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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想干什么!”谢司涉心头大震,咆哮着冲过去劈向齐熬的手腕。

这一掌差点没把齐熬手腕都给劈断。用力之大让齐熬手中锋刀脱手落地滑开老远,连带着齐熬也被冲力击的后退跌倒。

齐熬背部撞到床板上,撞得他头晕眼花。

谢司涉胸中怒气掀到了头顶,震怒着,一巴掌对着齐熬的脸就挥了过去。这一掌携带着肃杀的冲动,却在即将触到齐熬脸庞的一瞬间堪堪止住了手,强硬地一拐,猛地拍到了床上。

“轰”一声巨响,床板似乎都被劈得欲裂。

齐熬靠在床边,眼冒金星,瑟瑟抖了下身子。

谢司涉见了鼻腔里哼出一声嘲笑:“抖什么?怕?你还知道怕?你要真是知道怕你怎么还敢自尽?”说着提起齐熬的领口把人拽起来,双眼喷火地质问他:“我当真这么不堪?让你宁愿自尽也不愿跟我走?”

齐熬虚弱,干裂的唇瓣张合喘气,断断续续道:“不...不是的...”

“不是?你是当我瞎吗?”

谢司涉也不知道为什么控住不住心中的怒火。

他想就这么把齐熬一巴掌拍死,让世上再无风后传人算了,却又告诉自己,离把齐熬带回去只差一步,得忍着。

努力呼气平复心情,谢司涉松了手。

他也懒得再去找什么衣服,直接脱了自己身上的外衫,也不管合不合身,亲手给齐熬套起来裹好,又把齐熬一头披散的黑发挽上去随手一绑——

“算了,不要鞋了,我背你回去。”

齐熬只能连连后退,双眼里又怯又慌,满脸都写着拒绝。

谢司涉被气地又冒了一肚子火气。他的手掌几次抬起又几次放下,咬牙切齿看着齐熬:“我今天还就非要把你带走!”

齐熬咳了咳,咳着顺气,挣扎道:“我不是不想跟你走...而是我不能去姑苏,我不能去给姑苏王谋事。师弟,当初是你自己要去姑苏的,从你做出要去姑苏的决定起,我们注定就走在不同的路上了。”

谢司涉的手僵在了空中。

他的外衫脱给了齐熬,可他身上还是起了一层汗。

起先谢司涉以为是天太湿热,后来他发现背后这汗似乎是冷的...冷得他不受控制打了个寒颤。

“不同路吗...”咧嘴一笑,谢司涉笑眯了眼。

“齐熬啊,我们从来就不是一路人。不是在我决定去姑苏的那一刻起,而是从一开始,从我们相识...不,是从我们生到这个世上时,就已经被上天注定好了的。”

谢司涉艰涩道:“你是被选择的人,而我...永远只能站在你身后,吃你吃剩下的......”

“不是的!”齐熬本来抵着床靠坐在地上,听到谢司涉冰冷刺骨的声音,忍不住身体前倾,伸手想要抓住谢司涉一般,仰头看着他,眸子里的光慌乱又急切:“从我们相识起,你就已经是我的家人,永远是我的家人......”

“永远吃你吃剩下的家人吗?”谢司涉哈哈笑了两声,笑眯了眼。

再睁开眼后,谢司涉觉得刚刚没收住情绪的自己很可笑。他不耐烦把齐熬的手踢开:“废话少说,走了。”

齐熬面露痛色,小声唤了一声“师弟”,闭着眼睛往后狠狠砸去。

谢司涉:“!!”

他算是明白了!齐熬这是明明白白一心要寻死,这是宁死不从的忠烈!

冷笑着,谢司涉及时把齐熬捞了起来,捞起来发了狠暴怒着把他往床上一砸,掐住他的脖子恨声问:“以死相逼?你难道就没有别的招了?”

齐熬被掐得双目朦胧,却不反抗,只是瞅着他看。

他说:“我死后,你把我的尸体带回去吧,回禀姑苏王在你找到我前我就死了,这样姑苏王就没有理由怪罪你了......”

“!!!”

“......”

谢司涉膝盖一折,单膝半跪趴在了床边,他把头埋在双臂里,突然就什么话也说不上来了。

齐熬不愿意背叛燕王,他宁死不愿去姑苏。

可是他还在担心自己,担心自己带不回他,会被姑苏王问责......

