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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妙儿,你也来了。”阮芳舒拉她近前,关切道:“这么晚还来巴巴赶来做什么,外头天凉,仔细冻着。”
秦妙比阮芳舒与秦婵都高些,阮芳舒打量她时不免要抬几分头。
秦妙笑得清脆,话音也爽朗:“娘,瞧您这话说的,自然是听到消息,看妹妹来了,怕她想不开做傻事。好在她没往歪处想,这我就放心了。”
秦婵迎上秦妙关切的目光,想起她对自己做过的事,心头止不住地发凉,抿唇不言语。
秦妙忽地沉下脸色,声音也低了,对阮芳舒道:“娘,妹妹说的极是,您总是不计较周姨娘过错,才叫她踩到头上来作威作福。我已嫁了人,来日妹妹也嫁了,父亲哥哥都不常在府上,谁来替您压她?您且听我的,寻个由头给她点厉害,哪怕只是扣几个月例钱也好,好歹叫她惧着您些,不过是个妾,下贱的玩意儿罢了,总得叫她知道自己的身份。”
秦妙将“下贱”二字咬得重重的,人都跟着阴郁了几分。
阮芳舒眼圈红了,她拿起帕子抵在眼角,心中暗怨自己没用,竟叫一双女儿替她担忧,又另想到了什么,犹豫一会儿,勉强点头答应了。
秦妙见她应下,心里痛快了些,扭头对秦婵道:“妹妹,这一夜闹腾这么久,眼下子时都过了,想必你累得很,赶紧睡下吧。”说罢,秦妙亲昵来拉她的手。
秦婵下意识甩开她的手,手臂悬在半空。她来了这么一下,秦妙阮芳舒连带着青桃都惊呆了。
感受到气氛凝滞,秦婵知自己表现得反常,怕她们多想,只好挤出个笑脸圆话:“我这只手不知怎的,有些刺痒,怕不是被什么小虫子给咬了,再会传染人便更不好了。青桃,去取我素日涂的药膏来。”
青桃反应过来,“嗳”了一声,忙去柜子里寻找。
阮芳舒和秦妙的脸色这才恢复如常,又陪着她坐了一会儿,秦妙笑道:“婵儿打小就这般,身上常起些红印子红疹子的,长大了好些,可一年里总有一两回闹这毛病。往后我若再遇见了医术高明的大夫,定要送他到府上来,给妹妹好好瞧瞧病。”
阮芳舒称是,又称前几日才过了夏至,天越来越热,叫秦婵别见天儿闷在自己屋里,多往凉亭水榭处避避,明儿再多从冰窖里搬些冰出来用。
母子三个又叙几句闲话,青桃找了药回来,替她抹了手,阮芳舒与秦妙这才离开。
秦婵躺下后,青桃吹了灯,轻巧关上房门走了。她着薄纱衣侧卧着,单臂抵在鬓下,睁着眼,心乱如麻。
方才秦妙的种种关怀倒不像作假。毕竟是打一个娘胎里出来的亲姐妹,血浓于水不是说着玩儿的。思来想去,毒害亲妹妹实在匪夷所思,往日之中,两人关系也是顶好的。
难道是她想左了?下毒者另有其人?
秦婵又想到,若有人知晓姐姐来牢中看她,寻个机会在饭菜里投毒来害她,也未可知,由此便并不能断定是姐姐动的手。
这个想法令她安心,乃至对甩开秦妙的手一事,生出些后悔,若果真是自己错冤了姐姐,岂不叫人寒心。
只不过,纵使非她下毒,这一世,她也绝不要听她的劝,嫁去忠勇伯府受连累,要嫁也要嫁给……
倏地,她脑海中浮现出一双锐利的眼,眼尾上挑,眸光阴鸷。
还有那低沉清晰的话语——
“你该嫁给本王才是。”
黑暗中,秦婵脸颊微烫,杏眼儿眨巴个不停,翻来覆去地胡思乱想。
除了闵王来提亲的那次,秦婵见过他之外,再往前,似乎只有太子赠她玉佩的那回。
那是她被下旨赐婚一年后的事。当时她随母亲进宫赴皇后娘娘的生日宴,宴中随朝廷命妇们往御花园闲逛时,恰巧遇见了太子与闵王。太子见了她,便上来关切几句,她拘谨得很,好在答话答得利索,更不曾失了礼数。
而后,太子便将他身上的一块玉佩摘下,送给了她。闵王只是站在太子身边,一言未发。两人抬脚要走,她这才松了口气,抬头看了两人一眼。
太子面上是一如既往地和煦如春风,闵王则绷紧了脸,面色铁青,当真比阎王殿里的阎王还吓人,吓得她立时收回了目光。
夫人们在旁边看了个全,不出两日,满京都知道了这事。
她与闵王的交集实在少得可怜。现在想来,她依然想不通那时候闵王为何会救她,对她这么好。困意袭来,秦婵眼皮子渐渐耷拉下去。
