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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人们很快就走了进来,对宋回一阵嘘寒问暖。
宋回还未从方才的劲中回过神来,勉强撑着自己的身子应付着他们。
他如今已经十岁了,是个小男子汉,不能够给母亲带来麻烦,便强撑着没有让他们看出丝毫破绽来。
等他们离开之后又吩咐他们道:“之后不用进来。”
待所有人都离去之后,过了一会儿,他才望向方才夏倚照躲着的地方,“母亲,快出来吧。”
夏倚照走了出来,身后却突然跟着另外一个男人。
宋回一下子就愣住,看着她身后那个陌生的身影,一下子就无比警惕,“母亲,这个人是……”
夏倚照看了看身旁的人,又看着宋回,叹了口气。
*
宋寒时做了一个噩梦。
他本来就很高烧不退,好不容易被庆忠公公劝着休息了一会,梦中却是惊愕连连。
脑海中全部都是那日看到的熊熊烈焰,以及夏倚照身在其中被焚烧殆尽的画面。
他看到夏倚照流着眼泪坐在火场中,就那么望着他,眼里像是被火映红,又像是染着鲜血,控诉他为什么没有保护好她。
为什么当时说过会许她一生一世一双人,却伤她那么深,为什么没有保护好她和宋回?
为什么?
为什么……
他也想问为什么。
可他一开口,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像是被人封住了喉咙。
他上前一步,那些火焰便将他钉在原地,只要一走便是熊熊烈火焚身,让他无法脱逃。
他喊夏倚照的名字,夏倚照像是听不到,决然地站起来,更深地走入火场之中,最后连衣角都灰飞烟灭,不留一丝痕迹。
宋寒时跌跌撞撞,想要随她离去,却被一道屏障阻隔,一道摸不清,看不明的屏障,将他和夏倚照永远相隔两处。
他猛地惊醒过来——
庆忠公公忙上前一步,“皇上,您做噩梦了……”
他身旁站着一个道士模样的人,神情高深地看着宋寒时,摇了摇头。
宋寒时一身冷汗,却丝毫不在意,看着某一处,眼神空洞,“……她回来了吗?”
道士摇了摇头,“皇上执念太深,兴许会吓到娘娘的魂魄。”
宋寒时本就不愿意相信夏倚照已经离去的事实,却在短短一夜搜遍了城中所有的奇人异士。
他给他们钱,给他们权,他们想要的他都能给他们,只要能够让夏倚照回来。
只有这个道士承下了这门差事,只有他们三人知道宋寒时要做什么——他要收集夏倚照的魂魄。
虽说现在他根本就不愿意相信夏倚照已经离去的事实,可他还是害怕,若是夏倚照真的……
他没有办法承受那样的结果。
他看着面前的人,“你不是说能够让朕见她一面吗?为何她在梦中不愿意与人说话,为何……”
他已经做了无数个梦,每个梦都如方才那个梦一样,夏倚照只远远地看他一眼,连脸都是模糊的。
那些火焰蒸腾,连她的样子都看不清楚,他甚至都不知道她是什么样的表情,看不清她的眼眸,她就站了起来远远离开。
每到了这个时候他就会惊醒,而后质问面前这个道士。
“她为何不愿意见朕?”
道士蹙着眉头,脸色有些凝重,“皇上已然见到娘娘,这就说明聚魂是有用的,而娘娘为何每一次见到皇上就转身离开,应当只有皇上心里清楚与娘娘之间的恩怨……”
他说着,宋寒时突然就冷静下来,脸上是死寂一样的凝重,就这么看着一处空洞的地方。
他忽而忍不住苦笑,“她竟然在梦中与朕相见都不愿意吗?只是看着一眼,跟朕说一句话,她都不愿意……”
他的声音沙哑到了极致,整个人几近破碎。
庆忠公公看着他这副模样,眼神微动,慢慢退到一旁。
他算是看着宋寒时长大的,这么多年都陪伴在他身边,无论什么样的情况,他都不曾见到过他这般脆弱的模样。
可此时此刻,他仿佛轻轻说一句话,就能够让他破碎。
只要告诉他一句,皇后娘娘已经不在了,宋寒时就会瞬间陷入癫狂。
他看了一旁的道士一眼,道士也表情沉重,不知在想些什么。
庆忠公公刚想开口说话,就听到身旁人忽然对宋寒时说:“皇上,如今倒是有一个法子,只是不知道皇上愿不愿意……”
宋寒时闻言这才抬起头看着他,眼神有些幽空,“说。”
他的声音像从沙棘中滚落出来,绝望中依然带着一丝祈盼,“什么办法?”