谢司涉的心被刺到生痛。像是被人掏进胸腔用手捏住心脏使劲一握,疼得他忍不住弯下了腰。

齐熬病重,也是大口大口喘着气,强打力气和精神,像是安抚谢司涉般,轻声说:“师弟,你从小就是个好人...吃别人剩下的那个人,并不是你,而是...”

“你别说了!”谢司涉低鸣着捂住了齐熬的嘴,他不让齐熬再说话,兀自一遍遍地重复着“你别说了”。

谢司涉仿佛陷入了天人交战,钳制住齐熬的力气时大时小,面目狰狞又扭曲。

也不知过了多久,谢司涉起身,面上不带一丝感情,冷漠地伸出手讨要:“把天书给我,我放了你。”

他不要把齐熬带回去给姑苏王了,他只要天书。

齐熬往床里面挪了挪,一言不发盯着谢司涉瞧。

齐熬的眼睫是湿的,沾了水,晕开墨般,印着黑白分明的眼眸。他的脸色又过分苍白,双唇干裂失色,表情可怜的很。

“没有关系,我知道天书你从不离手。”谢司涉熟视无睹,再不退让了。他沉着脸,准备硬抢。

可这哪是硬抢,别说齐熬病成这样才醒,他便是好好的,也连谢司涉一个手指头都掰不开。

谢司涉几乎是不费力气地就把齐熬双手制住,打算从他身上摸出天书。

齐熬挣无可挣退无可退,哀求道:“就当看在老师的面上,求求你...”

“老师?龙无且他配吗?我没有这种偏心的老师!”谢司涉已经摸到了天书,就当他要把天书强拽出来时,外面传来了急鼓声。

“咚咚咚咚咚”。

一声接着一声,十万火急的急速。

这是谢司涉带来的兵士。

谢司涉带了五千吴军,驻守水营的燕军仅仅三百人,袭击落空的燕营是一场毫不费力的胜利。

可是现在吴军敲击起了急鼓?

谢司涉的手一顿,转头看向帐帘方向。

“常水营回来了?”这个念头一起立刻又被驳回:“绝不可能,临江战态胶着,悬着一线便要到堤堰了,这个时候不可能归营。”

谢司涉怒气冲冲瞪着齐熬问:“怎么回事?”

齐熬哪里知道怎么回事,他重病初醒又几受惊吓,还能清醒着保持意识在谢司涉手里挣扎,全凭借吊着一息毅力。

谢司涉强硬地把齐熬背起,冲出营帐到外面一探究竟。

外面下起了雨,豆大雨点从阴沉沉的天空落下,蒸腾着闷热,灰暗天色里似乎裹上了一层不太真切的雾。

谢司涉骂了一声这雨下的忒不是时候,换了个姿势,把背上的齐熬改为打横抱起,似乎想让他少受些雨淋。

抱着齐熬,顺着急鼓和兵鸣叫喊的声音,谢司涉在一片雨幕里看到了久违的黑甲军。

并非骑兵,只是步兵。

这些步兵身负黑甲,手握长戟,乌乌央央和吴军交战在一起。

雨水打在这些兵士身上,再溅到污泞地上,大片猩红刺激着双眼。在这片猩红里,谢司涉看到一个黑裳的男人提着腰刀,穿过混乱交战的人群稳步向他走来。

谢司涉看傻了眼,本能地向后退了好几步。

“燕王!?怎么可能是燕王?”

隔着距离,雨幕里看不太清脸,可那样的气势和杀气,不是燕王又有谁?

谢司涉抱着齐熬,转身就要跑。

方才抓到齐熬的地方还有小船,只要这些兵士牵制住燕王和他带来的救兵,谢司涉觉得他就能用小船把齐熬带走。

可燕燎怎么会给谢司涉这个机会。燕燎轻功几掠,在空中翻飞,冷冽的刀光印着水帘,谢司涉头皮炸开,及时抱着齐熬在地上翻了个滚。

从水中爬起来,谢司涉把刚刚护住的齐熬往身后一藏,红着眼睛看向燕燎。

燕燎黑着脸站在谢司涉五步之外,火燕刀尖被雨水冲下一缕头发,他挥了挥刀尖,沉声道:“把齐熬放了。”

谢司涉冷笑出声:“做梦呢?”

