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0、直面的情感（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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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人都掉头去看,包括正坐在地上的莱昂内尔。从天际苍穹飞来一个陨石般的巨大物体，它径直向着朱诺斯城冲过来，速度快得令人不可置信。

“是陨石吗？”维克多伸长脖子,眯着眼睛想要看清楚。

“不,像是什么动物！”兰德尔叫了起来，“天呐,是一匹狼！我从未见过如此巨大的狼！那是什么？”

“是芬勒萨斯！”阿尔瓦喊道，“所有人！都散开！”

芬勒萨斯庞大的身躯，比空港还要大一些。阿尔瓦一声叫喊之后,人们纷纷起身躲避。人流向着空港外面疯狂涌动，最快叫喊的阿尔瓦离开得最快,他只消一个闪现术，就可以离空港上百码之远。

温莎也想要站起来走，但是刚刚的魔法消耗了他很多力量。第一次使用海姆多尔的力量,温莎感受到了它的强大，也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后遗症。

他浑身都没有力气,虚弱得要命。刚刚站起来,就因为腿软而跌坐在地。不仅如此,他的脑仁发疼,喉咙发干，半个字都没有办法念出来。

迁跃转移强制牵引活物过来,原来会付出这样沉重的代价……迁跃跳转魔法果然只能使用与紧急情况,平时还是要依靠更加稳定高效的魔法才是更好的选择。

温莎手撑膝盖,抬头眼睁睁地看着巨狼芬勒萨斯的靠近。就在他以为他要被自己牵引过来的巨大生物给砸死的时候,身材高大的男人挡在了他的面前。

莱昂内尔残破的披风在空中飞扬，现在要从地上扶起温莎已经来不及。他双手护住头部，夺目的光芒从他体内迸发而出。狼神芬勒萨斯的身体在接近可以圣光驱散魔法时，变得小了许多。

他们撞在了一起。

如此剧烈的冲撞，让温莎感觉好像脚下的地毯被人抽走了一样。地板凹陷了下去，出现巨大的放射形裂痕。平坦的地面变得如同盛汤的浅盘。

撞击发生之后，温莎感觉自己好像的耳朵嗡嗡作响。

莱昂内尔和狼神一起飞了出去，他们在地上如同打水漂的石头一样弹了好几下。钢铁玫瑰骑士团的盔甲在地面上发出清脆的撞击声。

狼神的身体飞下空港，消失在温莎的视线。莱昂内尔运气和相对较小的体型都比狼神的结局要好，他狠狠地撞在了空港的柱子上。

“大人！”阿尔瓦高声惊叫，闪现回到空港边缘往下看，“大人！你没事吧！”

黑色的影子从悬崖下面攀爬上来，提摩西·崔德威从暗影当中显现出实体。“我没事。”提摩西闷闷地回答。但就温莎来看，他看上去不太好，浑身都冒着白烟，身体还有很多处被烧焦的痕迹。

阿尔瓦脸上悲喜交加，他扶住提摩西的胳膊，柔声说：“大人……我们先去医院。让维克多给你治疗一下烧伤。”

提摩西咳嗽了两声，鲜血从他的口鼻喷涌而出。他毫不在乎地擦掉脸上嘴边的血，摇摇晃晃地站直身体，目光却落在莱昂内尔身上。

温莎以为莱昂内尔可能是晕过去了，可他动了动手指，抓住奎因多尔的剑柄，支撑身体站了起来。虽说步伐不怎么稳定，可他在向着温莎走过来。

“艾……德里安……”莱昂内尔在温莎面前单膝跪下，取下被撞扁的头盔。他没有咳嗽，可嘴里的鲜血已经染红了大片胸膛。他虚弱地开口，湖水般的眼睛当中，有着温莎熟悉而又陌生的关切，“你……你还好吗？”

不好的人是莱昂内尔，而受到他极力保护的温莎，除了暂时性耳鸣，什么伤痕都没有。每当莱昂内尔说一个词，他嘴里就鲜血直冒。

维克多实在看不下去，冲过来扶起莱昂内尔。“牛顿大法师非常好！”他以权威且不容置疑的语气说，“如果你想要他好，就不要在他面前表演吐血。我们得去医院，任何人来阻拦都不可以！”