昏沉睡着后,梦里,那双眼竟愈发清楚,瞳仁幽不见底,偏又张狂倨傲,连带着他身上沉水香的香气都萦绕不绝,熏满了她整个梦境,还有他撕心裂肺的吼叫……
第二日秦婵醒来时,还忘不了梦里逼仄难耐的感觉。这一睡,竟睡到了该用午饭的时候。
父亲与哥哥已回,阮芳舒打发了小丫鬟来请她用饭。秦婵调整好心情,梳洗一番,换了身月白流苏裙,不疾不徐往东厅去。
阮芳舒与秦妙已至厅中,菜备齐在桌上,就等揭盖。秦婵来后,就见父亲秦盛之与哥哥秦律沿着直廊走来,两人皱着眉头,似在交谈什么要紧事。
几人行过礼,秦盛之与秦律落座,女人们也坐下,丫鬟将盖子揭去,一家人开始动筷。
本朝的习俗,女眷可与男子同在一桌用饭,是以眼下用午饭之际,秦盛之的妻子儿女都在场。只不过姨娘身份低,须得男主人准允才可同坐一桌。
周姨娘未经准允,便不可与他们一同用饭,正在自己房里吃饭。周姨娘所生之子秦征,已送去父亲朋友所办的私学处读书,午间不回来的。三姨娘所生之女秦妍尚且年幼,正在学话的时候,吃的东西也细巧,为免麻烦,还是不带她一同吃饭的好。
用饭之间,一家子人甚是安静,直到食毕开始喝茶,这才叙些话。
阮芳舒抿了口茶,第一个开口问道:“老爷,太子究竟因何而薨?你们别不信,我昨晚听了这消息,直到现在还觉着是梦呢。”说完,眼圈又红了。
桌子上的菜已撤下,换上些瓜果摆着,东厅四面无墙,花香袅袅,是个通风纳凉赏景吃饭的好地方,眼下正热,每每午饭过后总要在这继续留坐一会儿的。
秦律挨着秦盛之坐在他右手边,阮芳舒坐在秦盛之左侧,依次往左是秦妙与秦婵。
秦盛之看了阮芳舒一眼,说道:“太子早有昏厥之症,昨晚行至东宫宫门,忽觉心口胀痛,身边太监忙去请太医,就在这么会儿功夫,太子便疼痛愈烈,呕血晕倒,太医到时,太子已没了气息。”
一家人默然,各有各的想法。
秦婵早在上辈子就听过一回这话,自知太子之死与她没干系的,她神色如常,捡了颗冰葡萄放进嘴里,含了会儿嚼着吃了。
阮芳舒只觉惋惜,好端端地太子妃之位,就这样没了,越想越难过。转念又一想,好在没在婵儿嫁去后出这档子事,不然婵儿再嫁岂不难如登天。就这么着,她眉头渐渐舒展,竟也想开了。
秦妙极少穿艳丽的大红大绿,尤爱穿黛蓝色,今日也穿了黛蓝色的衣裳,只因这类偏深的颜色与她肤色更衬,她道:“太子薨了,咱们家的大靠山也没了。父亲,家里的人往后出门去,该如何行事才好?”
秦家不是一般的人家,是丞相之家。这样的家庭里,没有一个不明白审时度势的道理的。
莫论秦盛之与秦律了,就是秦婵她们母女三个,对那些朝局时事攀亲带故等关节,都要时常问一问,心里有个数的,谨防出了门说了不合适的话,给秦家招惹是非。
秦盛之斟酌片刻,对秦妙道:“你倒无妨。信侯爷极少参与朝中事,是个爱享清福的。这阵子不论见了谁家的人,你都热络些说话,招待周到些也就是了。待家里拿定主意,再派人告诉你也不晚。”
秦妙称是。
拿定什么主意呢?自然是选个新主子效忠这档子事。
太子一去,皇帝所出还有两子:二皇子庆王,三皇子闵王。
昨夜确认太子死亡,秦盛之与忠勇伯府董家、吏部尚书陶家、翰林学士夏家等这些原太子.党的大臣都互探了口风,各家意见都不同,有说二皇子好的,有说三皇子好的,是以秦盛之一时间还不好拿主意。
秦律知他心事,便在一旁道:“父亲,闵王于边关战捷,正在班师回朝的路上,还有五日到京,到时探探情况,再拿主意不迟。”
秦盛之点头。
秦婵听了,心头一跳,猛然想起昨夜的梦,帕子也捏紧了些。
闵王回京了,不知怎的,她很想去看一眼。
末了,秦盛之对秦婵道:“待太子这事的风头过去,家里再替你张罗婚事,你且安心等着就是了,切勿悲伤。”
秦婵应下,站起身送走忙碌的父亲与哥哥。
阮芳舒原要让她再坐一会儿的,可她已经没心思闲聊,跑回房间摸出两张桃花笺,给两位闺中密友写信,询问她们五日后可有空闲,若有空,便到流云阁小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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