方才的慌张已经不见了,谢司涉不顾狼狈从地上起身,冲着燕燎咧嘴笑出一口白牙。

燕燎:“?”

自嘲一笑,谢司涉问:“你真当吴泓晟觉得我有这等本事潜进燕营?”

话音刚落,激战的人群里,和燕燎一样,又急掠出来了十个男人。

十个男人穿着一模一样的银袍,银袍上缀着大片五色花纹。他们脸上都带着乌黑面具,面具阴森冰冷,只露出眼睛,现在这十双眼睛都死死盯着燕燎。

燕燎唇线向上一勾,睨了眼谢司涉:“十天干?本王以为,十二地支死后,吴泓晟再舍不得把他的亲卫借给别人了。”

谢司涉苦笑。姑苏王怎么可能把十天干借给他。

谢司涉也只是猜测十天干会被吴泓晟暗中派来,没想到猜测成了真。

“原来吴泓晟是真的不放心我办这个事啊...”苦笑着,谢司涉在心里叹了口气。

他忽然发现他和齐熬的那一场争执就是个笑话。

他便是心软了、不再强硬地一定要带走齐熬又能怎样?十天干藏在暗处,根本不会给他这个机会。甚至如果自己的私心犹豫被发现,还会被禀告到姑苏王那里。

谢司涉抹了把脸上的雨水,看着把燕燎围住的十个人,双目中情绪无比复杂。

他忍不住地想,想“吴亥原来一直在这样的人身边做事吗”,又想“若是吴亥来办带走齐熬和天书的事,吴亥会怎么做”......

这些想法萌生出来之后,他又不禁叹道,吴亥野心那么大,又对握奇之术充满了兴趣,却为什么一直没对天书出手呢?

是吴亥觉得时机未到?还是吴亥并不想要天书?

谢司涉回过神来,他才听到自己真的在叹气。而被他紧紧扯在身后的齐熬,瞳孔逐渐涣散,时不时咳几声,摇摇欲坠......

这一发现让谢司涉整个人一顿,浑身血液猛地冲向了脑海。他赶紧伸手摸上齐熬的额头,发觉齐熬额头上的温度都快能蒸菜了!

谢司涉走了两步,看看燕燎和十天干,又看看齐熬,一咬牙,重新把齐熬抱起,抱起后就要往营帐方向跑。

他想带着齐熬走,可十天干却不允许了,原本把燕燎团团围住的十天干身形错开,手中的剑齐齐对准了谢司涉。

谢司涉吼道:“这雨太大了!不带他去避一避雨他会死的!”

十天干罔若未闻。

他们面上乌黑的面具沉得像铁,黑得像炭,五色银袍在雨里飘动,并不说话,只是举着剑阴森冷酷向谢司涉步步逼近。

谢司涉额上青筋暴起,骂道:“一群蠢蛋!齐熬要是死了你们拿什么回去交差?!”

“废个什么话,你快带齐熬先走!”燕燎发了话,手中寒刀冲着十天干挥上去。

燕燎是不信谢司涉的,可齐熬的样子他也看到了,这个时候,谢司涉着急的模样至少比十天干靠谱。燕燎想先解决了棘手的十天干再解决谢司涉。

可十天干身形几转,阵法速成,把燕燎三人围在了包围圈里。

燕燎挑了挑眉。

十天干的身手可比十二地支好太多了......

十把剑锋对着三人,燕燎看着这诡异的阵型,表情愈发严肃。

谢司涉咬牙:“这群狗奴才,冰冷地宛如死物,听不懂人话吗?”