在场没有任何人，在战地医疗这方面，可以反对维克多大法师的意见。

阿尔瓦为提摩西与莱昂内尔安排了单独的房间，由维克多大法师亲自照料。虽说拦截下来巨龟亚特兰蒂斯，可他们的工作还远远没有结束。在等待巨龟亚特兰蒂斯冷却期间，阿尔瓦整天都忙于寻找通天塔。

郎巴星乔舒亚把大量时间花费在冥想和观测上，即使是大法师们，也很难见到他。提里安法师协会的日常事务，又落在温莎肩膀上。

即使是对此不厌其烦，温莎也只能面对。只是各种杂事让他疲于应付，每天晚上躺下来之后，他都感觉背疼得厉害。

驱散巨龟背上的烟雾，用了整整七天。也就是在七天之后，温莎才第一次看见阿尔瓦。他和提摩西一起坐在花园里，似乎在谈论什么。他们看上去很亲密，温莎也就不好意思前去打扰。原本打算穿过花园的路线，变成了绕过战地医院去朱诺斯城控制室。

他拉下兜帽，低下头快速步行，直到被人叫住。

“牛顿大法师！”嗓音清亮的男人叫住温莎，他根本不用回头就知道那是维克多。

“维克多大法师。”即使满脸疲惫，温莎依旧对他报以微笑，“有什么事情吗？”

维克多穿着白色长袍与围裙，鸟嘴面具和长袍上有不少血污。不难想象他这几天经历了什么，那些血污又从何而来。“没什么重要的事情。”他在围裙上擦了擦手，“郎巴星乔舒亚说，他今天就会带人去往亚特兰蒂斯。”

“是啊，得把受伤无法战斗的人从朱诺斯城转移走，”温莎颔首微笑，“以减轻城市的负担和重量。”他没有说的话是——我们的城市，要失去能量源了。我不确定朱诺斯城还可以坚持多久，或许不够安全降落。

就在温莎思考着要不要折回去和阿尔瓦商量一下迫降计划时，维克多突然说：“金狮子爵大人伤得很重。”

温莎身体一僵，抿紧嘴唇。他动了动嘴唇，眼睫低垂，终究没有吐出半个字。

“断了六根肋骨。”维克多说话时装出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语气却重若千钧，“有一根断裂的肋骨扎进了肺部，这几天我们都在试图让他重新找回呼吸。”

温莎嘴角微微抽动，他拽紧袖口，嘴里却冷淡地说道：“圣光会庇佑他的。”

“幸亏圣光庇佑。”维克多摘下鸟嘴面具，“我从未见过身体受过这样多严重伤害，竟然还能够活着的人。他很坚韧，但对于这种坚韧，我没有任何奖励可以给他。甚至连减轻他的痛苦都做不到。”

温莎久久地凝视着维克多，好像第一次认识这名年轻的药剂师一样。起风了，风吹过花园里的金合欢树，树叶哗哗作响。风停了，树叶打着卷儿，落在温莎肩膀上。

“为什么……”温莎缓缓开口，睫毛轻轻颤抖，“为什么你不等他死了之后再告诉我。”他淡紫色的眸子没了焦距，似仿若在凝视深渊，“既然维克多大法师都没有办法，你告诉我这些，又有什么用呢？”

“或许没用，或许你可以去看望他。”维克多拿掉温莎肩膀上的树叶，揉碎丢弃到一边，“其实探病什么的不太重要，重要的是——我认为我们现在不能移动他。所以在转移名单里面，并没有金狮子爵大人。朱诺斯城应该可以负担他一个人的重量吧？等他修养好，能够走动了，再传送走也不迟。”

“除了朱诺斯城，其他地方就没有医生吗？”上次探病之后发生的事情，让温莎想起来就火冒三丈。“别打着‘为了病患’的名义说假话了，维克多！这根本是乔舒亚的意思，而不是你为了他的身体考虑而做出的建议！”

维克多摊开双手，满脸无奈：“就算是，你也别直接说出来啊！”

温莎的脸色变得很难看，他丢下一句“我还有事”转身就走。

维克多在他身后喊：“我还以为你恨他。”

“我当然恨他。”温莎站住脚步，没有回头，“一直都……将来……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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莱昂内尔平躺在床上，气息微弱。金合欢树影随着微风摇曳，他脑袋偏向一边，怔怔地盯着墙壁上光与影的舞蹈。

