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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常宝眼瞎之后,脾气大变,寻花问柳的本性却不改,不但天天流连于秦楼楚馆,就连良家妇人也不放过。
弹劾忠勤伯教子无方的奏折雪片般飞向御书房。元煦帝自觉愧对忠勤伯,一概留中不发。
顾常宝行事愈发乖张毫无顾忌。
京都稍有姿色的姑娘妇人都躲着他走。
二皇子周景平继位后,因顾常宝民怨太过,先判其宫刑,后将之绞杀。
而现在,显然还没有发生杏花楼的事情。
可杨妧想到以前顾常宝的种种恶行,仍是心存惧意,不觉后退两步。
孩童有了倚仗,指着杨妧嚷:“是她欺负我,她推我,还骂我黑炭。”
杨妧昂着下巴轻蔑道:“我因何推你,因何骂你,你敢从头说给大家听听?身为男儿,当有鸿鹄之志保家卫国,你却只会欺压弱小,叙事也是断章取义,只说对自己有利的一面,你还算个男人吗?空长一身膘,打不过就哇哇哭,丢死人了。”
孩童黑脸涨得紫红,想哭又拉不下脸面,气呼呼地嚷道:“我让伯祖父诛你全家。”
“呵呵呵,”杨妧讥笑,“真有本事,动辄把爹娘祖父挂在嘴边,赶紧回家躲你娘怀里哭去吧。在外面哭除了让你丢人现眼,还有什么用,能当刀使,把别人哭下一层皮?”
“哟呵,好一副伶牙俐齿,”顾常宝看向杨妧,唇角噙一抹玩味的笑,“你是哪家的姑娘?”
杨妧板起脸,“我是谁家姑娘不重要,重要的是要分个是非曲直。这位小爷是不是该跟我妹妹和……弟弟赔个不是?”
“我不,我去找二舅舅。”那孩童嚷一声,撒腿往楼上跑。
顾常宝抽出折扇,“唰”地甩开,故作潇洒地扇两下,“小姑娘,你摊上事了,你可知道适才那位小爷是谁?”
杨妧方要开口,含光不知何时走过来,低声道:“这里交给我,四姑娘有事自去忙。”
适才的小男孩已把柳条篮子和羽毛毽子捡了起来,正笨拙地安慰杨婵,“妹妹拿着吧,我把泥土擦掉了……我的弹弓不脏,你想不想玩?”
奶娘不安地站在旁边,好几次想拉小男孩,都被他甩开了。
杨妧抿嘴笑笑,把柳条递给春笑,一手牵着杨婵一手牵着小男孩,“走,姐给你们编更好的。”
客栈一楼的畅厅有供客人歇脚的桌椅。
杨妧让两个小孩坐下,自己坐在他们对面,把柳条上的残叶去掉,十指如飞,迅速地编起来。
柔嫩的柳条像是有了生命,在她纤细的指间穿梭舞动。
没多大会儿一只精巧的篮子编成了。
杨妧递给小男孩,“送给你。”
“谢谢姐姐,”小男孩拱手作揖,“姐姐真厉害!”
杨妧微笑,话里有话地说:“咱们不惹事,可也不怕事,只要站得直行得正,走到哪里都不用怕,天下总是讲道理的。”
小男孩重重点头,“我娘也这么说。”
“少爷,”奶娘终于找机会开了口,“出来太久,奶奶该惦记着了。”
小男孩犹犹豫豫地舍不得走。
杨妧轻声道:“回去吧,别让你娘担心。”
小男孩看两眼杨婵,把手里一直攥着的弹弓放到桌子上,“送给妹妹玩儿。”
一步一回头地跟着奶娘上了楼。
弹弓的弓弦用牛筋制成,手柄的木头被磨得光滑油亮,可以想见小男孩定然非常喜欢,时常摆弄。
他却把心爱之物给了杨婵。
小小年纪既懂事又知礼,不知是哪家孩子,如果以后能见面就好了,杨婵可以多个玩伴。
只是杨家人暂居镇国公府,不方便随意走动,更不好擅自将别人请到家里来。
相较之下,那个年纪大的孩童却被娇纵得近乎跋扈。
可他袍边的玉佩是上好的岫山玉,头上束发的是羊脂玉簪,又是跟顾常宝在一起。
显而易见,是勋贵家中的少爷。
原本孩子们之间的争执,杨妧并不想干涉,最多解劝几句,这次却有意掺和其中往大里闹。
杨婵是她的逆鳞,不允许任何人碰触。
不管哪家府邸,都少不了奉高踩低的人,杨婵不会说话,被人轻视或者怠慢了也没法诉苦。
正好有这个机会,内院的两位嬷嬷和外院的管事小厮都在,杨妧要摆明自己的态度,若有人欺负杨婵,不管对方是什么人,她一定不会坐视不管。
再一方面,也想试探楚家的底线。
日后到京里各家走动,兴许会与别人家的夫人小姐发生摩擦。
楚家能不能容忍,又能容忍到什么程度?