燕燎沉声说:“十天干是被吴泓晟一手用药物控制起来的,杀戮里生长长大,恐怕早就没有人性了。”

燕燎要破阵,他就得知道阵法,可十天干现在摆出的阵型,是他上辈子并没有见过的。

瞥了眼齐熬,齐熬躺在谢司涉怀里,几乎奄奄一息,不可能再帮他看阵法。

燕燎不敢耽误,心说只能硬闯了。

谁知一旁的谢司涉主动开口说:“燕王,我们合作吧,你把这十个人都杀光。”

燕燎奇怪地扫了眼谢司涉。

谢司涉表情阴冷,好似也戴了一张面具。

十天干又如何,燕王的本事谢司涉是知道的,只要自己和燕王联手,让十天干永远睡在这,他稍后便可以再用计谋拿走齐熬身上的天书想法脱身。

这样,齐熬的命也许可以保住,而他也得到了天书,死里逃生后还可以把所有的原因推给死了的十天干和燕王。

谢司涉不等燕燎回答他,主动说:“这是锁龙阵,阵在东南,龙眼从东...”话未说完,齐熬虚弱打断了他:“不对...锁龙为表...”

谢司涉一惊,低下头看向齐熬。

齐熬的唇上鲜血淋漓。他意识涣散,全靠咬破舌尖的疼痛在保持清醒。

燕燎手中刀锋和剑意缠斗在了一起,谢司涉讲着讲着没了声,燕燎怒问:“接下来呢?还有,东南是哪边!!”

谢司涉额上青筋蹦了蹦,他抱紧齐熬,压抑住不甘,低头侧耳贴在齐熬唇边:“你接着讲。”

“锁龙...为表...暗里屠...屠龙...阵在东南...龙眼是西...”齐熬喘着气,唇上鲜血四溢,一句句说着破阵之法。

谢司涉悟了,他这才知道这是个双阵,锁龙阵是掩人耳目的手段,屠龙阵才是真正的阵眼。

谢司涉双瞳里忽然含上了剧烈的恨——

吴泓晟居然不信任我到这种地步吗?他难道怕我会背叛他?早就让十天干留了一手连我一起对付?

可现在没有时间让他去恨,谢司涉把阵法大声解给了燕燎。

刀与剑上水花四溅,燕燎急道:“西什么!!”

燕燎突然明白吴泓晟为什么要把所有侍卫打扮成一模一样了,不仅仅是为了满足他那病态的对美感的追求,更是为了给破阵加大难度吧!

比如燕燎这种方向感十分差劲的人,你让他在地图上分个东西南北还行,在这种连太阳都没有的暴雨下,他根本分不出来方向。

谢司涉不可置信地傻住了:“你问什么?!”

堂堂燕王,不可一世的战神,居然连东西南北都分不出来???

惊傻后是一种狂喜,谢司涉看着燕燎的眼神都变了,他现在甚至在想,如何利用十天干和燕燎的交锋,把他们一同除掉。

怀中的齐熬又剧烈咳嗽起来,动静震动到胸口,谢司涉回过神,抱着齐熬的他出手不便,但凭轻功闪躲还尚算灵活。

谢司涉:“这是明阵阵眼,暗阵在这两人之间!”

燕燎眉心突突直跳,他从没有这么痛恨过自己的弱点。刀上雨血挥飞,他竟然在想,若是如当年在琅琊郡那般,是吴亥在这里,说不定早就从这阵里出来了。

谢司涉含糊的言辞下似乎包藏着什么阴谋祸心,燕燎一刀挡开两把长剑,冷冽对谢司涉喊:“齐熬就一条命,你要是不想他落下什么一辈子的病根,最好别打什么鬼主意!”

谢司涉双手紧了紧,牙缝里切了一声。

燕燎心说果然不能尽信谢司涉。

他横扫击退一名逼近的天干卫,陡然发力,腾然跃至半空,手中腰刀快如疾风,把即将换位的三个人往阵外踹去。

谢司涉见此一声惊呼:“你——”

果不其然,燕燎闷哼出声。

他背上挨了一剑,可他同时也让被暂时驱赶出去的天干卫丧了命。

杀了三个天干卫后,燕燎又回刀砍向重伤他的天干卫,可却失了先机,让那名天干卫补进了阵中,和剩余六人一起变换着阵法。

谢司涉看得目瞪口呆,一呆燕燎这种近乎不要命的狂妄打法,二呆燕燎武功之高远超自己想象,竟然在千钧一发时避开要害,只让那一剑伤到了他的背......

十天干换了阵法,燕燎目光锋利如寒刀,谢司涉被燕燎的目光激地浑身抖了个哆嗦。

燕燎冷然睨他:“本王用不到你也能破开这阵!”