“我们得走了。”兰德尔坐在床边，手中拿着高文的遗物，“这把短剑是高文在朱诺斯城买的，他说要送给他的儿子。”兰德尔叹了一口气，“看来，我们得把短剑和他的遗体一起送回去了。”

“不要……”莱昂内尔气若游丝却无比坚定，“你不要去……”

“我也不想去干这个报丧活儿，可再讨厌的事情，也要有人去做。”兰德尔脸上挂满无奈的苦笑，“我要先把高文的灵柩运回西港城，和这次牺牲的圣骑士们一起举行国葬。之后，我会把他送回家人身边。”

“什么时候？”莱昂内尔问。

“秋季宴乐会开始之前，我知道，时间很紧迫。”兰德尔神情恹恹地回答，“总归不能影响大贵族们寻欢作乐。”

莱昂内尔带着气腔的声音，听在兰德尔耳朵里，却响如雷鸣。

“你不是喜欢宴会吗？”

“是的，我喜欢宴会。各种各样的宴会都喜欢。”兰德尔低下头，手指来回抚弄手中短剑的握柄，“你知道我的，我愿意参加任何宴会，如果在宴会上能够获得美人们的青睐，那就更好。现在情况不同啦！”

“以前参加宴会都是找乐子，而现在是应酬。”兰德尔盯着莱昂内尔的眼神有些闪烁，“我有些后悔，为什么要做钢铁玫瑰骑士团的破团长呢？我还是什么都保护不了，和我仅是一名普通圣骑士时，又有什么区别呢？”

莱昂内尔轻轻把手放在兰德尔小臂上，无声地安慰他。

“好了，我知道。”兰德尔拍了拍莱昂内尔的手，勉强挤出一个笑容，“事情再破，也得有人做不是吗？我会做好的，莱昂内尔，你安心休养。我会处理好的。”

“格瑞斯那里……”

“格瑞斯是高文的妻子，他迟早会知道的。”

“我们一起……”莱昂内尔费劲地眨眼，“送高文回去……”

兰德尔垂下头看着他，将嘴用力抿成一条直线。“好吧，我们一起送他回家。”他艰难地开了口，声音有些哽咽，“快点好起来。”

莱昂内尔勉强地挤出一个笑容，但他如同风箱一样的喘息声，则证明他的情况有多么糟糕。

兰德尔重重地点头，用力摁了一下莱昂内尔的肩膀：“我和高文都会等着你的。”

莱昂内尔缓缓闭上双眼，似乎放下心来。白色墙壁反射阳光，照亮让他在背阴面的脸，显现出安静而又平和的神色。

兰德尔深深地叹了口气，出门后轻轻带上门。金合欢树的树叶在他耳边凋零飘落，他抓住一片捏在手中，干枯的树叶碎成粉末，风一吹，什么都不剩下。

“不值得。”兰德尔叹息道，“这，一点都不值得。”他回头瞥了一眼房门，拍掉一手的树叶碎末，快步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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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里安法师协会调用了符文法师，将所有参加防卫战斗的圣骑士送离。温莎带领整个团队忙碌了一整天，跳动所有人力来维持符文传送门的正常开启。

阿尔瓦整天都不见踪影，也不知道他究竟之后还有何计划。

有时候，温莎会走神，他会抬头看远处渐渐散去的烟雾。从星辰之塔——实际上现在只剩下朱诺斯城控制——的顶上吹起强烈气流，形成了一股强风。这风不是自然之力，而是魔法造成。

魔法强风缓缓吹散烟雾，露出三千年来都未曾有人见过的——通天塔。

传闻当中的通天塔，又叫做“龙卷塔”，它状似龙卷风，完全不符合任何建筑工程的原理。通天塔的入口，在靠近巨龟亚特兰蒂斯的火山口地方。在那里是通天塔最为窄小的部分，越是往上，塔身就越是粗壮。

形状果然和古籍当中记载的一样——下面细小，上面粗大。

如同凝固的龙卷风。

它是神木精灵们失落的遗迹，三千年来不曾有人看过的神迹。它原本属于神木精灵当中的龙魂骑士，传说当中，这些上古龙魂骑士可以与龙同血，与龙同魂。他们甚至还可以变身成长有魔法光翼的龙魂骑士，通天塔原本是他们的巢穴。