杨妧默默思量着,手下动作不停,把另外一只篮子也编成了。
而且比先前在房间编的那只更精巧些。
杨妧塞到杨婵手里,柔声道:“这个好看吧,小婵记住了,要再有这种事情,小婵要大声说不,不给或者不叫看,好不好?”
杨婵抬眸,眼里一片茫然。
这时,含光走来,“四姑娘,忠勤伯府上二爷求见。”
杨妧顺着他的目光望去,不远处站了三四位男子。
正中的那位将近而立之年,面相谦和温厚。他便是忠勤伯的次子,名叫顾常丰,也是忠勤伯家中难得没有被稻糠杂草塞满脑子的人。
杨妧应声,“好。”
含光朝那边点点头。
顾常丰手里紧紧拉着那位龇牙咧嘴明显满脸不情愿的孩童过来,开口招呼,“杨姑娘,我家外甥不懂事,适才多有冒犯。”
杨妧欠身福了福,没作声。
顾常丰将孩童拽到身前,“给杨姑娘赔礼!”
孩童翻着白眼,双手合在胸前,胡乱揖了揖。
杨妧轻“呵”一声,“这般没有诚意,还是算了吧……我想提醒二爷一句,这世间总有些人你们顾家得罪不起,也总有些事情你们顾家罩不住。”
顾常丰闻言,着意地打量一下面前的少女。
杨妧穿件淡绿色素面茧绸褙子,月白色挑线裙子,耳垂上缀一对莲子米大小的珍珠耳钉,青丝梳成简单的纂儿,发间插一支小小的珠钗。
衣着很素净,人也是,脸上脂粉未施稚气犹存,目光却明亮,有着与年龄不符的沉静。
顾常丰轻轻颔首,“谢姑娘提醒,回去后我会多加管教。”
杨妧不置可否地笑笑。
刚才顾常丰一声“外甥”提醒了她。
忠勤伯的长女顾月娥嫁给了荣郡王次子,这个孩童是顾月娥的长子周延江。
杨妧没见过周延江,却多次听到他的大名。
也是个嚣张跋扈的主儿。
有年不知道得罪了哪路神仙,被人套麻袋打得鼻青脸肿,两只胳膊也打断了。虽然太医接好骨头,日常生活不妨碍,却再不能动刀动枪。
宗室子弟吃了暗亏,整个皇家都跟着没脸面。
元煦帝责令顺天府和五城兵马司查案。
汪源明刚好在五城兵马司当差,被上司呵斥着到处奔走,足足忙了小半年,瘦了好几斤。
所以,不等抓到凶手,他便弃了差事,在家里胡吃海塞把掉了的肉双倍补了回来。
却原来,周延江尚不满十岁,就已经骄横无礼了。
这样发展下去,绝对会重蹈前世覆辙。
杨妧瞧着他的背影摇摇头。
含光道:“那位小爷是辅国将军周景光的长子,如今宗室子弟凋零,几位小爷都很受皇上喜爱。”
先帝当政时曾经有过宫变,荣郡王和安郡王因为年纪小,是硕果仅存的两位宗室成员。
荣郡王生育三子两女,安郡王有两子两女,再下一代也不过五六位男丁。
元煦帝重视也是人之常情。
杨妧轻声问:“国公府跟忠勤伯府关系很好吗?”
含光迟疑着回答:“国公夫人不太喜欢出门应酬……顾家的爷们多爱丝竹纶音,世子爷闲着没事喜欢往西山跑马。”
张夫人既不应酬,而楚昕跟顾家人志趣不同。
言外之意,镇国公府跟忠勤伯府并无交情。
杨妧莞尔,“多谢告知……适才穿蓝衫的小公子,也住在二楼,不知是哪家少爷?”
这次含光答得干脆,“是金陵范家,范家想把丝绸送进宫,次子范真玉去岁便进京寻门路,他在四条胡同有座宅子,打算长住,这次是妻儿家眷前来团聚。”
杨妧恍然,笑道:“范家树大招风,可皇商恐怕不是那么容易当吧?”
“范真玉还在找路子。”
杨妧又笑,“即便不成,至少范家的布料不愁卖。”
含光真的诧异了,他没想到杨妧听得懂。
年纪轻轻的小姑娘,养在深闺里,家中又无产业,竟然一说便明白。
商人有钱但地位低,经常被地方官府欺压,可要沾个“皇”字,立刻不一样了,地方官不但不能压榨,反而要敬着护着。
毕竟给宫里贵人供货,若是耽搁了,谁能负得起责任?
另外,货品的销路也不用发愁,虽然市面上流通的跟供应宫里的是不同花色不同面料,但贵人们都用他家的货,那肯定是好呗。
范家敢谋皇商的职位,布匹质量必然没得挑。
所以不管成不成,口碑应该会起来。
杨妧轻轻揉着手里的柳叶,启唇微笑。
想必没几天又能见到范家三少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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