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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倚照还以为他要说什么重要的事情,一时间有些紧张,结果话一出口就是让她好好修筑灵渠,便瞬间松了口气。
还以为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至于这么特意来告诉她?
萧屿眼中有一丝懊恼,却很快恢复平静,“灵渠修筑不是小事,朕知道你在为宋寒时的事情伤神,但不要影响进程。”
夏倚照神色忽而严肃起来,郑重道:“皇上放心,既然臣答应了接下这个差事,就不会让情感影响自身,斯人已逝,还望皇上莫要再提。”
她将肩上的披风取了下来,双手奉上,置于萧屿面前,“多谢皇上关心,不过臣已经抵达,恕臣无福消受。”
萧屿凝视着她,伸手接过她手中的披风,两人指尖相抵,微微触碰过,肌肤上留下一片细腻。
即便只是短暂的触碰,也足以引起心中风暴。
夏倚照很快收回手,萧屿也缓缓敛眸,指尖留下一点温热的余温,“……宋寒时当真死于那场火灾?”
宋国对外界的说法一直都是宋寒时意外驾崩,由于那场火灾中受伤,重伤难愈。
夏倚照眼睫轻颤,后退一步,“臣不知皇上为何这般问,难道皇上怀疑另有隐情?”
萧屿定定地看着她,片刻后轻笑一声,“自然不是。”
他周身气场收敛,又恢复了平日那般寂冷清净的模样,“早些休息。”
“是,皇上……”
夜深。
夏倚照躺下后,想着萧屿今夜说的那些话,辗转反侧。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她觉得萧屿那番话像是什么试探。
他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关于宋寒时的一切,她本想抛之脑后,不再想起,只是忽而被这么一提,心中又隐隐担忧。
在这般忐忑中,她沉沉睡去。
对岸闪着光火,还有许多人仍未停息。
他们是一群做苦力活的奴仆,更像是一辈子绑在此处的牢犯,所剩下的所有价值便是重复这些乏味无趣却劳累的工作,日夜不息。
倘若不是到了极点,工头不会让他们去休息。
宋寒时就在其中,不过几日,他就像是顺应了这一群人的生活方式,很快便泯然众人。
一天高强度的体力消耗下来,让他无暇想到夏倚照,只是一停下来便无法自制地想到那十年——越是切身体会,就越是无法平静。
他兴许是一个懦弱的人,明知肚明夏倚照那十年不会好过,却自欺欺人一般不敢去想。
怕自己难以承担,更怕自己心疼……
现如今他无法再自欺欺人,在这里的每日每夜,都无比清晰地提醒他,他如今受过的这些,夏倚照都受过。
而她那时还怀着孩子,怀着宋回。
宋寒时望着对岸的微弱灯火,无法安眠。
四周早已经响起如雷的鼾声,极大的汗臭味包围此处,他们休息的地方不过一片窝棚,随地一躺便是席,一抬头能看到屋顶漏出一两颗星子。
微弱,渺茫,但有光。
十年,他依然希望自己能回到夏倚照身边。
次日清晨,夏倚照早早起身。
独自一人的确多有不便,与萧屿商议灵渠之事时,她倒是提出过寻一个丫鬟在身边。
如今她不是作为人质,而是贵宾,自然是可以提出要求。
今日他们在厅中议事,除去前日接风洗尘的那些人之外,多了一个面容姣好,身姿婀娜的妇人。
她进来后有人与她介绍,那是陆沉的结发妻子。
夏倚照顿住脚步,“陆夫人。”
陆夫人朝她款款一笑,是个顾盼生辉的美人,举手投足间有一种独有的骄矜。
夏倚照知道陆沉,却不知道他竟然已经娶妻,微微有些诧异。
她还以为,陆沉跟他身边那个伺候的丫鬟……
“夏将军既然缺一个伺候的人,我看陆大人身边这个就不错,是个知冷暖,懂进退的。”陆夫人笑笑地看着夏倚照,眉眼皆是温柔。
只是她身边的男人却没那般好脸色,在她提出将他身边的丫鬟送给夏倚照之后,脸色更是难看,嗤笑一声,“你倒是管得宽,夏将军还什么都没说,你就开始打包票了。”
陆夫人被挤兑了几句,也不恼,反而笑了笑,“大人说笑了,不过是看暖枝机灵懂事,又能能干,这么挑剔的大人都能伺候得服服帖帖,夏将军又是贵客,所以才提了一句……大人若是舍不得,那便当我多了这一嘴,以后不提便是。”
那个叫做暖枝的丫鬟自始至终只低着头,瑟瑟发抖躲在陆沉身后,只露出一双受惊的双眸,小心翼翼地看着旁人,随即又连忙垂下眼帘。
夏倚照已经落了座,听了这话忍不住望了萧屿一眼,一时间坐也不是,不坐也不是。
萧屿瞧她样子为难,便起身道:“不必管他们,你随朕来。”
话毕,他便警告地看了陆夫人一眼,陆夫人才偃旗息鼓,只看那模样也不得安稳,只是暂时忍了。
陆沉依旧一张脸沉沉,不似平日那般淡漠的神情,仿佛是真的动了怒。
夏倚照自觉自己是个外人,不适合参与到这几人中间去,便跟在萧屿身后去了另一间屋子。
一行人才离开,便听到厅内传来似有若无的争吵声。
夏倚照一下顿住脚步,心中纳罕。
萧屿走在她前头,见她神情惊讶,便问道:“怎么?”