那是一个传说的时代，巨龙们在天际翱翔，六块大陆同为一体。神木树上，果实累累，无时无刻不在孕育新的生命。

依靠太阳的力量，依靠月亮的力量，依靠圣光和月光的力量。

神木精灵们创造了辉煌的文明，对其他所有种族的文明产生了极为深远的影响。尤其是他们留下的符文魔法，更是开创了整个世界魔法使用者的先河。虽说现代魔法已经取得了长足的发展，可是符文魔法依旧有其强大的实用性。

奎因多尔和海姆多尔，传说中曾经属于同一名龙魂骑士。他的双剑一手是奎因多尔，另一手自然是海姆多尔。能够挥舞这两把圣剑的龙魂骑士早已随着命运的巨轮，化为历史的尘埃。而他的遗产保留了下来。

两把圣剑都经过多次重铸，它们的传世过程，充满了传奇。而传说当中的龙魂骑士，还有他们的巢穴通天塔，则早已当做传说，被人遗忘。

但是，就在现在，在此时此刻，活生生的传说出现在眼前。

温莎有些难以置信，仿若存在于梦境当中。

然而扑面而来的海风里，那股难以磨灭的咸腥味，又显得那么真实。

海面上多了一架帆船，鼓满的风帆的船只扬帆起航，径直驶向巨龟亚特兰蒂斯。阿尔瓦临走之前，为朱诺斯城的能量水槽和他建立了法力连接。

只要阿尔瓦还在一定范围之内，他的法力还可以一定程度远程供给朱诺斯城飞行需要。

但，他终究会远走。温莎现在又多了一件让他苦恼的事情——朱诺斯城的能源水槽，坚持不了多久。

他站在朱诺斯城的空港，目送阿尔瓦离开。魔法风暴，在他身后，逐渐减弱。

现在，这座古老魔法之都的命运，掌握在温莎手里。他必须拿出应对方案，并且，他需要立即去做。

风撩起他长袍的下摆，似乎在催促他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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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大早，莱昂内尔就醒了过来，他手中握着兰德尔写给他的纸条。兰德尔在走之前，他在装睡。为了不打扰他休息，兰德尔选择了这种方式，来向他告别。

上面写着——关于昨天我说过的“我们什么都无法保护的事情”，我很抱歉。我本不是那个意思，希望你不要误解。

我们什么都无法保护……

不，兰德尔是对的。莱昂内尔的上半生，什么都没能保护得了。他想要保护的一切，最终都毁灭与灰烬之中。

莱昂内尔紧紧握住纸条，缓缓闭上眼睛。他过去的种种，似乎重新浮现于眼前。仿佛就发生在昨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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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上一任金狮子爵德里克·冯·皮尔逊第四子，莱昂内尔从小就是一名内向且敏感的孩子。他不善于表达自己的情感，因为从未有人教过他如何表达。

莱昂内尔并非独子，他上有两名兄弟与一名姐姐。但他和他们并不亲近。因为，他们不是同一名母亲所生。

莱昂内尔的生母塔莎是一位出生高贵、外表美丽、行为傲慢而又骄矜自私的贵族妇女。她有过一次婚姻，因为前夫在一次沉船事故当中丧生因而成了寡妇。

富有钱财的贵妇寡妇总是令人垂涎。在众多的追求者当中，二十三岁的塔莎选择嫁给了莱昂内尔的父亲。

一年之后，小狮子莱昂内尔降生在世界上。但他并非是获得祝福和带着希望降生在这个世界上的，对于他的父母来说，他是一个意外。他们的婚姻就是合伙关系，在一起只为了争取更大利益。婚姻本身并不美好，但结果正是他们所希望的。

当时老蒙哥马利侯爵想要抢占露淞平原的土地，那里农田肥沃丰饶令人垂涎。老蒙哥马利侯爵找了个蹩脚的借口。他声称皮尔逊家族在秋月湖修建的度假别墅，而修建的道路妨碍了他的出行。由于度假别墅的路和高松城通往凯拉尔城的道路相交，导致他好几次走错路。

