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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爷万福金安。”
抱厦外,下人们见霍深往这边走,一大群人呼啦啦跪下迎候,夏露与陶冰真方才还在争吵,听见王爷过来,都吓了一跳。
穆荣小碎步走在前头,将挡秋风的门帘儿撩开,霍深大步迈进去,纹墨云边的衣袍随动作翻摆,在陶冰真与夏露愕然的注视下,绷着面容坐到正中桌边的位置。
他坐得散漫,二郎腿翘起,一手持卷正在默看,另一边儿穆荣端了热茶,他接过饮了几口,什么话都没说,并未看坐在地上的夏露一眼,仿佛在场之人都不存在一般。
因他的到来,屋内肃静得出奇,压抑感渐浓,旁人就要喘不过气来。
夏露两眼哭得通红,因吵闹时动作大了些,衣衫稍显凌乱,发髻也松动些。她用帕子胡乱擦两把脸,擦去眼泪,抻抻下身的裙摆站起,拢了拢鬓发,才要说话,便被进屋禀报的王府侍卫统领给打断。
孙统领一进门,觉察到气氛有异,脚步立时顿住,飞快看了左右,竟瞧见了两副生面孔的闺秀,其中一位梨花带雨,好像在这儿哭过一场。
他暗自惊疑之下不敢再看,走到霍深身前,抱拳道:“王爷,凉州传来消息,我军中发现三名奸细,皆被北胡买通,为窃取机密,所幸发现得早,三人尚未往北胡传递紧要军情,知府差人来问奸细应当处置。”
凉州是霍深的封地,霍深又掌管边关一带的统兵权,知府虽为一州长官,但要紧事上仍得请霍深裁度,尤其是军情,知府更不敢擅自做主,这才差人来问。
夏露局促不安地站着,趁王爷没瞧她的功夫,紧忙把衣服拾掇得更立整,将碎发都挽到耳后去。
霍深面色不改,手中书卷也未放下,轻飘飘地说了句:“全部砍头,把头颅插在军营最醒目的位置,没有本王的命令不许取下,借此给所有人提个醒,给敌国办事会是什么下场。”
这番话,叫偷眼瞧霍深的夏露浑身打了个寒噤,眼中添了些许惧色。
“是,王爷。”孙统得口谕去办了。
屋内又静了下来,夏露无视陶冰真使给她“快快离开”的眼色,暗暗鼓起勇气,带几许颤声,对霍深满含爱慕地说:“王爷,民女,民女是翰林学士夏仕林之女夏露,民女……”
霍深终于抬眼看她,眼角蕴着丝丝不耐与危险的意味,只这么一眼,就叫夏露双膝发软,泄了一半气。他这个样子实在太凶,与她九月十五那日所见,完全是两个样。
“滚出去。”
霍深盯着夏露,将这三个字说得无比清晰。说完,便沉下脸色又去看书。
夏露脑中轰地一声,好像有什么炸开,随即踉跄几步,不可置信地傻傻怔在当场。
陶冰真站在一边瞧了半天,见夏露一意孤行后,果然吃到了苦头,于心里叹了口气,上前扶住夏露,对霍深道:“是我们不好,惊扰了王爷,我们这就离开。”
她冲霍深福一福身,搀着如坠云雾的夏露走出屋。
秦婵在甬道处撞见了陶冰真与夏露,见夏露丢了魂儿一般,眼泪从眼角里止不住地往下滑,又听青桃大致说了两句方才的情形,想着这回她该长些教训,不再耍她的小孩子脾气。
“王爷你见过了,你对他有意,他对你无情,夏露,快快收了这份心回家去,来日总有与你两情相悦的好男子来配你。”秦婵念在多年姐妹情谊的份上,终究不忍她这般,好心劝了两句。
陶冰真也对夏露说:“走吧,回去吃上安神药再睡一觉,应当也就好了。”
岂料夏露突然瞪起了眼,将陶冰真一把推开,指着秦婵大喊:“定是你!你对王爷说了我的闲话对不对!如若不然,他怎会对我那般绝情,对我一个弱女子说那样的狠话来吓人!”
秦婵惊呆了。天地良心,她可是什么都不知道,为了避嫌连露面都不敢,生怕外人给她按个“妒妇”的名头,说她这正妃容不下别的女人,将自荐侧妃的夏小姐给挤兑出门。
王爷不喜她提妾室,前段日子还因此闹过点不痛快,好不容易感情如初,这种时候,她更不敢成全夏露,带着她去找王爷,以免王爷错怪了她,以为她巴不得把他推到别的女人那里去,夫妻又要生分了。
最要紧的一点,夏露是她的闺中密友,她却看中了自己的夫君,这实在叫她难以接受。
她本想着,无论如何都要拦住了夏露,再让冰真出面劝住了她,最后她胡乱诌个由头把人送走,也就完事了。不成想王爷自己撞见这事,还亲口拒绝了她,如此倒也干净,岂料她竟恨上了自己。
青桃气得跺脚,把秦婵往身后护:“夏小姐说什么呢,您和王爷是什么关系,王爷连您是谁都不知道,王妃还用得着去说您的闲话?”
