动步伐转向圆环法师旅店。
如果没有意外的话,他的阿尔瓦,还在那里等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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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轻的法师学徒快步走在朱诺斯的大道上。
暴风雨即将到来,如此恶劣的天气中,人们一般都会选择躲进可靠的港湾以躲避风雨。阿尔瓦也不例外,他抬头看了一眼集聚在天空的乌云,他转向一条小巷,并加快脚步赶往圆环法师旅店。
“阿尔瓦……”
幽灵般的声音在身侧响起,阿尔瓦停住脚步四下观察。
这条巷子内空无一人,如果不是经常生活在这一带的人,根本不会知道这里还有一条暗巷。即使是天色光亮的时候,这条巷子内的光线也如同黄昏一般黯淡。
拥有虎人族血统的阿尔瓦很快就适应了这里的光线,他翡翠绿的猫眼瞳孔放大如同满月,轻易地适应黑暗之后,那叫他的人的相貌很快就看的一清二楚。
“是你……”刻意压低声音,并步入阴影,阿尔瓦眨了眨眼睛,站到那人身边。
“是的。”即使是穿着深棕色头蓬,兜帽压得低低的,无法隐藏的高贵与优雅也从那人身上散发出来。
“这比预订的提早了一点,我还没做好准备……”阿尔瓦忧虑地说,“而且,你不能这样直接过来找我。我可以可以用别的方法联络,大人已经对我起了疑心,我担心……”
“他什么时候起的疑心?”那个人问。
“上次我在尼姆,在喷泉旁边和你联络。”阿尔瓦答道,“他大概看出来了什么,当天晚上我就被他……”想到温泉内发生的事情,阿尔瓦赶紧住了嘴,把下半句话都吞进了肚子里。
“他审问了你?”
“算是吧。”
“噢,阿尔瓦,孩子。”黑暗当中,传来那人的叹息,怜悯的意味让阿尔瓦都不禁唾弃自己,“请你不要告诉我,你已经对他全盘托出。”
“不,我什么都没说。”借着黑暗的掩饰,阿尔瓦将自己的窘迫隐藏起来,“但我不能保证下次我还能……呃,守住口风。”
“小蒂姆总归还是有些手段的。当然,这一点上,你比我更加了解。毕竟,现在你们住在一起。”那人如同贝壳般的手,在黑暗中闪着微光,他将手心里的东西递给阿尔瓦,“但情况有变化,阿尔瓦。”
“能让你提前过来找我,”阿尔瓦捏了捏手心里的硬物,既冰凉又坚硬,不用眼睛看,阿尔瓦也知道——这是一颗宝石,或许还带有魔法,“看起来一定是很糟糕的变化。”
“我没想到……事情会突然如此失控……”那人叹息道,语言当中都是悲天悯人,“我无法阻止,对此,我的内心焦灼难安。但我没有忘记我们的交易,若是我不能回来,这一部分的义务我先行履行。阿尔瓦,孩子,光辉大陆的所有生物,都在面临着一个前所未有的危机,而我需要你的力量。”
“我不能确定我一定能够办到,”捏紧魔法石,阿尔瓦极力想让自己澎湃难安的内心些微平静下来,“如果我失败了,面临危机的不仅仅会是光辉大陆,整个盖亚或许都……”
“我相信你。”温柔的声音鼓励着内心忐忑难安的阿尔瓦,那人轻轻将手放在阿尔瓦肩膀上,“孩子,所以你也要相信你自己。”
“那可是……”深吸一口气,阿尔瓦压低眉毛,眼神变得坚定起来,“好吧,如果只有我能够做到的话,我会做的。”
这次会面的时间不太长,阿尔瓦再次出现在朱诺斯大道上时,眼神已经难掩内心的改变。他仔细地回味着那人说过的每一句话,将要到来的暴风雨吹乱他的红发,在黑暗中如同跳动的火焰。不祥的乌云积压在头顶。
“没时间了。”那个人说过。“我们已经,没时间了。”
是的,时间是一项宝贵的资源。已经没有时间让阿尔瓦踌躇不决,他必须尽快行动,迈出第一步总会遇见一些困难,但只要踏出第一步,道路就会出现在脚下,不管它通向何方,阿尔瓦都需要踏出这第一步。