老蒙哥马利侯爵要求莱昂内尔的父亲把那条路给毁了。如此无礼的要求，当然遭到了拒绝。填平这些道路，莱昂内尔父亲要去露淞平原，出行会变得尤为困难。

于是，前任金狮子爵大人，莱昂内尔的父亲，为了保护自己的财产，和老蒙哥马利侯爵在露淞平原上打了一仗。战争的结果是——老蒙哥马利侯爵围住了皮尔逊郡的城堡。

为了保护家族产业、自己的地位和妻子，莱昂内尔的父亲只得向老蒙哥马利侯爵投降。七个月大的莱昂内尔还是一名婴儿的时候，被送到高松城当做人质。

从此莱昂内尔作为人质，在高松城的雪塔堡生活。

在雪塔堡的生活细节，莱昂内尔已经记不太清楚。他印象当中，老蒙哥马利侯爵有着一张严肃得过分得脸。他甚至不敢去多瞧那张脸一眼。

那张严肃得过分的脸上，挂着一双庄重、疲倦而又目光阴冷的眼睛。好像冬天夜晚里，风钉在树上的猫头鹰。那那样的夜里，孤独的莱昂内尔只能听见风在烟囱里呜咽咆哮，他很害怕，害怕得不敢哭泣。

大约四岁左右，莱昂内尔发现了雪塔堡的秘密。他发现了一处地窖，充满好奇心的莱昂内尔走了下去。无尽的楼梯和通道，将他带到一个奇异的地方。那地方十分空旷，头顶上的穹顶对于四岁孩子来说，和天一样高。

莱昂内尔在那里发现了一名孩子，那孩子比他年长，大约七八岁的样子。在昏暗不见天日的地牢当中，蒙头垢面，仅仅以一块破麻布遮盖身体。

那孩子说他是老蒙哥马利侯爵的儿子，最是所有孩子当中，年长的那个孩子。莱昂内尔听说过那个孩子，雪塔堡的传说当中，老蒙哥马利侯爵，将自己发疯的长子关了起来。

没有人知道那孩子被关在那里，只有莱昂内尔知道。带着只属于自己的秘密，莱昂内尔对这个发现十分在意。他把这里当成只有他知道的秘境，他经常回去看望那孩子。

莱昂内尔为他送去食物，和他说话。有时候还带来玩具，和他玩一会儿。多次接触之后，莱昂内尔认为他看上去并不像外界传言当中那么疯，相反莱昂内尔认为他还挺正常的。

厚强高塔之间，掩藏了无限多的秘密。莱昂内尔有自己的秘密，老蒙哥马利侯爵也有着他的秘密。

莱昂内尔发现了他的秘密，当时他还不明白为什么会那样。

老蒙哥马利侯爵大人掐住莱昂内尔的脸，笑容比魔鬼更加恐怖：“你想要这样吗？”

还是一名孩子的莱昂内尔，只能哭着说不。

“乖孩子，你跪在这里，”老蒙哥马利侯爵大人说，“好孩子会保守秘密……你会保守秘密的，对吗？”

莱昂内尔哭着点头，跪在角落瑟瑟发抖。他不敢抬头，也不敢去听，不敢去想。他不知道为什么，只感觉到恐惧和害怕。多年以后，莱昂内尔夜里回想起来这件事情，只剩下无穷无尽的黑暗笼罩着他。

“我会把你救出来。”在这之后，莱昂内尔对那孩子说，“你等着我。等我长大，我把你救出来。”

那名孩子虚弱地笑了，在地牢里，他展露出来充满希望的笑容比阳光更加灿烂。

“我等你。”

可这一等，就是三十多年。莱昂内尔五岁多的时候，作为人质寄人篱下的生活终于结束。他回到了自己父母身边。然而，想象当中的阳光和幸福并未来到，他的日子还不如在雪塔堡好过。在雪塔堡，虽说他只是人质，但蒙哥马利侯爵至少让他吃饱穿暖，还给他安排了保姆与仆人。

他回家之后并未受到欢迎，大概是他的父母对他表现出来的冷漠，让老蒙哥马利侯爵觉得他失去了人质的价值。

莱昂内尔后来甚至听说，他的父亲曾经宣传自己还有足够好的种子，和足够肥沃的田地，还可以制造出更好的儿子来。

但在莱昂内尔之后，他的父母再也没有新的孩子。

老蒙哥马利侯爵去世之后，继承他位置的次子继续关着当初那名孩子。他或许真的是疯了，但他应该还在等莱昂内尔回来。

他去找了莱昂内尔，但走错了房间，去了温莎房间里。莱昂内尔为他感到惋惜，但是还是找到了机会，履行了自己的诺言。

当莱昂内尔将那名囚犯从地牢里解救出来时，他一瞬间变得清醒起来。他对莱昂内尔表示了感谢后，跳进了火焰当中。

虽然莱昂内尔表示过：“我会保护你，你可以住到丹古堡去。”