他这是不打算信谢司涉吞吞吐吐的话了。

谢司涉耳朵嗡地一声闷响,只觉被人狠狠在后脑敲击了一棍。

不知道为什么,他在这种混乱中,竟然好似听到了吴亥的声音。

他好像在雨幕中看到吴亥冰冷的脸孔,漠然对他说,说什么“你想要的太多了”......

谢司涉牙根都被咬得酸痛。

他想要的真的太多了吗?他想要齐熬活下来,他甚至妥协到只要天书而不带走齐熬...他只不过想趁机让燕燎和十天干同归于尽而已,这难道很贪心吗?

可是燕燎不信任他,燕燎甚至拿自己的身体性命去赌去扛,想要独自靠蛮力破开这不停变换的阵眼。

可齐熬不就是他手下一个谋士吗?他为什么要为了一个谋臣做到这一步?他不是位高尊贵的君王吗?

谢司涉抱着齐熬,齐熬的呼吸滚烫,歪头靠在他胸口,神智昏聩不清还要拼命试图保持清醒......

谢司涉忽然很茫然,他抬起头,乌压压的天上,倾泻而落的大雨拍上了他的脸,也滴进了他的眼,他咬着牙根,不想让眼睛里的雨水继续淌下去。

还活着的天干卫面面相觑,他们从来没有遇到过这么强硬的敌手,竟然能在他们手里周旋这么久,甚至越打越勇,更是愿意交换破绽来强攻破阵......

刀光水光流泻,夹杂着闪逝而过的红,又一名天干卫倒了下去。

剩下的六名天干卫举着剑,阴森面具转了转,他们互相对了个眼神。

燕燎越战越勇,完全不惧怕诡谲的阵法。

只剩下六个人了,他得再快,更快,要用最快的速度把齐熬带到可以避雨的地方。

可谁知六名天干卫突然转了方向,他们转身就跑。

燕燎一愣,万分警惕,怕天干卫又想换什么阵法对付自己。

六名天干卫这次却不摆围攻阵了,他们站得很开,六把剑举在脸前,随时都要攻上来。

可是这不对!

燕燎心头凛冽,他忽然发现,天干卫似乎不再针对他一个人了!

是齐熬!

燕燎猛地转过头,看向不知为何傻愣起来的谢司涉和他怀里的齐熬。

杀气在雨里磅礴散开,六名天干卫齐齐出动,他们身形迅速,剑法超凡,穿梭着和燕燎纠缠,其目标已然成了谢司涉怀中的齐熬!

大雨倾倒,金戈交鸣。

燕燎冷道:“吴泓晟这畜生,若是带回齐熬的任务太难,就宁愿杀了齐熬是么!”

以一抵挡六个高手,纵然是燕燎,也无法周顾完全,在他杀到只剩下两名天干卫的时候,谢司涉终于寻到机会逃脱。一发现机会,谢司涉抱着齐熬轻功掠起就要往营帐方向跑。

可剩下的这两个天干卫,为了完成任务,其中一个选择了牺牲自己。为了拦住燕燎不让他去追击最后一名天干卫,他的腹部撞到燕燎的刀上,紧紧攀着燕燎,用所有的生命做消耗,绝然地和燕燎纠缠在一起。

这样的爆发力成功暂时牵制住了燕燎,最后一名天干卫在雨空中翻跃,落到谢司涉身前挡住了谢司涉的路。

“滚!”谢司涉抱着齐熬紧了几分,同样杀气昂然。

天干卫无情无感,举剑攻向谢司涉。

面对武功高强的天干卫,抱着个人的谢司涉显然吃力又吃亏。

单手抱着齐熬,另一手执刀,拼死抵抗让谢司涉身上添了好几道剑伤。

他没有办法,犹豫着要不要放弃齐熬,匆忙中瞥了一眼,却正对上齐熬掀开眼皮。

齐熬身上已经不在滚烫,冰冷苍白,还没有死,却和死人没有区别。

谢司涉立刻打消了放弃齐熬的想法,谁知在这么极短地对视间,齐熬竟然伸手一推,反向从谢司涉身上滚了下去。

这似乎是齐熬所有的力气,他在滚落到地的时候甚至对谢司涉笑了一笑。

纯粹清和的笑容,在雨里像一朵破碎的白花......