被人需要,这是过去的二十四年以来,他从未遇见过的事情。
他会尽力做好……
哪怕,这只是一项交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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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晋大法师费瑞德坐在窗边,店主利奥波特耐心地磨着咖啡,每当转动咖啡磨的把手,悦耳的音乐便徐徐传来。
那是一首古老的歌谣,阿尔瓦很喜欢这首歌。事实上,他每次到圆环法师来,都会静静地聆听从咖啡磨里出来的音乐。当他踏入圆环法师之时,一种莫名的归属感从脚底柔软的地毯一直延伸入内心。周围的低低谈话声如同和声一般,在静谧中又有一丝鲜活的生命气息。
事实上,阿尔瓦喜欢这里的一切。
不仅是柔软的地毯,温暖的床铺,浓香的咖啡,店主利奥波特的咖啡磨,行走的标本克拉丽萨夫人……甚至这座旅馆散发出来的那种历史感,都让阿尔瓦感觉深深着迷。
“你来得比我想象的快很多,”曾经的同窗,现任大法师朝阿尔瓦挥手,还未等他坐定,就先行开口,先声夺人,“我还以为你们到了一个相对稳定的环境,会,嗯……他看起来很喜欢你。你要喝什么咖啡?”
小学徒垂下眼帘,低低的声音透出一丝哀伤:“或许吧。”
“嗨,你总是这样子。”费瑞德裂开嘴,笑得如同初夏的阳光,“要我说,如果我的情人是这种人物,我绝不会如此愁眉不展。”
“啊,抱歉。我是说,我很抱歉,费瑞德大师。”小学徒抬起头,翡翠绿的猫眼中瞳孔竖成一条线,“你是单纯想叙旧,还是想说点正事。”
“都有。”费瑞德招呼侍者,为阿尔瓦点上一杯咖啡,“我得说,你让我十分意外。不过我现在需要你的帮助,别担心,不会是什么麻烦的事情。”
就这么一会儿,已经有两个人明确地表示需要他。“被需要”这种话语令阿尔瓦内心一阵腹诽,这样的被需要的事情,可能是他把一辈子的运气都用光,才换来如此“荣幸”。
“我很荣幸。”小学徒歪了歪脖子,“不过我不知道我有什么能够帮你的,你看我,还是个魔法学徒。这次我正是来朱诺斯,想要试试运气,看有没有哪个大法师能够收留我做学徒,好给我开具出师证明。你知道,我这个年龄的魔法学徒如果再不能出师,恐怕就只能转行。”
“我就是要和你说这件事情。”费瑞德的笑容变得有些狡黠,“你知道提里安法师议会的事情吧,他们给你安排了一名导师,我想你很快就能够见到他。”
“哦,是谁?”圆环法师的咖啡还是如此香浓,味道没有改变,而阿尔瓦却差点被呛到。他心情如同语气急切,如果不是在圆环法师,周围还有这么多人,他肯定就要冲上去抓住大法师的衣领问个明白。
“喏……”调皮地摊开双手,费瑞德笑道,“新晋大法师,费瑞德·霍齐亚。”
“是你!”小学徒霍然起身,不自觉抬高的音量让周围的人都转过头来看着他们,阿尔瓦尴尬地慢慢坐下,压低的声音带有不可置信的颤抖,“这,真是……你不怕那个预言了?”
所有进入梅迪瑞兹魔法学院的学生,都会收到或多或少关于未来的预言。这些预言一般都是来自于“穹顶六星”里面的成员,擅长预言术的星界法师哈里森·欧文。他为费瑞德所预见的未来清晰而又冷酷——
你将来,会成为大法师,但你会被你的学徒所杀死。
“这,不太合适。”阿尔瓦紧抿着嘴唇,许久才开口说道,“我不想你因为我,呃……我是说,费瑞德大师,我如果成为你的学徒,或许那个预言……天呐,我想不下去了。”
“这就是我要对你说的,阿尔瓦。”新晋大法师收起笑容,费瑞德英俊的脸上表情变得严肃起来,“我们或许能够证明,哈里森是错的。我要你帮我,证明他是错的,好吗?”