无奈夏露什么都听不进去,她不知道是王爷自己找人问的话,一门心思恨上了秦婵,料定是秦婵说了她的坏话,如若不然,怎么可能她才说了半句话,王爷就让她滚。在她心里,王爷并不是那样的人。
陶冰真肩膀被夏露推得发疼,消下去的火气又冒了上来:“你又犯浑!我再也不管你了!”
夏露抹了把泪,嗓音渐渐嘶哑:“我也不要你管!你们合起伙来欺负人!今日起我便与你们断了交情,咱们大路朝天各走一边!”她转身,沿着甬道往府门方向奔跑,任谁都拦不住,去找她的小轿坐着回家去了。
甬道两旁的朱墙后头,有一棵光秃秃的梨树,枝干粗黑,朝这边佝偻伸着枝桠。下人面面相觑,偶有交头接耳。秦婵望着夏露跑走的背影,不禁苦笑出声。
秦婵扶着陶冰真去屋里坐,看看她肩膀有没有被伤到,所幸夏露是个养尊处优的大小姐,手上力道不能伤人,陶冰真疼了一会儿,秦婵硬给她抹了点药,慢慢地便不疼了。
陶冰真虽喜欢做蹴鞠一类的运动,比之秦婵与夏露身体强健些,看着不显柔弱,可她也是个年纪不大的女孩子,遇见了难过的事也有想哭的时候。
她从怀里掏出帕子,哽咽着掉了几滴眼泪,在脸颊两边来回擦:“怎么忽然变成了这样,咱们仨原本好好的。”
秦婵也没想到事情会这样收场,她抚着陶冰真的脊背,亦是心绪难平,“也是我的不对,我不该让你过来帮我的忙,这点子事,倒把你给连累狠了。”
秦婵咬着下唇,暗暗发誓,往后的事她决不能拖累亲近之人,能自己料理的,便自己出面料理,外头人若要说她是个妒妇,那她认了便是。
陶冰真吸吸鼻子抬头:“我看归根究底,还是夏露的不对。平时许多小事,咱们都让着她,她便随心所欲,不把别人当回事。”
秦婵端过来一碗热牛乳给陶冰真喝:“事情已成定局,再想也无用,由她去吧。冰真,谢谢你肯过来替我说几句公道话,我此生能有你这样一位好友,真真是庆幸又欢喜。”
今天的事,让秦婵看清了两个人,一个根本不值得她的好,另一个才是她真正的挚友。
陶冰真也只是笑笑,又连忙告诫道:“婵儿,你得想尽办法守住你的恩宠,守住你的正妃之位,任谁来抢都不能抢走。像夏露这般,只一门心思因喜欢王爷才偏要嫁进来的,终归是少数,也算好对付,若遇着了厉害的会算计的女人,你稍不留意,就会吃大亏的。”
秦婵知她一片好意,立刻答应下来,好让她放心。
王爷手中攥着的,是何等滔天的权势,别看皇上不喜欢他,王爷处事也算低调,然而天潢贵胄,就算他再不得皇上喜爱,也是皇室的一员,掌管北境兵马,有权在封地征收各项名目的赋税,并有大批誓死效忠者,生杀掠夺,就是他一句话的事。
他既然是这样的人,王爷府便是这样的地方。王爷的身上系着一等一的权与贵,不知要引得多少女人前赴后继,扎堆儿往王府后院里钻。
陶冰真的顾虑是对的,秦婵也早做足了心理准备,只不过嫁来月余,王爷府里仍然只有她一个女主子,王爷又待她好得很,倒叫她渐渐忘了背地里的险恶。
黄昏时送走了陶冰真,秦婵带着亲手做的茶点,去内书房看王爷。霍深见她来,便叫她坐到他身边。
秦婵捻起一块百果糕,亲手喂他吃下,在他耳边温声软语:“王爷,您可还记得您曾经问过妾身什么?”
霍深不假思索点头。
“那妾身也要问您一个问题,您须得如实回答妾身。”秦婵软着身段,如水蛇般缠上去,额头倚在他肩膀上。
霍深将笔往旁边一扔,伸手抚上她的腰肢,“你只管问。”
“妾身想问,王爷的心里,有没有妾身?”秦婵在他耳际吹着似有似无的气息,用指尖去轻蹭他的喉结,然后慢慢往下,想引诱他做些叫她安心的承诺,诸如一年内不会抬妾之类,然而,霍深却意外地清醒,一把按住她作乱的手。
秦婵在错愕中被他捞到地上站好,被迫对上他英俊的眉目。
霍深神情郑重,轻轻扳着她的两只肩膀站在她面前,朝她稍低着头,说出的每个字都钻进她的心坎里——
“婵婵,我此生只会有你一个女人。”
那一刻,秦婵能感觉到,她的心跳加快了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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