天干卫的剑已经悬到了齐熬的上方。

“师兄——”

谢司涉脑中霎时一片空白。

他什么也来不及想,没有思考,没有迟疑,用他这辈子最快的速度,挡到了齐熬身前。

血花溅开。

暴雨冲刷着万物,滴滴落溅到水坑里的血水声被雨声淹没。

“咳咳...咳哈哈哈...”谢司涉笑了:“老子的运势,是真的...好极了...”

手掌从天干卫身体里抽出来,谢司涉残忍地掏出了天干卫的心脏,血从他的嘴里淌下,他嫌恶地松了手,血淋淋的心脏滚到了地上。

“同归于尽么...没想到啊...咳咳...我竟然会这么早死...”

谢司涉喃喃着低下头,他的胸膛中间是剑柄的半截剑,剩下的半截,穿过了他的身体,露在背后。

浓稠的鲜血从唇角滴下,谢司涉后知后觉感受到了一种被撕裂的疼痛,疼得他忍不住仰头大喊。

痛彻心扉间有什么抓住了他垂在泥水里的手,他狰狞着表情红着眼睛低下头——

倒在雨水里的齐熬正艰难地挪动着身子,手指勾住了他的手指,脸上悲痛的神色让他有些费解。

齐熬哭了。

谢司涉叹息,他想说你别哭啊...不值得的。

齐熬其实很爱哭。

谢司涉想到了他们初遇时的场景。

那好像是一个温暖的艳阳天。

好不容易抢到一个馒头的谢司涉拼命逃窜在小巷里,他身后跟着三四个身高体壮的伙夫,伙夫们很快就追上了他。他被追上的伙夫们按住,一顿拳打脚踢。

“就是这臭要饭的,又来偷馒头!”

“打死他算了,像他这种没爹没娘的孤儿脏乞丐,打死了也没事!”

谢司涉被打得陷进土里,连头都快抬不起来,打他的人已经在商量怎么打死他。他太害怕了,害怕地抱头发抖,还要大声反抗:“我没有偷!那是我捡到的!不是我偷的!”

“哼!满嘴谎话!”

“打死他吧!”

“打死他!”

那真是一个绝望的艳阳天啊...谢司涉以为他再也看不到明天的艳阳天了。

忽地,有一道细嫩的稚童声音传来:“你们在干什么?”

“哪来的多管闲事的...哎呦,这不是齐家公子吗?这是走丢了?”

“齐公子,您怎么一个人在这儿?”

谢司涉悄悄抬眼,随即看到了一个粉嫩的小娃娃。

小娃娃的眼睛黑白分明,透着好奇,站在巷口往自己这边看。

有个伙夫看他好奇,笑着说:“打死个偷儿,齐公子书香门第,快走吧,别污了您的眼。”

鼻青脸肿的谢司涉抡起拳头捶地,怒叫道:“我没有偷!这是我从别的地方捡到的!”

“哼!你还敢嘴硬说谎!”

齐熬小脑袋一歪,天真无邪看着伙夫们:“他说他没有偷呀。”

三个伙夫:“......”

齐熬问:“你偷了吗?”

谢司涉使劲摇头:“我没有!”

齐熬于是继续用天真无邪的目光看着三个伙夫。

三个伙夫互相看看,都在对方眼里看到了无奈。

于是有个伙夫最后踢了一脚谢司涉:“哼,小乞儿,这次看在齐公子的面子上放过你!下次你再敢来偷,我一定活活把你打死!”

谢司涉被踢的嚎叫一声,恶狠狠地瞪着伙夫,大喊:“我没有偷!”

伙夫走后,齐熬走到小巷里,他蹲下身子,小声问谢司涉:“你还好嘛?”

“好什么好!”谢司涉瞪他。

像这样干干净净穿着华裳的贵门公子,何必假惺惺来看笑话。

谁知齐熬听了这话,担忧地解开了荷包。他把荷包放在谢司涉手里:“那你不好,就拿银子去医馆看看吧。”

谢司涉懵了,想要问他:“你...?”

只是还没来得及问,便听到巷外传来惊慌的呼唤:“公子!您跑到哪儿去啦?”