小学徒沉默不语,踌躇不前。
新晋大法师再次开口,这次他换了一个轻快的口吻,说出来的话令阿尔瓦难以拒绝:“我说,你就不能给自己一点信心?从很久以前,你就一直是这样。如果我没有学徒,就算我只是那个‘凑数的’,这个大法师的位置我也无法坐稳。当初埃德加不就是因为收了你当学徒,才坐稳大法师的位置吗?我之所以选择你,是因为我实在是想象不出来,还有谁会比你更合适。”
“不,以你现在的名头,有更多合适的。”阿尔瓦再次抿了一口浓香的咖啡,眼神瞟向窗外,雨滴开始打在圆环法师的窗户玻璃上,“年轻、聪明,善解人意,前途远大……什么样的学徒都可以有。”
“嗨,你该不会是想我拜托你吧?”费瑞德无奈地耸耸肩,“好吧,就但我拜托你。请你做我的学徒。”
“我不是那个意思。”阿尔瓦说。
“相信我,你是最合适的。”费瑞德握住阿尔瓦放在桌子上的手,真诚的语气让任何人都难以拒绝,“我实在是想不出来,你会有什么理由杀了我。你不会的,对吗?”
“当然,永远不会。”阿尔瓦抽出手,看向费瑞德,“我不会杀你的,费瑞德。”
“那好,你这样说,我就当做得到了你的同意。”费瑞德伸出手,像长辈一样摩挲了几下阿尔瓦的脸颊,半开玩笑地说,“真是个好孩子。以后我就是你的导师,明天我们就去办手续。时间并不会太长,大概就几个星期,你拿到出师证明,我们就能够解除关系,几个星期,还能够出什么事情呢?特别是……嗯……”
“特别是像你这样强大的大法师,你是想这么说吧?”阿尔瓦不禁被费瑞德的举动逗笑,他低低浅浅的笑容映在窗户玻璃上,突如其来的闪电照亮了窗外,映出的却是另外一张严峻的脸庞。
金发的暗影行者的身影出现在窗户外,他的身影只是一闪,随即同闪电的消逝一起消失。当第二次闪电再次照亮窗外,窗户外只有空荡荡的街道。阿尔瓦还以为自己是看花了眼,他紧张地抓着大腿上的衣物,低着头不敢再去看。
“怎么了?”费瑞德关切地问,“你的脸色看起来像是见到了鬼魂。”
“什么?”阿尔瓦回过神,端空的咖啡杯往唇边送,“啊?没什么,什么都没有。”
“你的杯子是空的,”新晋大法师揉了揉眉心,一副苦恼的样子,“要续杯吗?你看上去状态不太好,明天还有很多事情要做。我帮你开个开房间,你还是先休息吧。”
“不必了,他有房间。”
冰冷
生硬
低沉
这声音,阿尔瓦无比熟悉。
自去年冬至节前几天到现在为止的几个月里,日日夜夜都缭绕在他耳旁。
无论是隐忍也好,愤怒也罢,甚至是充满私人气氛下的,别人不曾听过的语调,都无法温暖这声线丝毫。提摩西的声音如同他这个人一样,似冰封的湖面般,难起波澜。
当然,他从未听过这声音开心的时候,会发出何种声调。。
“大……大人……”小学徒脸上挂着无法掩饰的惊恐,毕恭毕敬地站起来,盯着高大金发男子的脸,“你什么时候到的?”
