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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娘子羽睫轻抬。
大太太秀致的眉轻轻扬了扬,她笑着,一语双关,“应该是想家了吧。”
十娘子颔首。
大太太给侍梅使了一个眼色。
侍梅领着十娘子往外走。
清宁宫婉仪绘竹女官被客客气气地请到了花厅喝茶,由五娘子陪着。
五娘子齐妩于前年出嫁,婚配临阳侯世子,今天有些事回家串门,赶巧撞上这一出,便由她出面接待绘竹。
“四姐以前在家中最喜欢这奶油柿子。”五娘子吃了一块小点心。
绘竹笑的很客气,“娘娘现在也喜欢,宫里时常备着。”
这时五娘子眼角余光看见丫鬟蹲身,笑,“阿鸾来了。”
十娘子要行礼。
绘竹哪里敢受,匆忙站起,“姑娘见外了。”
这是皇后娘娘她亲妹子。
太子妃时期讲不了,但三年前太子正位。
马上一切全变了,娘娘每隔五日便要传这个妹妹进宫一见。
不过绘竹每次见十娘子时都想摇头。
打扮的太素净了。
一点朝气都没有。
说好听是澄湖;说不好听的——这是一池死水,半点波澜不起。
十娘子也没执意要打招呼行礼。
她做了个请的手势。
绘竹怕宫门落锁,不敢久留,与五娘子客气了两句便引十娘子往外走,她有些抱歉的说,“天有些晚了,姑娘会骑马吗?”
她虽做了两手准备,但马车太慢了。
十娘子点点头。
跟绘竹一起来的太监一路小跑去安排。
此时近年节,天黑的早,现在外面已是漆黑一片,各府檐下灯笼亮着,若点点星光。
十娘子站在门前呵了呵手,带上小羊皮的手套,没用凳子,没要人帮忙,手一撑鞍,干净利索的侧身//上//马。
绘竹的凤眼有一瞬瞪圆了。
好身手。
和女官同行的结果是策马散步。
绘竹知道十娘子不喜欢说话,所以只是有一搭无一搭的恭维十娘子几句。
十娘子偶尔答话,更多的时候是侧头看一眼绘竹。
绘竹不以为忤。
她是四娘子从府中带进宫的陪嫁,十娘子自小就这个德行,她习惯了。
两人拐过街,途径靖国公府门前。
十娘子勒马。
绘竹发觉不对,也停下来,“姑娘?”
十娘子调转马笼头。
红墙下有一个人抱膝坐在那发呆。
瞧打扮是个男孩,年纪很小,用发带束马尾。
天很冷,他却只穿了一件薄衫。
雪下的大,他身上很快就落了一层薄雪,很奇怪的是雪落在他身上后居然没有化。
大概是意识到十娘子在看他,那少年下意识的抬头望去。
十娘子阅人无数,百紫千红看遍,但漂亮到这地步的少年罕见。
遇到好看的她还是愿意多瞧两眼。
少年大概也就十三岁出头一些,很纤细一只,身材单薄瘦削,气质上透着稚嫩,杏眼圆圆,柳眉在白玉般的脸庞上勾勒出两道触目惊心的弧线。
他长得很漂亮,精致但不女气。
少年意识到十娘子在看他,微愣了愣,手撑了下积雪,想站起来。
也许是没力气,也许是冻僵了,他手臂折了折却没能起身。
他只用一只手去撑地,另一只手仍挡在身前。
绘竹有几分弄不清状况。
这孩子穿单衣,但料子昂贵,不像无家可归的人。
十娘子解开披风的系带,扬手将那莲青色羽绸披风扔了过去。
少年没接,只是用那双玻璃珠子似的眼睛看着她。
披风落地。
十娘子扯了下缰绳。
她走出数十步,却发现绘竹还站在那里。
“绘竹姑姑?”她不得不开口。
绘竹这才跟上来,“姑娘,你不冷吗?”
“燕京挺暖和的。”十娘子说。
她只是讨厌雪落在身上而已。
没了披风她只好撑开伞。
少年盯着十娘子的背影。
这一幕和梦境渐渐重合。
他前段时间一直在做一个很奇怪的梦。
梦中他在府外雪中席地而坐。
姑娘策马自他身侧经过,停留片刻,扔了一件披风给他。
不同的是梦中那个姑娘对他说了句话——“天冷地凉”;丢过来的披风是大红羽绸而非青色的。
少年探手将披风扯了过来。
手一动袖子垂落,他内袍上血迹斑斑,是/鞭/伤,衣服破损处能看得见狰狞伤口。他很瘦,伤口又深,很多地方能看得见森森白骨,血可能是被直接冻住的。
只是动一动他又觉得血气/翻/涌,咳了几声,带着铁锈味的空气返上来。
咳过几下后他便屏气,不敢再咳了。
咳嗽时他身上会痛的更厉害。
他只敢将披风拢在膝上。
把别人衣服弄脏不合适。
那个姑娘……应该会回来拿披风吧?