夏倚照收回视线,摇摇头,“没什么,只是没想到陆大人也会有脾气这么大的时候。”
萧屿闻言也往大厅的方向看过去一眼,“他们一直这样,不必在意。”
他偶尔也因为陆沉与他夫人之间的矛盾头疼,陆沉看上去冷漠淡然,脾气却是个好的,无比耐心,是个外冷内热的主。
他将所有的人际关系都处得如鱼得水,偏偏与他夫人的关系势同水火。
而他夫人也不是什么寻常女子,两人时常吵闹,针锋相对,经常闹出麻烦。
“让你看了笑话。”
夏倚照闻言摇摇头,“夫妻吵架是常有的事。”
萧屿脚步微微一顿,别有深意地看了她一眼。
夏倚照被他看得莫名其妙,“皇上,怎么了吗?”
“没什么。”男人的语气忽然淡了很多,径直往前。
院子一侧有个书房,看样子是平时看书练字的地方,萧屿推门而入,夏倚照脚步微顿,不知道他方才为何突然情绪变化,但还是跟在他身后进去。
其余人也紧随其后。
修筑灵渠是许多年前就提出来的议案,夏倚照当时便说过,萧国需要解决边界水患,就需要建筑一条灵渠,既能通航,又能解决灾洪。
只是那时主要任务是城防,且夏倚照还没有得到他们的信任,于是便没人将她的提议放在心上。
后来连年水患,再加上夏倚照参与的项目都不曾掉过链子,她所预言的也都一一应允,所以才开始信服她。
时至今日,她在萧国的名望比她想象中要高得多。
她从前不知道,今日却明显感受到自己受到了那些匠人们的尊重,言语之间便也放开了许多。
不知不觉,天边已是昏黄。
夏倚照沉浸在与那些匠人的讨论之中,即便有所争论,最后还是大体达成了共识。
她很喜欢这种感觉,将自己的力量与知识与旁人的汇聚在一起,最后用于修筑灵渠之事上,创造有价值的东西。
这种感觉让她觉得自己的存在是有意义的,且独一无二。
她大抵不知道,自己此时专心致志的模样,也是另一人眼中的风景。
“今日便到这。”最后还是萧屿发了话,夏倚照才意犹未尽地结束。
匠人们纷纷离开,书房便只剩下他们二人。
萧屿放下手中的笔,“朕送你回去。”
夏倚照好奇地凑过来,看到他纸上画的东西,有些诧异,“皇上是将我们今日的讨论直接设计出来了?”
萧屿用笔的另一头敲敲她的脑袋,“不至于,只是大致模样,可以看出有不少问题。”
夏倚照缩了缩脖子,没有注意到他如今跟自己过于亲密的距离,指着那画纸上的一处,“臣看出来了,这边——似乎走不通。”
话毕,她蹙起眉头,开始苦思冥想。
萧屿勾了勾嘴角,望着她清晰的侧脸,眉眼也渐渐柔和起来。
最后离开时,又推迟了一些时间。
夏倚照与萧屿并排走在院中,便看到那三人从厅中走出来。
陆沉与陆夫人脸色都不太好看,像是还在吵,暖枝唯唯诺诺跟在陆沉后头。
看到夏倚照,陆夫人忽而收起冷硬的表情,温和得体地看向她,“夏将军。”
说罢,她看了暖枝一眼,“夏将军若是不嫌弃,这丫头便给夏将军用了,今日便可直接带回去。”
夏倚照一愣,“这……”
她看了看陆夫人,又忍不住看向萧屿,最后看着脸色骤然难看的陆沉,不知道作何反应。
萧屿也蹙起眉头,视线扫过他们,揉了揉眉心,对夏倚照道:“既然如此,那你便先用着。”
夏倚照缓缓点了点头,“……谢皇上,谢谢陆大人,陆夫人。”
陆沉脸色难看到极点,从鼻子里哼出一声,什么都没说,径直离开。
马车驶离,这次夏倚照多带了一人回来。
萧屿亲自去送,途径灵渠,夏倚照便看到前方不远处聚集了一众人,不知在吵嚷些什么。
她忍不住多看了几眼,却在人群中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人影,眼神一颤——
那人早已经褪去了素日的矜贵体面,与那些犯人混迹在一处,却还是能被人一眼认出来。
而宋寒时也似乎察觉到什么,从人群中抬起头,朝不远处车马的方向看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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