“不太久。”提摩西淋了一点雨,但不太多,仅仅是让他的金发上沾了一点水,在灯光下如同湖面上的波光般闪烁。窗外雷声隆隆,闪电雪亮的光芒不时照亮空旷的街道,他的脸看上去像是远古石雕,表情旷古未变,“看来你们的话还没说完,我只是在这里等人,不必在意我,你大可以坐下继续。”
要了一杯加了杜松子酒的咖啡,高大健壮的提摩西背对着他们坐着,在这个满是瘦弱法师的旅馆大厅里,显得格格不入。
一切都比提摩西想象的更糟糕,他不想回头去看阿尔瓦和那名叫费瑞德的法师,也不想听他们在说什么。他既讨厌费瑞德假惺惺的客套,也不想看见阿尔瓦在别人面前展露出的那种笑容。
他从未在自己面前展现过的笑容。
从背后传来的声音不大却很清晰,以提摩西的听力,很容易听见他们在谈论什么话题。例如最近朱诺斯的流行课题,魔法基础的理论编修等等。都是法师们会感兴趣的事情,听起来无聊到古板。但费瑞德巧舌如簧,能说会道。严肃难懂的话题从他嘴里说出来,也变得轻松俏皮。不时听见阿尔瓦的带有一丝压抑的低声轻笑。
掺了杜松子酒的咖啡苦涩难当,提摩西干脆直接像侍应生点了一瓶杜松子酒。同样是杜松子酒,这里的酒比他母亲酿造的那种要温和很多,在他记忆中,杜松子酒应该是火焰一般炽热,一旦入口,就会灼烧口腔,吞下去的时候,仿若吞咽碳条。但在北地,这样的炽热很重要,对付严寒也管用。
法师们多半是喝不了这么烈的酒,这杜松子酒,掺的水也未免太多。
就像法师们的话语,总是会掺入很多的水,难以变得纯粹。
在过去的多年里,提摩西还从未有过这样的情况,他周围的人都有说有笑,唯独他独自一人坐在一边喝闷酒。即使是在他最为孤僻的时候都未曾如此,当年他一个人千里追杀目标,独自坐在旅途中的酒店,都从未如此。
咖啡磨的音乐一旦停止,立即有在酒店卖唱的吟游诗人补上。这位诗人是一名精灵,面容光滑得像大理石,轻柔的歌声如同天籁。
新晋大法师不知是否是故意,点了一首让提摩西不快的歌曲。当然不是吟游诗人唱功欠佳。诗人朝着点歌的费瑞德浅浅鞠躬,优美的音乐随即从他葱白的指尖流淌出来:
北地狼北地狼
利爪如电从不彷徨
跋涉血海赶紧杀绝
地狱火起吞噬恐惧
当它洒下死亡阴影千万不要抬头看去
死神是它的影子杀戮是它的别名
当它漫步在青草地
却像初生的牛犊一样跳来跳去
它为何能如此跳跃
从这狼崽子欢愉的样子看来
它还没结婚
…………
歌曲前半部分压抑紧张,后半部分轻松俏皮,戏谑的风格,在朱诺斯的酒店甚至戏院里都大受欢迎。提摩西冷着脸扭头看向点歌的费瑞德,后者竟举杯向他致意。精灵依旧在唱着前后反差巨大的颂曲,直到阿尔瓦尴尬得再也听不下去。
“换一首好吗?”小学徒开口打断吟游诗人的演唱。
“你不喜欢?”费瑞德原本跟着节奏哼唱,被突然打断也不懊恼,转而去照顾起阿尔瓦的感受来,“好吧,你来点一首你喜欢的。”
“这首听起来……我不知道怎么说。”阿尔瓦摇了摇头,目光落到利奥波特的咖啡磨上,“我说,你听见那首歌了吗?咖啡磨里那首,你会唱吗?”