但是他挂着满脸解脱的笑容，对莱昂内尔说：“你来了，这就已经足够。”

他和曾经关押的城堡，一起化为了灰烬。或许，他早就已经是城堡的一部分。在雪塔堡降生，终生被困在雪塔堡，最终在雪塔堡死亡和城堡同归于灰烬。

莱昂内尔为他感到惋惜，也为自己的无能为力感到悲哀。无论使用任何办法，恐怕都没有办法抚平他漫长等待当中所受到的创伤。

曾经莱昂内尔想要做到的事情，想要守护的信念，想要得到的人……所有的事情，从未有过一样，是一帆风顺的。

曾经他想要保护在古德斯城的人，可是却让布洛姆菲尔德主教变本加厉地清洗异教徒。曾经他想要护着那名古德斯城的学者出城，却只能眼睁睁看着他惨死当场。曾经他想要救那名孩子，让他逃离那个黑暗地狱，但是等他好不容易找到机会救人出来，那孩子已经失去了活下去的信心和希望……

这些事情里面，最让莱昂内尔耿耿于怀的，就是温莎。

莱昂内尔无时不刻不在憎恨着过去的自己，为什么当初要对温莎做出不珍惜的举动。为什么他要去一再伤害温莎，他害怕温莎的离去，把温莎一再抓紧。

温莎就像是一把饱含碎石子的泥土，看上去柔软，却会因为想要抓紧，而让抓住他的人受伤。最终他们两个人都伤痕累累，莱昂内尔仅凭着一己执念，抓住温莎不肯放手。

莱昂内尔并不愚蠢，也不是感觉不到温莎的冷漠，也不是看不出来温莎对他行为的厌恶。即使是将温莎关押起来，莱昂内尔的内心也很害怕。对温莎的冷漠，他感到难过，对温莎的抗拒，他感到伤心，对温莎的厌恶，他无能为力。

但他已经毫无办法，他没有办法去改变温莎对自己的看法。虽然嘴上说着“会让温莎重新接受自己”，但是他的内心十分明白，温莎对自己的憎恶，已经达到无法谅解的地步。

当最后的底线被打破，不让温莎离开自己身边的那条底线，已经变得毫无意义。莱昂内尔已经不抱有挽回的希望，可他在离开温莎的每一天，都想念温莎，想得发疯。

给温莎写信，并没有办法减少这种思念。他依旧爱着温莎，这一点从未改变过。这份爱意，并不会因为他和温莎分手，而减淡半分。

相反，随着时间的推移，变得更加浓烈。

只是这一切，已经和温莎没有多少关系。即便只是莱昂内尔的一厢情愿，他也将温莎的亲笔信收进怀中。一想到这是温莎亲笔写出的信件，哪怕只是公函，也让他感到温暖。在巨龟亚特兰蒂斯背上，莱昂内尔将这封信放在了胸口。

当时，他甚至产生出一种感觉——给他力量的不是什么圣光，这是这封公函。

莱昂内尔从未想过要停止过这份爱，即使是温莎完全没有回应。他过去强迫温莎做出回应，但是那些回应，他心里清楚只不过是自己自欺欺人。

他搞砸了一切，原本温莎最开始对他的好感，都被他糟糕的示爱方式消磨殆尽。等莱昂内尔想要弥补温莎时，又用更加强硬的态度把温莎逼得越来越远。

他们之间的距离，可能永远也无法靠近。

帮温莎挡下狼神芬勒萨斯时，莱昂内尔只有一个念头——不能让温莎受伤。事后兰德尔指责过他，说他的行为太过于莽撞。

莱昂内尔承认兰德尔的看法，他根本无法反驳。

即使是孤单地躺在床上，呼吸困难，无法行动，莱昂内尔也未曾感到过后悔。如果再给他一次机会，他依旧会挺身而出——就算不是为了温莎，也是为了弥补自己过去的过错。

清脆而又急促的敲门声，打断了莱昂内尔的思绪。

“请进。”莱昂内尔打起精神回应，“门没关。”