道士低了低头,思索良久,还是上前一步耳语了几句。
宋寒时表情没有丝毫变化。
直到他说完最后一个字,就连道士都觉得有些冒险,但宋寒时自始至终没有说任何话,末了点了点头,答应了,“就照你说得做。”
道士有些犹豫,又说:“此种方法只能够提供一种可行性,到最后究竟能不能够实现却不一定,如若到时候没有办法……”
“就算行不通,朕也不会追究你的责任,只要你想办法,想办法把她带到朕的面前,你说什么,朕都允许。”宋寒时声音寒茫。
道士这才点了点头。
一旁的庆忠公公蹙起了眉头,欲言又止,但是见宋寒时这副模样,也只能够将想说的话全部都咽了回去。
他知道如今的宋寒时根本就经不起他再说些什么,等一切都平静之后,庆忠公公才跪在宋寒时身前,“贵妃娘娘那边一直都在等着皇上,想要见皇上,皇上是否要去看看?”
宋寒时蹙起眉头,眉眼间闪过一丝不耐,“不见。”
庆忠公公叹了口气,“皇上即便沉浸在悲痛之中,也不能不顾全大局,贵妃娘娘腹中毕竟还有皇嗣……”
他的话并没有触动宋寒时的任何情绪。
香炉里面燃着寥寥白烟,是安神的香,对于宋寒时而言却好像形同虚设,没有任何作用。
他入睡越来越困难,在梦中想要见到夏倚照也越发困难,每一次好不容易见到一个影子,还未来得及与她说些话,便立刻又清醒过来。
他找不到她,也梦不到她。
宋寒时忽然自嘲地笑了一声,“你若是担心,便自己去看她。”
庆忠公公立刻噤声,不敢再多言。
忽然又听到宋寒时问:“……是在身边的人重要,还是在心里的人重要?”
庆忠公公心神一凛,一开始以为他是问夏倚照和春儿,反应过来的时候,忽然背后激起一身冷汗,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过了很久他才开口道:“自然是身边的人重要。”
“是么。”宋寒时眼神晦涩,视线扫过他,揉了揉眉心,淡嗤了一声。
庆忠公公低着头,不敢直视他。
宋寒时目光沉沉,过了很久才沙哑着声音开口,“退下罢,没有别的事情不要来烦朕。”
“是。”
庆忠公公应声,立刻垂着头退了出去。
殿外。
他看着巍峨的寝宫,后背又是一身的冷汗。
每一次他都觉得宋寒时仿佛看出了什么,但他的行动又让他得到安抚——若是他真的看出来了,计划不会这般顺利按着他们所想的进行。
他吐出一口气,思索了片刻,最后还是决定往春儿的宫殿走去。
如今的宋寒时依然神思惶惶,根本就不会注意这些小事。
庆忠公公一下子就加快了脚步,他也不想走到这一步,只是人生在世,谁都会有身不由己的时候,谁都会有难以两全的时候。
怪不得他。
*
那位道士想出来的办法,便是让宋寒时用精血去养那顶凤冠。
那是夏倚照作为宋寒时的皇后、他的妻子的象征。
用他的精血去养,兴许就有可能让夏倚照回来。
哪怕现在不是她的人出现在他面前,至少暂时在梦中还能见到她。
一开始道士本是提出用宋回的血来作为药引,却被宋寒时拒绝了。
他如今不愿再伤害宋回一分一毫,每日都恍恍而过,唯一的念想便是去看看宋回。
但无一例外都被他拒之门外。
宋回好像一夜成长了一般,没有踏出过宫殿半步,也不许任何人进去,一日一日读书,一日一日练功。
他与宋寒时宣泄悲痛的方式如出一辙,却又如此不同。
宋寒时知道如今的他根本就不需要看见他,甚至不愿意看见他,便也没有勉强。
只是在道士提出那样的想法时警告他一番,道士便再也不敢提起那件事情,只能够眼睁睁地看着宋寒时用他自己的精血去养那顶凤冠。
午时。
天色昏暗,宋寒时依然无法安睡。
他随意着长袍,起身走至外殿,轻车熟路地拿出了匕首在掌心割下一道口子,鲜血汩汩而出。
手心已经躺着密密麻麻好几道伤口,恐怖狰狞。
——他们先前已经用了无数个方法,最开始宋寒时听信了道士的话,相信“搭桥”能够解生死。
斟满一两的美酒,而后用夏倚照常用的筷子搭成三角形状,便能使其起死回生。
只是会损害搭建者的阳寿,用以延续死者生命。
不过失败了。
如今便只剩下这么一个方法,用他的血去养夏倚照的魂,将他所有的精气都灌注在这顶凤冠之中,就能够凝成夏倚照的魂灵。
总有一天她会出现在他的面前,只要他的意志足够坚定,想见她的念头足够强烈,她便能回到他身边。
他是这么以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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