“当然,大法师。”精灵莞尔一笑,自信地拉开琴弦,“这首歌很老了,几乎和这座旅店一样老。当然这所旅店已经够老了,让我自己都感觉到年轻。我还以为像你这样年轻的法师,都会喜欢当下的流行。”
“经典就是永不过时。”阿尔瓦答道。
同咖啡磨里传来的清亮音乐不同,精灵诗人的琴声使同样的乐曲,变得悠扬婉转。他开口一唱,这本来就是一首略带哀伤的歌曲,就变得更加令人心醉。
时光难再来好花亦难常开
我回首凝望那时那刻永不会再来
然而我依旧满怀着希望与期待
等你回来旧梦重温
与我共度美好余生
总是以为亲吻能够抚平一切伤痕
终日期盼归来的情人
即使你如此
让我心痛
使我沉醉
哄骗我愚弄我诱惑我撩拨我
将我玩弄于股掌
如同木偶任意摆布
残忍抛弃让我心痛
令我匍匐在地饱尝泥泞
却真心地爱我令我的孤寂消融
无人相拥的夜晚何其漫长
无人相爱的人生心扉紧闭
日日夜夜何其煎熬
百年孤寂漫漫无边
也许放弃才能靠近
离你而去才有回忆
但我依然等你回来
与我共度美好余生
古老的旋律耳熟能详,在这里的法师们都几乎都是常客。吟游诗人开口一唱,便有不少人开始跟着哼唱和声。阿尔瓦也是其中之一。
法师们的声音抑扬顿挫,或许与常年职业习惯有关,唱什么像是在念咒语。但不可否认的是,他们的声调听起来十分迷人。在众多法师当中,阿尔瓦的声音不算出众,也无甚特别,但提摩西还是一下子能够分辨出阿尔瓦的声音。
他的声音既不高亢清亮,也不低沉沙哑,即使是在中音域里,也没什么特点。他的吟唱的音调,既平和又舒缓,与歌剧院里那些炫技型的男中音完全不同。那是一种从骨子里散发出来的韵味,其他任何人都无法模仿其神丨韵。
虽说提摩西还是更喜欢他在自己身下的婉转吟哦,但这样听他哼唱,感觉也不错。在提摩西的心中,他不知不觉地觉得这小美人总是能让他感觉赏心悦目,无论阿尔瓦做什么,他都乐于以欣赏的目光看待。
这次精灵诗人唱的可比之前那首长很多,可提摩西觉得时间像是被精灵神偷姜格给偷走了,就在那么弹指一挥间,便匆忙结束。
精灵诗人唱罢,朝人群鞠躬致谢。酒店里所有法师都为这位诗人喝彩,唯独阿尔瓦眨着眼睛,若有所思地盯着桌面低头着沉默不语。吊顶烛灯照着他白皙的面庞,纤长的睫毛在脸上投下阴影,让他的表情晦暗不明。
“不行!你必须得负责!”少年清亮高亢的声音从店外传来,提摩西扭头看去,乔纳森穿着雨披,大步流星地向着圆环法师旅店走来。在他身后,有一个紧追不舍的身影,比乔纳森要矮上一个头,这个身材和声音,是卡帕斯没跑。
大门的铃声叮当作响,这是有客来到的声音。两名雨夜来访的让客人踏进店内,满身都是水气。卡斯帕淋了雨,头发湿哒哒地贴在前额,嘴里念叨个不停。乔纳森脱下防水披风,径直走到柜台问店主是否有空房,完全不理会卡斯帕的唠叨。
“你把他怎么了?”快步走到乔纳森旁边,提摩西压低声音问道,“真没想到,你还是对他做了什么。”
“天呐,提摩西,这怎么可能。”店主还未将钥匙递给乔纳森,就被他不耐烦的一把夺过,“我什么都没有做,好吗?我现在要去休息,你要和我谈点正事的话,就趁现在,否则过期不候。”他快步向着二楼的楼梯走去,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补充道,“私事就免了。”
“我可没有那么多私事和你谈。”看了一眼还在发呆的小学徒,提摩西快步跟上乔纳森,“这孩子跟着我们呢。”
银发刺客无奈地摇摇头,加快步伐向着他刚订的房间快步走去。
“你为什么不去做点更有实际意义的事情?”在旅店房间门口,乔纳森终于忍无可忍地对着卡斯帕吼,“你这样跟着我,从我这里什么也不能得到。你应该去找点乐子,会发现新的大陆的,我保证。”
“可是,那根本不行啊!”卡斯帕激动得脸涨得通红,双手紧紧揣在一起,“因为是乔纳森,我才变成这样的,你要负起责任来。”
“别把你不行的借口推倒我身上。”丢给卡斯帕一个白眼,乔纳森转身就去开门,“那是你自己的原因。”
“不,不是的!”情绪激动的卡斯帕冲过抓住乔纳森开门的手,大声说,“你要我说几次才肯相信我?都是因为你,我……我迷上你了,对别人都提不起来兴趣。”
“他给你下了药吗?”如此好戏难得一见,乔纳森竟然也有人对他死缠烂打。看来卡斯帕对乔纳森不甚了解,提摩西抄着手,靠在墙上,装作漫不经心地询问,“或者是他对你做了什么,称得上是犯罪的事情?”