他在雪中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披风沿膝滑下。
不多时,国公府的门开了。
疏桐站在门前东张西望好久才发觉那边有人,她定睛看去,和少年眼神相汇的一瞬她突然觉得身体里升起了一把火,炙烤着她的心。
她鬼使神差般的将手伸了过去。
骤然间疏桐猛的退后半步。
她四指指腹裂开,划了一道很长的口子。
血洒在雪上,如红梅。
该死,疏桐心里骂道。
她忘了二公子是不能碰的。
别看鞭/抽/棒/打没事,但用手碰会受伤。
“你怎么跑出来了?”疏桐责备道。“老爷在找你……我们赶紧回去,不然老爷又要生气了。”
少年缓了会儿才慢慢的站起来。
疏桐急的跺脚,忙喊,“快走啊。”
少年扶着墙走了数步,又回来拾起披风,抱在怀里。
他走的很慢,喘喘停停的。
可能是天冷的缘故,疏桐的其他想法不知为何突然消失,心里的那团火灭了,此时她只觉得二公子有几分可怜。
疏桐拧着眉,说话语气中多了几分关切,劝道,“低头认个错吧,别总和老爷起冲突。”
厚重的门合上。
另一扇门打开。
“姑娘小心些。”描夏一早就候在宫门前。
“这是金砖,下雪后特别容易结冰。滑。”她见十娘子穿的是带跟靴子,忙过去托着十娘子的臂。
十娘子也由她扶着。
清宁宫灯火通明。
四娘子齐婉年纪不算大,才二十出头,此时穿着一袭明黄色儒裙坐在凤椅上,她支颐着头,长睫垂落,好似睡了过去。
周围宫女低头站在角落。
宫里静的很,甚至能听得见落雪声。
描夏有些踌躇。
十娘子倒干脆,她唤了声,“四姐。”
她知道四娘子在闭目养神。
人睡着后呼吸频率会变得很均匀,很慢。
四娘子睁开眼,温柔的笑,“你来了?”
她站起身,衣裾批帛在身后拖着。
四娘子越过十娘子,往外张望,须臾又讪讪的收回了目光。
十娘子知道她在找谁。
四娘子想见的是三姨娘。
“我们姐妹说说话。”四娘子吩咐。
她拉着十娘子走到内室,把门拍上,这一串动作做的要多孩子气有多孩子气。
“齐姝!”四娘子有些不高兴,柳眉一竖,“你跟我装傻吗?”
“沈家出了不少力气才把你送上的太子妃之位。”十娘子徐徐说,“你当年既选了入宫就不要两面三刀。”
四娘子当然知道大太太沈遗珠在此事上出过大力气,可她不喜欢十娘子说话的语气,“本宫……”
十娘子背手靠着门,“你欠她人情了,一报还一报。”
四娘子如今已经熬出头了。
皇帝发妻非叛不废。
她迫不及待的想为亲娘撑腰。
朝臣并不在意内闱之事。
若四娘子想捧亲娘,谁都不会说什么。
大太太会将这口气咽的如沐春风,大老爷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但这事做得不漂亮。
尤其皇帝是陈美人所出,自降生起便被抱到楚后膝下抚养。
若陈美人仍在世倒没什么,可惜陈美人早逝。
此事变成了皇帝的一个心结。
于是他想借四娘子这把刀一用。
她怕追封陈美人一事不成,四娘子反被舍出去背骂名。
四娘子跌坐在床,她按着眉心,“早些时候太医来请平安脉,诊出来我已有两个月的身孕。”她缓缓呼出一口气,“我想见她。”
这是她第一次怀孕。
她害怕。
但十娘子从不搭茬。
“你不会有事的。”十娘子走过去抱着她的姐姐,“陛下应该会很开心。”
这是皇帝的第一个孩子。
四娘子垂眸,她抬手搂着十娘子,“三分真,三分假。”
皇帝与她同病相怜而已。
十娘子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合适,她只是抱着四娘子,用手轻轻抚着四娘子的背。
“昨天内卫的人来禀。”四娘子压低了声音,“说在泉州一带寻访到了安王的踪迹。”
皇帝登基是动了兵的。
他虽是太子,但生母非楚后。
安王生母是秦贵妃,论排位,他是皇长子,论子凭母贵,他出身比皇帝好。
是以先皇当年用安王制衡皇帝。
一来二去安王积攒下不少势力。
最后的结果是前一刻先皇在畅春园闭眼,后一刻安王进京勤王清君侧。
楚家花了不少力气和心血才击败安王。
“若他走海路……”十娘子坐回绣凳,“怕是更难抓回来了,两江辖三省,事务繁重,邓总督极有可能出纰漏。”
安王已经死透了。
只是皇帝想拿追查安王的事做文章,在地方州县安/插/眼线,并以此为由裁撤一批官员,换东宫幕僚上来。
“爹那边……阿鸾,姐姐需要你出面趟浑水。”四娘子眼神复杂的看着十娘子。
皇帝信不过楚家人。
齐家已如日中天。
再用她兄长……集齐文官、武将外加中宫皇后的那一刻齐家就真的百死莫辞了。
女孩子不同。
天大的功劳封个郡主做媒保婚结束。
“我无所谓。”十娘子捻着手腕上的珍珠十八子。
“你愿意吗?”四娘子仍然追问。
“你与父亲此意已决,何必相问?”十娘子这般回答。
四娘子侧过头,半晌后说,“等过了年,我会再找你入宫。”
“我自有分寸,你不用担心。”十娘子安慰她。
灯下观美人越观越美。
她看着更温婉尔雅。
四娘子望过来的那一瞬猝不及防的撞入一片绮/色。
莫说男人折腰,就四娘子这个女人都有些身上发烫。
当真是应了那句话,任是无情也动人。
四娘子拉开门,交代了女官几句。
“吃过饭再回去吧。我叫人送你。”她稍微有些迟疑,但还是问了,“你吃斋吗?”
“我不信佛。”十娘子冷冷清清的讲了这么一句话。
四娘子有些哭笑不得,“那你为何整天抄佛经?”
这孩子难不成有毛病?
“寄情用的。”十娘子说话时的语气很平静。
“这样不好,你还小,世间的繁华你还不曾见过。”四娘子抬手理过步摇上的珠坠。
十娘子一贯软硬不吃,只回了她一个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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