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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回府的马车上,杨婵就禁不住困睡着了,秦老夫人听了一上午经书,也疲乏得不行,吩咐晚上各自在屋里用,不必去瑞萱堂了。

杨妧倒还好,把庙会上买的东西以及楚昕买给杨婵的各种小玩意都收拾起来,舒舒服服泡了个澡,披散着一头长发,只穿着白绫袄子和素绸裤子,铺开纸笔给李宝泉写信。

既然要跟长房分家,四进院子就太过空旷,两进三开间已经足够,关氏住正房,她跟小婵住东西厢房,杨怀宣可以住在前罩房。

四口人舒舒服服的。

眼下她手头约莫一千二百两银子,到年底能攒到两千两,足以买到相当不错的三进院。

写完信,她又把楚昕送的那套湖笔找了出来。

虽然李宝泉跟何文隽是至交,可跟她半点关系都没有,总不能白白麻烦人家。

湖笔并非特别珍贵的东西,正好又能用得上,算是很合适的谢礼了。

刚将信和笔包好,青荇撩帘进来,“姑娘,大爷屋里的蕙兰姐姐过来了。”

杨妧忙道:“快请,”

下炕穿上绣鞋,蕙兰已进了屋,屈膝福了福,盈盈笑道:“四姑娘,世子爷说有事跟您商量,现下正在外面等着。”

杨妧诧异,“他怎么不进来?”

以往他们两人都是在院子里说话的。

蕙兰笑着摇头,“不知道,世子爷吩咐我过来请您。”

想必是因为在陈家羊肉馆的事儿。

从里面出来,楚昕就始终耷拉着脸没理她。

这会儿应该是讨要说法来了。

杨妧笑笑,从衣柜里找了件亮蓝色比甲穿在小袄外面,又套了条月白色挑线裙子。

因怕楚昕着急,便没梳髻,匆匆把墨发结成两条麻花辫,用绸带系上了。

出了院门走不多远,就看到楚昕站在黄栌树下。

他也换了衣裳,穿件象牙白的圆领袍,墨发用蓝色绸带束着,发梢披散在肩头,清隽中透着几分不羁。

杨妧微笑着招呼,“表哥找我有事,怎么不进院子里说话?”

楚昕扫一眼她,漂亮的眸子里蕴着层薄怒,“哼”一声,转身就走。

杨妧无奈地朝蕙兰撇下嘴,迈着小碎步窸窸窣窣地跟在后面。

走进绿筠园旁边竹林,楚昕停住步子,回转身,怨气十足地唤她的名字,“杨妧,你到底安的什么心?”

“表哥是说羊肉馆的事儿?”杨妧正打算跟他解释清楚,遂直入主题,“之前我跟您提过,静雅对表哥颇有情意。”

楚昕冷冷地打断她,“我不喜欢她。”

“可她喜欢你,又是县主,我是担心安郡王会请皇上赐婚,倘或皇上真的应允,表哥还敢违旨不尊?”

楚昕低声嘟哝,“我就是拼死不娶又如何?”

杨妧懒得听他这种置气的话,继续道:“可若静雅传出刁蛮跋扈的名声,安郡王就没脸请皇上赐婚了,即便提出来,皇上也会三思。张珮打得就是这个主意,所以她才一而再地招惹静雅。她跪在地上时,静雅已经生气了,如果表哥能够安慰张珮几句,给她撑撑腰,或者借帕子给她擦擦眼泪什么的,静雅的怒火肯定压不住。”

楚昕犀利的眼神刀子一般飞过来,冷而且狠,好像有宿怨世仇似的,“众目睽睽之下,你让我给张珮擦眼泪,是想把我推给她?”

“不是这个意思,”杨妧耐着性子解释,“没让你亲手给她擦,就是安慰几句也好。你们是嫡亲的表兄妹,替她出头再正常不过,先把静雅县主撇开,至于张珮……有姨祖母在呢,你不用担心。”

“呵呵,”楚昕冷笑,“你是让我虚与委蛇?我做不到。”

杨妧一个头两个大,“表哥为何这般固执,通融一下圆滑一点有什么不可以?”

楚昕反问,“你不固执,你可以通融?”

“当然!”

楚昕突然上前一步,盯牢她眼眸,“那你也别固执,别再说无意嫁人的话,通融一下嫁给我好不好?”

杨妧瞠目结舌,半晌反应过来,咬咬牙掉头就走。

“话还没说完呢,”楚昕伸手攥住她的腕,眸底跳动着火苗,“你说你可以通融,那就是答应了对不对?”

“不是,”杨妧否认,拼命想甩开楚昕的手,可他力气大根本挣不脱,一张脸涨得通红,“放开我,要不我喊人了。”

说着,已是泪盈于睫。

楚昕瞧见,心头一软,柔声道:“别哭,我放开你,你先别走,咱们今儿把话说清楚。”

觑着杨妧脸色慢慢松开手,从怀里掏出帕子递过去,“擦擦泪……要不我替你擦?”