“我没有。”乔纳森简直无法用语言来形容此事的尴尬程度,只得一再强调自己的立场,“提摩西,你不要听这孩子胡说八道。你知道的,法师们都很擅长说谎。”
“我没有说谎。”卡斯帕激动地大叫,紧握住乔纳森的手不放,“都怪乔纳森太迷人,我现在迷上你了,怎么办?”
“小先生,大法师,”乔纳森无奈地说,“这事情不能怪在我头上,而且我也没什么好的,至少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好。卡斯帕,你将来会遇见更多更好的人,别把时间浪费在我身上,这对你没什么好处。如果你还有那么一点信任我,麻烦你现在就去休息,睡一觉起来,你的想法明天就会改变的。”
“和你睡吗?”卡斯帕的眼睛一亮,声音中满是难耐的兴奋与颤抖,“你不说话,那么我可以看成这是一种默认。”
“离我远点!”忍耐已久的愤怒终于喷发,乔纳森一把甩开卡斯帕的手,将他反推在墙上,下一秒,柳枝抵上了少年的咽喉,“在我失去耐心之前,从我眼前消失。你最好现在开始祈祷,我们没有下次见面。否则下次我再见到你,你会觉得离我越远越好。”
“不会的,乔纳森。”即使是后背被坚硬的墙壁磕得生痛,卡斯帕的语气与神情依旧坚定,“乔纳森很好啊,我不觉得我以后会遇见比你更好的人。你性格温柔又体贴,行动迅速又优雅,心灵勇敢又仁慈,头脑冷静又聪明。你如果要杀我,就不会一再冒险救我。”
“那只是任务,你不要想太多。”愤愤地打开门,乔纳森根本不回头去看那头脑发昏的法师,“相信我,孩子。你需要的是治疗你那种难言障碍的医生,而不是我。”
“那你为什么会对我笑?”卡斯帕不死心地向前一步,对着乔纳森的背影大声质问。
“我有对你笑吗?”银发暗影行者冷笑一声,扭头看着对他死缠烂打的少年。
“你看,又笑了。”卡斯帕说。
“好吧,好吧。就算是吧。”乔纳森一把抓住提摩西的肩膀,把他往屋里塞,“你会感觉心跳加速,感觉揣揣难安,感觉怀里像揣了只兔子,那都不是因为爱。那是因为你感到紧张和恐惧,这种刺激让你产生了错觉。你应该去接受一点心理魔法治疗。现在我得和提摩西谈点正事,你不要跟过来,也别趴在门上偷听,我会知道的。”
卡斯帕蠕动着嘴唇,搜肠刮肚地想找到词语来反驳,乔纳森却没有给他机会。在关上门之前,乔纳森从门缝当中透过去的眼神,冷如冰霜,他的话语亦让人感觉心冷:“如果有宰了你的任务的话,我也不会介意第一个接受。对于我来说,这只是工作,到此为止吧,卡斯帕。”
门咔哒一声关上,乔纳森在握拳抵在门上,额头抵着拳头。
“你竟然带他去嫖妓。”提摩西轻皱眉头,似乎乔纳森的头痛也传染给了他,“现在呢?你是在后悔?”
“不,提摩西。我从不后悔,对于任何事情都是如此。”离开房门,乔纳森没走几步,整个都跌进沙发里,他平躺着,用手捂着额头,“我只是,有些难受。你是对的,这可比坎蒂丝打伤我要来得更为严重。”
“让我看看。”提摩西坐到乔纳森身边,轻轻拿开他捂住额头的手。他轻巧熟练地拉开绷带,不祥的绿光从乔纳森的右眼中溢出,“确实,挺严重的,比我想象中的,还要……严重得多……你还好吗?感觉很痛吗?”
