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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朦胧,透过窗棂轻薄的绡纱照在相互依偎的两人身上。

清晨微风卷着院子里梧桐花的清甜徐徐吹来,薄凉似水。

杨妧似是不胜凉意,含混不清地嘟哝一声,往楚昕怀里靠了靠。

楚昕抬手将被子拉高了些,顺势将她腮旁散乱的墨发拂开。那张雪后晴空般白净的小脸便整个儿展现在他面前。

雕翎般浓密的睫毛扑扇下来,遮住了那双好看的杏仁眼,鼻子一如既往地挺直秀气,而双唇在朦胧的天光里,却格外水嫩红润。

楚昕默默看着,一股前所未有的暖意潮水般从心底涌上来,唇角不自觉地弯起,漾起连他自己都不曾察觉的温柔。

他从来不知道,原来只是静静地看着一个人入睡,也会有这般心满意足的幸福,就像是飘荡许久的船只寻到了停泊的港湾,像经年跋涉的游子突然找到了家。

就像累生累世不断找寻的珍宝失而复得,这般地弥足珍贵。

楚昕满足地低叹声,轻轻吻在杨妧额头。

天色一点一点亮起来,院子里传来清娘有意压低的声音,“夫人饭食不挑剔,待人也不苛责,用不着战战兢兢的,薏米粥就很好,再用人参炖个鸡汤备着,下饭的小菜准备两个。”

杨妧睫毛动了动。

楚昕敏锐地察觉到,低了头柔声唤:“妧妧。”

杨妧睁开眼,入目便是那张漂亮到不可思议的俊脸,慌忙又闭上。

经过昨夜,她才知道刚刚成亲那一个月,楚昕有多么克制,又有多么强悍的体力。

他就像刚出鸟笼的雏鹰,尽情翱翔在蓝天上,又像精力旺盛的良驹,不知疲倦地驰骋在草原上,横冲直撞肆意而为。

墨发瀑布般垂着,将两人的视线困囿在方寸之间,执著地交<缠>着;黄豆粒般的汗珠顺着脸颊一滴滴往下淌,正落在她胸前,灼得她浑身发烫……

楚昕眼看着杨妧白净的脸颊一丝丝晕出粉色,声音柔得像水,“妧妧你醒了?”

“我没醒。”杨妧闷声回答,将头往下缩了缩,窝在楚昕臂弯中。他手臂强壮有力,身上有股不同于女儿家的味道,说不上好闻,却莫名地吸引她,教她安心。

过了数息,又瓮声瓮气地问:“表哥几时醒的?”

“没怎么睡,”楚昕拢在她肩头的手用力,越发紧地拥住了她,“我做了个梦,妧妧,你说我们前辈子是不是遇见过?”

杨妧身体一震,整个人清醒了许多,仰着头问:“表哥做了什么梦?”

“还叫表哥?昨天妧妧应允唤我表字的,可不许耍赖。”

去年他如愿升任百户,十九岁生辰那天,楚钊说他已经是大人了,便按照他的名,取了表字。

昕是太阳将要升起的时候,表字叫做“见明”。

杨妧嘟哝道:“我喊习惯了嘛,一时改不过来,祖母也仍旧唤我四丫头,”可对上楚昕可怜巴巴的眼神,又不由自主地想依顺他,遂无可奈何地说:“好吧,以后唤你表字。”

“现在就喊,多唤几遍才能习惯。”楚昕不依不饶。

杨妧嗔道:“就你事多,一个称呼而已,叫什么不行……好吧好吧,我认输,表哥不许咯吱我,我怕痒。”

杨妧挣扎着掰楚昕的手,被子滑落,露出墨绿色素绸的肚兜。肚兜上绣着并蒂莲花,水波荡漾中,一对金鱼欢快地游动。

鱼戏莲叶呀,昨夜他们也曾嬉戏过。

楚昕视线落在并蒂莲的花瓣上,那里有一小圈斑痕,是素绸被濡湿又干了的痕迹。

眸光骤然热切起来。

杨妧察觉到,忙把被子拉高,轻声问:“见明,你做了什么梦?”

昨夜闹得太过,早上不可能再放纵。

楚昕敛去心中旖旎的想法,微弯了唇角,“梦见在护国寺后山,你和几个女孩子捕蝴蝶,别人都抓到了,唯独你没有。我还想,这个女孩子怎么笨手笨脚的,后来才发现,你能抓到的,可是你故意不去抓。你是怕伤到它们吗?”

这场景并不是梦,在前世,曾经真真切切地发生过。

杨妧眼眶微湿,轻声回答:“我看它们飞来飞去很快活,如果去捉,很容易折断翅膀,蝴蝶就活不成了。你那会儿在干什么,为什么我没瞧见你?”

楚昕笑道:“我刚抓了野兔,在溪边开膛破肚,自然不能让你瞧见……其实,我犹豫来着,如果烤熟了兔子,单请你来吃,你会不会应允?”