杨妧出来得急,身上荷包香囊帕子什么都没带,又不能扯着衣袖拭泪,遂一把将帕子拽在手里,用力摁摁眼窝,又擦了把鼻涕。

楚昕长长舒一口气,“你用了我的帕子,得还我条新的,或者给我做个香囊也行。我喜欢那个鸢尾花的。”

杨妧瓮声瓮气地回答:“不可能。”

楚昕默一默,又道:“等你伯父和你娘到了京都,我告诉祖母请人上门提亲,好不好?”

“不好,”杨妧毫不犹豫地拒绝,抬起头冷冷地望着他,“没有这个必要,我娘不会答应你。她说过我的事情我自己做主。”

她泪水未干,乌漆漆的瞳仁湿漉漉的,亮得惊人。

一缕碎发被泪水沾在腮旁,衬着那张细嫩的脸,愈发白净莹润,宛如上好的羊脂玉。

楚昕蓦地有股冲动,想伸手替她拂开那缕碎发,拭去脸上的泪痕。

他抿抿唇,把头转向一边,“你觉得我哪里不好,我可以改。”

日影开始西移,斜斜地照射下来,在竹叶上泛起金黄的光芒,楚昕神情肃穆目光暗淡,浑身笼着一股说不出的消沉与落寞。

就好像那年的黄昏,他拖着长剑一步一个血印从赵府走出。

杨妧心头重重地震了下,不由自主地放轻了声音,“不是你的错,你很好,真的,是我自己……”

“那这两年,你不要跟别人定亲,好不好?”楚昕打断她的话。

杨妧点头答应,“好。”

她原本就没有打算跟谁定亲。

“说话算数,你不许耍赖。”楚昕目光灼灼地看着她,慢慢弯起唇角,“你教给我的,你说求人的时候,先说两件别人肯定不会答应的事情,那么最后一件,十有八<九>会应允。”

她教给他的道理,他用来对付她。

杨妧气结。

这时才察觉,两人距离极近,近到几乎能听到彼此的呼吸,而楚昕又太高,足足高出她一个多头,她必须仰着头才能与他对视,大大减弱了她的气势。

而之前他们谈话都是隔着石桌,坐着又显不出身高,所以她才能心安理得地摆出长者的架势。

以后再有事情还是在院子里说好了。

杨妧沉着脸将帕子甩在楚昕身上,转身往外走。

楚昕唤住她,“你眼睛还红着,别让人看出来,稍等会儿再走。”顿了顿,再开口,声音极轻,“杨妧,我等着你长大。这两年,我也会变成真正的君子,能让你靠得住的君子。”

不知从哪里掏出只短匕,在杨妧身后竹竿上划了一道,“现在你到这里,”往上挪一寸,再划一道“十四岁长到这里,”再往上挪一寸,划了道更深的记号,“等你长到这么高的时候,咱们就成亲……你要多吃饭,长快一点儿。”

杨妧愣一下没作声,快步走出竹林。

蕙兰守在林边,听到脚步声,笑盈盈地说:“我送姑娘回去。”

杨妧不客气地拒绝她,“我认识路。”

急匆匆赶回霜醉居。

杨婵已经醒了,戴着兔子假面,正跟团团追打嬉闹,石桌上,那只八音匣子叮叮咚咚地奏着曲调,声音清脆而欢快。

团团是楚昕送的,八音匣子是楚昕送的,兔子假面也是。

楚昕带杨婵荡秋千,抱着她在庙会上来回走了两趟,累得满头细汗。

杨妧莫名地有些烦躁……

隔天,果然传来张珮与静雅县主发生争执的消息。

张珮人中和脸颊各被金簪划了一道,静雅也受了伤,脸上被挠出三道红血印。

林二娘、高五娘等人或者被碎瓷片扎了手或者被椅子撞了腿,各有伤痕。

赶庙会的人把小小的羊肉馆子围得水泄不通。

大家只看过市井泼辣的妇人打架,没想到高门大户的贵女们打起架来也这么勇猛。

安郡王妃跑到宫里哭,求楚贵妃给静雅做主。

张二太太进不了宫,大清早跑到顺天府衙门口敲登闻鼓,状告静雅县主动手伤人。

顺天府尹哪里敢审问皇室中人。

案子最后还是落到楚贵妃手里,连带着林二娘和高五娘都连二连三地被传唤进宫。

楚贵妃问明当时情况,两边各打五十大板,分别禁足半年,自寻伤药,林二娘和高五娘各禁足一个月。

楚映原本存着气,说好跟杨妧一起逛庙会,结果走散了,害得她找半天都没找到那家羊肉馆子在那里。

听到这个消息之后,庆幸不已,“还好我没去,说不定也跟着受连累……你跟余大娘子不是在场吗,她们为什么打起来了?”

杨妧淡淡地说:“我们去的早,走得时候两人还没开始打呢。”

张夫人暗自为张珮担心,秦老夫人却很高兴,吩咐厨房加了两道菜。

七月不知不觉地过去了,八月初,杨妧接连收到了三封信。

一封是关氏写的、一封是杨溥写的,还有一封是何文秀寄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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