“别说废话!”乔纳森痛苦地呻丨吟了一声,再次用绷带盖住右眼,“我他妈痛得要死好吗?如果能够把脑袋削掉而不丧命的话,我就把脑袋都削掉,整个头。”
“塔娜走了,塔娜要回去了。”一边轻声念着痛苦女丨神丨的名号,提摩西一边用手指轻轻在乔纳森额头上轻点。“好了,塔娜已经离开,你不会再感到痛苦。”
“真是的,幼稚啊。”乔纳森忍不住嗤笑出声,又牵扯到腹部和胸部的伤口,痛得倒吸一口凉气。
“我这只是回敬你,特纳男爵。”提摩西依旧面不改色,“闲聊到此为止。现在,还是让我们先谈点正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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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斯帕垂头丧气地下楼,在圆环法师的大厅里,阿尔瓦表面上在和费瑞德闲聊,心思早已不在这里。所以他只是听得多,说得少,多数时间仅仅只是点头附和而已。不过费瑞德并不在意阿尔瓦的沉默,他自顾自地不停说着,眉飞色舞,神采飞扬。
“这不公平,为什么……”一屁股跌坐进软垫椅,卡斯帕趴在桌子上就开始抱怨。他选择了这一桌,正好是阿尔瓦和费瑞德这一桌,很明显,这些抱怨都是说给阿尔瓦听的。
阿尔瓦并不觉得自己有多么的善解人意,他也不想听卡斯帕带来的消息。但是内心的某种冲动还是让他开口询问卡斯帕为何会如此不快。
“他不给我机会,为什么都不肯呢?”卡斯帕抬起头来,年轻的脸上满是委屈,“为什么不给我一个机会让我来证明,那不是我的一时冲动!”
阿尔瓦与费瑞德对视一眼,后者耸耸肩,表示这个话头是你起的,我不会接下去。阿尔瓦只好硬着头皮继续问:“你想证明什么?”
“证明那不只是我的臆想,也不是恐惧或者别的感情,干扰了我的判断。”用手指在桌上画着魔法阵,卡斯帕糯糯地回答,“我是真的觉得乔纳森很好,我很喜欢他。”
如此大胆而又热烈的表白,让费瑞德把喝进去的咖啡又喷回杯子里。
“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孩子。”费瑞德呛咳了一会儿,缓过劲来语气急切地说,“那个银发的男人,看起来不是一般人。”
“当然,他可不一般,他是暗影行者。”
“天呐,你难道不知道,他们很危险吗?”
“魔法也很危险,我们自从选择了要成为法师,就与危险常伴。”
他说得很有道理,甚至连费瑞德都无法完美地反驳。费瑞德想要掌握住话语权,而卡斯帕则固执得像头驴,两个人的辩论你来我往,阿尔瓦则心不在焉,思绪渐渐飘远。
危险的男人,危险的情人。
这正是提摩西的写照,不管是在行动当中,还是在平日的生活,甚至在床上,提摩西都散发着危险的气味。阿尔瓦沉思着,指肚轻轻地在咖啡杯口一圈一圈地碾磨。
“他们看上去很亲密,乔纳森躺在沙发上,那个金毛的野蛮人竟然摸乔纳森的脸!”卡斯帕沮丧喝了一大口咖啡,滔滔不绝地说,“乔纳森从未让我摸过他的脸,这不公平。真希望我们的位置能够对换一下。”
“什么?”阿尔瓦回过神来,差点没能抑制住揪住卡斯帕衣领询问的冲动,“你看见了,他们当着你的面做?”
“算是吧,我亲眼所见。”卡斯帕用手肘撑着桌子,拳头抵上尚未完全退却婴儿肥的脸颊,“那个房间的门没有禁魔法阵,我施了个小法术,好吧,是透视术。我看见了,野蛮人不仅摸乔纳森的脸,还用手指点他额头。”
“是的,他们的关系确实很亲密。”一种难言的酸涩爬上喉咙,阿尔瓦极力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尽量平静的说,“在崔德威大人的书房里,永远为特纳大人留着窗户。他叫那个‘乔纳森特别通道’,只要乔纳森什么时候想来,他随时都可以来。”
“你认识乔纳森多久了?”双眼闪烁着希望的光芒,卡斯帕猛地抬起头,身体不断地向前倾,差点就要贴上阿尔瓦的脸,“你觉得他会喜欢什么样的男人?”