“糟啦!”齐熬展开一抹笑容:“我要走啦。”

说完他站起身,小短腿急匆匆迈开,迎着暖阳,跑到了巷子外。

谢司涉盯着眼前的荷包傻傻发愣,这是哪家的公子啊?怎么傻乎乎的?

没有想到的是,谢司涉很快就得知这是哪家的公子了。两个月后,儒门齐家因为得罪了权贵,全家上下三十七口,一条活命都没被剩下。

日常流窜在城里的谢司涉得知了这个消息,脑海中不知怎么的,就浮现了一张稚嫩童颜...那个小孩,是不是姓齐来着...?

谢司涉想到了花完的银子和扔掉的荷包...当他回过神来,他已经站在了荒败下来的齐家家宅门口。

谢司涉拍了拍额头,真是的,来这里干什么,这不是晦气吗!

他转身往回走,路过一处小巷,那里面吵吵闹闹,一群和他一般大的乞儿们不知在笑闹什么,发出奇怪的声响。

谢司涉随眼往里面看了一眼,这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这个被一干乞丐欺负的小乞儿!!不就是那天的小公子吗!!

谢司涉从不是爱管闲事的人,可他也不知道脑子撞到了哪,拔腿就冲了过去,他拨开嬉闹的乞儿,怒道:“你们干什么!”

有个胖乎乎的小乞儿呸他:“你是哪块区的!这是咱们哥儿的地盘!”

谢司涉把眼神呆滞又脏兮兮的小孩儿藏在自己身后,硬气道:“你们不许动他!”

这群乞儿听了轰然大笑,骂道:“臭要饭的,你看看他的长相,像不像前几天被处死的齐家公子啊,我们看他和贵门公子长得像,也就是逗逗他,你急什么,难道他是你什么人吗?”

谢司涉咬牙,随口胡诌:“这是我小弟!不小心闯进来的!”

可他心里想的却是,这小公子是怎么存活下来的?是谁故意放了他一命吗?

谢司涉想不到,可他却知道,齐熬不能继续留在这里了,不然,一旦被人发现他还活着,那些权贵一定还会杀了他。

胖子听了谢司涉的话,开怀道:“好啊,你小弟是吧?他刚刚在我的地盘尿裤子了,你要是想带走他,就得用钱把他赎走!”

谢司涉哪来的钱,他横着眼,在想和这群人打架打赢的几率有多大。

谁想胖子又摆摆手说:“没钱也行,没钱那你就给我磕个头,磕头喊爷爷,那老子也能放了你小弟。”

“你他娘的说什么?!”谢司涉的火气瞬间就上来了。

那胖子哼了声:“没钱就跪,不跪就滚,就这么简单!”

谢司涉真想和他打一架!

可小巷里突然起了一股尿骚味,这群乞儿们慌乱逃开,哄笑着拿手指指着齐熬嘲道:“哈哈哈老大,你快看,他又尿裤子啦!”

胖子嘻嘻笑着:“那就把他的裤子脱了,长得这么秀气的小子,让我们看看他下面带没带把!”

谢司涉猛地扬起了拳头,胖子见状一脚把他踹开,撩起袖子喘气:“要干架吗!”

谢司涉心里一凉,心说这是冲动了,打是肯定打不过的。

侮辱的笑骂声却越来越大,甚至已经有人想要动手动脚。

谢司涉额上青筋几蹦,死死捏紧了拳头,无奈跪下,声音低到难以听见,叫了胖子一声“爷爷”。

胖子夸张地摸着耳朵:“什么?我听不见!”

谢司涉深呼一口气,一不做二不休,大喊了一声“爷爷”,喊完蹭地跳起来,拉住齐熬就跑!

也许是这样的侮辱取悦了那群乞儿,他们并没有追上来,谢司涉拉着齐熬慌不择路的逃跑,一直跑到了他熟悉的地段。

停下来后两个人都靠在墙根吁吁喘着气,谢司涉看着齐熬,戳了戳他的脸:“喂,你怎么死里逃生活下来的啊?”