“自然不答应,在寺庙后山烤兔子,恐怕只有你才做出来。”杨妧白他两眼,慢吞吞地说:“可是如果你真的邀请,我可能没法拒绝,谁让你生得这般漂亮。”

“你只是垂涎我的美色吗?”楚昕有些委屈,可又非常兴奋,“等明年中元节,咱们回京都,我抓兔子烤给你吃,那时候的兔子最肥,胖乎乎的全是肉。”

“好,”杨妧应着,猛地坐起身吻上他的唇。

前世,楚昕并没有请她吃兔子,即便邀请了,她也不会应。

那个时候的她喜欢博学多才,会吟诗颂词的读书人。

所以有人告诉她,银杏树分雌雄,用雨水沏茶比井水更清冽,她便一头扎了进去。

***

待两人清洗完毕,真正起身,已是天光大亮。

杨妧累得全身几乎散了架,忙不迭地催促楚昕,“不是说好一早检查士兵的枪法,怎么还不走?若是迟了,他们必定笑话你。”

楚昕神情饱足,高傲地昂着下巴,眸子闪亮仿若晨星,“笑话也不怕,那就罚他们多跑十里地。妧妧,我中午不能陪你,傍晚会早些回,你等我一道吃饭,我顺便买两坛沙棘果酒。”

杨妧没好气地说:“知道了,你去吧。”

楚昕走两步,不等出门,回转身,从半开的窗棂探进脑袋来,“妧妧,你今天打算干什么,要不你跟我去军营看我射箭?我箭法精进许多,能串起五枚铜钱了。”

昨天去军营是想给他个惊喜,今天再去算怎么回事?

杨妧无奈地指着刚换下来的衣衫床单,“你瞧这一堆事情,还有箱笼没收拾好。”

“吩咐蕙兰她们去做,你别累着。”

杨妧“啪”地合上窗扇,直到听见脚步声渐远,才微笑着再次打开,看到剑兰站在梧桐树下,神情莫辨。

柳叶跟柳絮进来将盛了床单的木盆抬出去,青菱轻声回禀:“一早问过蕙兰了,浆洗上有四个婆子,都挺卖力气,以往国公爷和世子爷的衣物以及蕙兰两人的衣裳都是她们洗,蕙兰说这会儿夫人过来,她们两人的衣裳自己洗就可以……世子爷前两年都是冬月往怀安卫去,四月回宣府,只带含光和侍卫,并不带伺候的人。”

这么说来,蕙兰她们一年之中倒有半年能得清闲。

杨妧默了会儿,低声吩咐,“蕙兰她们是贵妃娘娘的人,跟在世子身边久,你们言行间要敬着些。往后世子的书房仍是蕙兰管,那些荷包香囊等小物还是剑兰负责添置,你们不要插手,免得世子不习惯。”

青菱笑道:“我明白,哪里用得着夫人叮嘱?反正跟之前您刚成亲那个月一样,我们只管好您的事情就是本分。”

杨妧赞许地点点头。

她对青菱再放心不过,即使柳叶和柳絮两人年纪小,可在瑞萱堂被庄嬷嬷指点过,也都是心思通透的人。

昨天东西收拾得仓促,趁着得闲,杨妧把衣物重新整理了下,冬天穿的大毛衣裳依旧放进箱笼,只把春秋和夏天轻薄的衣衫放在柜中。

楚昕平常穿军服多,直裰和长袍只占了两个格子,看起来都很新,没怎么穿过似的。

时隔大半年,楚昕个头没长,肩膀却宽了不少,也厚实了。

想到昨晚依偎在他身前时候的安心与踏实,杨妧满足地叹一声,抬手将那两摞长衫抱下来。

她打算量一下尺寸,若是不合适再另外修改。

长衫里有几件很眼生。

一件是蟹壳青的杭绸面料,绣着两丛茂盛的兰草;一件是鸦青色杭绸,零零散散地绣着竹叶;还有两件是靛青色细布,袍边都绣着菊花,不同之处是一件是黄色的金钱菊,而另一件绣的是绿芙蓉。

做工都很细致,针脚密实而匀称,应该是下了功夫。

杨妧微皱了眉头,把这几件一一摊在床上,又将抽屉里的荷包香囊找出来,凑在窗前比对。

清娘进来,好奇地问:“夫人看什么呢?”

杨妧恍然回神,指着床上的直裰,“你看这针法,是不是剑兰的针线?”

“您可别难为我了,我哪知道什么针法?”清娘大喇喇往椅子上一坐,“要是让我分辨拳法,我还能说出个一二三来,针法嘛……我长这么大,就拿过针灸的针,先前衣衫破了,还是章先生帮我缝的。针线活儿讲究什么针法?”

杨妧忍俊不禁,笑道:“江南那边时兴苏绣,湖广那边有湘绣,四川还有蜀绣,针法技艺各自不同。即便都是苏绣,每个人起针、走针和收针的方式以及针脚的疏密都不一样,就跟书法似的,同样写楷书,各人的字迹都是不同的。”

“这个我知道,针灸的技法也是因人而异,章先生就嫌我入针太快,不够平稳……那几件衣裳怎么了,我把剑兰叫来,或者问下世子爷?”

“你都看不出来,世子哪会在意这些事情?”杨妧慢慢把衣衫叠好,唇角不由自主地弯成个好看的弧度,“世子风光霁月,不晓得有人专司藏污纳垢。好在这些衣裳都是新的,不像穿过的样子。也别惊动剑兰了,我才来一天就疑神疑鬼,传出去不好听,于世子脸面也不好看。”

将衣衫连同两双没上过脚的鞋子单独放到最下边的格子里。

薄暮时分,楚昕手里提一只酒坛子,大踏步走进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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