“不太长,去年冬至节之前认识的。”阿尔瓦不得已往后仰去,他根本无法习惯与提摩西以外的人靠得这么近,“至于他喜欢什么样的男人,我不太清楚。我甚至不知道他是更喜欢男人或者是女人更多一点。”
“乔纳森平时喜欢做什么?”
“不太清楚,但特纳大人经常和崔德威大人一起抽烟。”
“对于食物的偏爱呢?”
“抱歉,我不太清楚。”
“喜欢的颜色?”
…………
卡斯帕的问题一个接一个,阿尔瓦很快就疲于应付。况且他的心思根本就不在回答卡斯帕的问题上面。
在房间内,提摩西与乔纳森久久没有出来,他们在房间里面讨论什么?或者是做什么阿尔瓦不想去细想的事情,他越是极力想要把这些念头从脑海中排除,这些可怕的想法就越是盘恒于他的脑海,甚至越来越顽固地攻击他的思想,令他无法思考别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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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如果起不来,就躺着别起来了。”提摩西坐在乔纳森身边,浅灰色的眼睛盯着情同兄弟的银发刺客,“不必勉强,我们就这样说话。”
“你这样让我感觉更糟糕。”将额前的碎发往后捋了捋,乔纳森盯着天花板,声音小得近乎于喃喃自语,“你俯视着我,让我感觉,我好像被你打倒了一样。对,没错,就是那时候的事情,你差点要了我的命。”
“你也一样。”提摩西眯了眯眼,“差点要了我的命。”
“好了,好了,现在不是回忆过去的时候。”乔纳森勉强撑起身体坐起来,尽力与提摩西坐到平视,“你又背了黑锅,又一次。如果不是我们更换了路线,或许……”
“不,乔纳森。无论我们怎么做,结果都是不会改变的。”提摩西从怀里掏出两封信,长途旅行让信封都起了卷边,“需要护送的信件是由加文亲自送来,虽说是署名枢密院,但是这封信,是秘幸会通过外交手段,像斯刚第王国发出的求助请求。而这一封,才是真正来自于枢密院……”
“如果我猜得没错,这字迹就是那位女公爵的亲笔。”乔纳森飞快扫视完毕两封信件,将它们递还给提摩西,“真是自相矛盾,是她发出来刺杀的命令,又转头给你处罚。”
“这封信是那位侍卫长——塞巴斯蒂安亲自送来。”细心地弄平信件的所有卷边,提摩西将这两封信再次揣进怀里,“这是秘密信件,并且蓄谋已久。无论我是成功护送,还是成功刺杀,都逃不开这样的结局。我们刚刚到朱诺斯,处罚便接踵而至,而这位女公爵来到朱诺斯,肯定不会是来见我们。”
“要不是我们临时更换路线,接受处罚的就是我。你总是这样,提摩西。”乔纳森长叹一口气,目光深沉地凝视着他兄弟般的男人,“那个时候也是,如果不是你临时调换我们的位置,或许我现在已经被狼神给咬死。以后,你也不会发生那么多的事情,甚至连……”
说到这里,乔纳森已经无法再讲下去,只得住了嘴,略显懊恼地用拳头抵住额头。他停下来缓和了好一段时间,才又复开口说:“当初如果不是你那样做,后来所有的一切,也不会发生。”
“你这是在责怪我吗?”提摩西一把捏住乔纳森的手腕,让他从沉思当中回过神来。“我可是救了你的命。”
“我感激,非常感谢,好吗?你又救了我一命,狼神大人。”乔纳森清亮的嗓音染上些许愤怒,毫不退缩地直视提摩西的目光,“那现在你准备怎么办?”
“从一开始,这就是已经决定的局面。”提摩西放开乔纳森的手,压低声音说道,“不管是你,还是我,护送罗兰。都会是如此的结果,就像那句话说的——命运已经做好一切安排,无论我们选择哪条道路——从埃德加遇害之前,整件事情就已经在谋划当中。这样的事情很明显,在我们护送罗兰之前,你被指定任务特派出去,到任务要出发之前,才让你回来。让我们没有时间去商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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