可是齐熬没有回答他。

初见时齐熬有双灵动的大眼睛,现在却只剩呆滞,痴痴傻傻的,好像连话都不会说了。

谢司涉看他又脏又臭,比自己还像个乞儿,忽然就叹了口气。

“什么贵门...还不是,一眨眼就没了。”谢司涉把傻乎乎随人摆弄的齐熬带回了自己的乞儿窝。

他把齐熬洗干净,给他换了套乞儿的衣服,怕他被人认出,又往他脸上擦了泥,带着他离开这片没什么好感的土地,一路乞讨,流浪着来到邻近的琅琊郡。

这一路上,齐熬都没有开过口,他就像个傻子,会突然大哭,会突然害怕,会在夜里紧紧抱着谢司涉才敢睡觉......

谢司涉觉得自己招上了一个□□烦。

可不知为什么,他一直没有把这个麻烦丢掉,一直带在身边,就这么,在琅琊郡待下来了。

直到过了一年,有一天谢司涉带着两个馒头回到乞儿窝,缩在窝里的齐熬突然跳了起来,欢快地迎上来喊他“弟弟”。

那一瞬间...谢司涉手一抖,馒头掉到了地上。

谢司涉连馒头都来不及捡,他问齐熬:“我是谁?”

齐熬怯生生一笑,大眼睛里带着点笑,他软糯地喊着:“弟弟。”

谢司涉的脸蹭的就红了。

他从有了记忆那天起,就一直在乞儿窝里摸爬滚打,爹娘都没有,更别说姐妹兄弟了...

这人怎么回事啊,一恢复了说话就这么瞎喊!

谢司涉扭过头:“我才不是你弟弟!”

齐熬却还是笑,又喊:“齐泽,弟弟!”

谢司涉的心蓦地往下一凉,他惊愕地看着齐熬,想了想,小心问他:“你知道你是谁吗?”

闻言齐熬的笑容逐渐消散。

他又变得茫然,好不容易鲜活起来的眼眸又逐渐呆滞...

谢司涉额角一跳,赶紧抓住他的肩膀大声说:“别乱想了,你叫齐熬,我叫谢司涉,我们都是琅琊郡苟活的乞儿!没有爹没有娘更没有兄弟!”

齐熬瘪起嘴,揉着眼睛呜呜哭了起来,边哭,边抱着谢司涉喊弟弟。

谢司涉手足无措,心说这大概就是传说中的...受了太大的刺激,忘了事了?

谢司涉没有办法,就这么连哄带骗,把时好时坏的齐熬带在身边,照顾着,慢慢陪着他逐渐好转。

这花了谢司涉不少时间。

好的是齐熬终于能像个正常人一样生活了,除了过分胆小不敢和人说话外,已经没有别的毛病;坏的是,齐熬完全忘了自己的过去......

齐熬能够自己照顾自己后,谢司涉突然就不想和他继续待在一起了。

他开始试着赶走齐熬,或者主动离开。

可是齐熬总会跟着他,怯生生的,害怕一切生人,发着抖,在人群里不知所措。

齐熬甚至都不知道怎么去乞讨!

这不得饿死!

谢司涉没眼看,拿着唯一的馒头,把齐熬拉回了他们曾经的乞儿窝。

他把手里的馒头丢给齐熬,骂咧道:“傻小子,吃吧,我已经吃过了,这个留给你的!”

齐熬不敢吃,可怜巴巴地看着谢司涉。

谢司涉被他烦的没有办法,说:“我不走了,行了吧!”

齐熬这才把馒头递到了嘴边大口大口啃起来。

谢司涉:“......”

他的肚子发出咕噜噜的声响,这让他刻意离开齐熬,站得远了些。

谢司涉叹气。

这可怎么办,我要是不在,他要么得饿死,要么得吓死,难道真的要把他甩掉吗......

怎么办?这个问题谢司涉不知不觉就想了一年。

一年里,齐熬恢复的比以往又好了些。

某一天,谢司涉带着齐熬出去翻找吃的。

他们精疲力尽,穿走在一个个比他们还要肮脏的烂泥坑里。

谁也没有想到,人生的转机在这一天向他们招了手。

他们在墙根处靠坐休息时,有一个粗布麻衫的中年清瘦男人站到了他们脚边。

那个男人弯腰下蹲,抬起了齐熬的下巴。

男人长得很好,笑得宛如春风。他用温和的语气对齐熬说:“我叫龙无且,是个谋士,半个术士,你叫什么名字?要不要当我的徒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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