身材瘦削的男人推门而进，他背着光，身穿垂坠的魔法长袍。那些阴绣的丝线随着他的行动，显现出神秘的图案。上等布料随着他优雅的动作互相摩擦，悉悉索索作响。

从门□□入的强光，给他镶嵌出一圈迷人的光晕。

他抬起那双漂亮的、不甚明亮的、庄严充满知识的、有些淡紫色眸子的双眼，正在看着莱昂内尔。

就算是做梦，莱昂内尔也无法想象到，他竟然可以再次出现在自己面前。

“艾德里安……”莱昂内尔颤抖的声线，不甚确定地问道，“真的是你吗？艾德里安？！”

“金狮子爵大人，”温莎缓缓开口，向着莱昂内尔的病床缓缓走近，“感谢你为朱诺斯城，为斯刚第王国做的一切。”

“艾德里安。”莱昂内尔近乎喟叹地说，“果然是你……只有你才会说这样的话。”

“我也是来感谢你救了我，”温莎走到床边，抓住莱昂内尔的胳膊，“你现在能够起来吗？”

“你是在关心我？”莱昂内尔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温莎，“艾德里安！你真的是在关心我吗？”

“算是吧。”温莎干巴巴地回答，“你能站起来走动吗？”

“如果你需要的话。”莱昂内尔咬牙想要坐起来，可刚刚移动身体，就感觉一阵剧痛贯通，好像有人把他的内脏都揪扯在一起般难过。

听见莱昂内尔的闷哼，温莎明白——他是真的伤得很严重。

“那你站起来吧。”温莎抓住莱昂内尔的胳膊，扶他坐起来，“我们去别的地方。”

温莎深知莱昂内尔的倔强个性，如果他还可以行动，他就会战斗到底。温莎曾经听说过莱昂内尔的一些事迹，比如说身中数剑，依旧奋勇杀敌之类。

莱昂内尔咬紧牙关，在温莎的搀扶之下，勉强站直身体。“艾德里安……”他的语气当中，有着难以掩盖的快活，“我们要去哪儿？”

“我不能在这里照看你。”温莎两眼盯着地板，数着地上的裂缝，“到我工作的地方去，我就可以看着你了。”

一时间，莱昂内尔脸上的表情，几乎可以算得上是喜出望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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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分钟之前，朱诺斯城与阿尔瓦之间的魔法连接，突然发生断裂。在控制室里的温莎，是第一个发现这种情况的人。

他几乎没有犹豫，就起身走向莱昂内尔的病房。这次他有足够的理由来见莱昂内尔，从另一个方面来说，他说服了自己。

现在，温莎搀扶着虚弱的莱昂内尔向控制室走。他们路过了花园和温莎的卧室，都没有停住脚步。莱昂内尔并未对温莎的目的地产生任何怀疑，甚至努力地跟上温莎的脚步。

温莎心急如焚，脚下的步伐越来越快。城市的地面已经开始出现了颠簸，朱诺斯城的能量，即将告罄。莱昂内尔满额冷汗，大颗大颗顺着莱昂内尔瘦削的面庞滚落。他咬紧牙关，一声不吭，竟也跟上了温莎的步伐。

即使是知道温莎现在在提里安法师协会身份很高，莱昂内尔看见温莎拿出穹顶六星徽记开门的时候，也显得十分惊讶。

“别这样看着我，”温莎被他看得十分不自在，“我现在也是穹顶六星了，很奇怪吗？”

“不，”莱昂内尔笑得五味陈杂，“恭喜你，艾德里安。你……”

“很少有外人进来过这里，”温莎扶着莱昂内尔进了控制室，顺手关上了门，“要是没有穹顶六星的钥匙，一般人没有办法进来。”温莎将莱昂内尔摁在墙上，略显尴尬地咬了咬下唇，“在这里，没有人回来打扰我们。”

“艾德里安……你？！”面对突然转变态度的温莎，莱昂内尔脸上的表情已经说不上是惊喜还是惊吓，“你……”

“听我说，金狮子爵大人！”温莎制止了他继续说下去，紧紧凝视着他，“朱诺斯城，现在很危险！我们在三千呎的高空，要是掉进海里，所有人都会没命！”

“我能够做什么呢？”莱昂内尔湖水般的双眼中，略带些迷惘和失望，但他很快振作了起来。毕竟，这是他的艾德里安第一次开口求他，“只要是我能做的，我都会为你做。”

“金狮子爵大人，我要你……”温莎刚刚开口，地面就剧烈震动了一下。他重心不稳，倒在莱昂内尔的怀里，“我要你的圣光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